第20章 、糯米雞
姜知宜蹑手蹑腳打開病房的門。
夜間的醫院好安靜, 長長的一道走廊,兩邊都是素淨的白。
乍一看,有點像是一些日式恐怖電影裏的畫面。
姜知宜按照江燃的指示走出去, 左邊不遠處有一處安全樓梯, 這邊平日裏鮮少有人過來, 樓梯的扶手上已經落下淺淺一層灰。
姜知宜轉過彎, 就看到江燃坐在其中一節臺階上,背對着樓梯口的方向,不知道是在打游戲還是幹什麽。
少年很瘦,肩膀寬闊,嶙峋的肩胛骨将衣服撐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姜知宜的腦海裏無端浮現出下午那會兒, 暮色四合的時候, 他背起她往醫院奔跑時的模樣。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那麽緊張, 喘息都紊亂起來,步子邁得好大,一聲也不吭。
明顯氣急了,也急壞了, 心裏那頭野獸張牙舞爪露了爪子,又被他呵斥回去。
尖銳的指甲都籠進了掌心,寧願紮自己,也不願不小心刺傷她。
是誰說江燃這樣的人不懂溫柔?
姜知宜停在最後一節臺階處, 江燃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
樓道裏的聲控燈沒點着,裏面光線很暗,只有走廊裏這一抹光暈蔓延過去,照亮他一半的側顏。
姜知宜小聲問:“你怎麽沒回家呀?”
江燃問她:“疼得厲害嗎?”
兩人都沒回答對方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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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來得匆忙, 都沒有帶充電器過來, 手機沒撐多久就只剩一格電了。
姜知宜不敢再玩, 收起手機,托着下巴開始發呆。
後來姜知宜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了。
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她的太陽穴抵在一個堅硬的肩膀上,額頭上有平穩的氣流拂過來。
她眨了眨眼,意識到那是江燃的呼吸,江燃的肩膀。
她心裏一驚,連忙從他身上撤離開。
走廊裏的燈已經關掉了,整個世界都被黑夜覆蓋,姜知宜緩了一會兒,才勉強能夠借着外面的月色看清身旁的人。
江燃頭靠在另一側的牆邊,已經睡着。
他醒時玩世不恭,看起來總有幾分攻擊性,此刻雙目阖起,那幾分不羁與懶散便全然收了去,顯出一種符合他年齡的天真與幹淨來。
皮膚很白,眼睫纖長,唇色淺,下颌骨分明。
後仰的脖頸裏,喉結凸起。
是屬于少年的性感。
只是這樣的寧靜沒持續多久,他的眉頭忽而就皺起來,額頭上開始冒汗,呼吸漸漸加重,整個人透出一種極度的不安來。
姜知宜不由得擡手想要叫醒他,手指才剛伸過去,就驀地被他攥住,帶着摧枯拉朽的力道。
少年倏然睜開眼,神智尚未清醒過來,夢裏的攻擊性被帶入到現實中來。
那眼神帶着怨,發着狠,好像下一秒就能将人拆骨入腹。
姜知宜心尖一顫,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但鬼使神差地,她并沒有避開與他對視的目光。
她反手捏了捏他的手背,嗓音和緩而溫柔。
“江燃,你做噩夢了嗎?”
聲音發出來,帶着久未說話的喑啞。
江燃愣了愣,手指收回去,他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下,雙肘撐在膝蓋上,頭埋下去,像是用力吐了幾口氣,才又重新擡起頭來。
“嗯。”他漫不經心應了聲。
姜知宜說:“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雖然她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麽夢,但書上說,所謂的噩夢,多半都是由人內心深處的恐懼積聚而成的。
江燃沒接話,從臺階上站起來,走到窗戶邊去。
窗外月明星稀,蟬鳴聲不絕于耳。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來,倒出來,咬了一根到嘴裏。
姜知宜仰頭看着他。
“醫院裏不可以抽煙的。”
江燃又是淡淡“嗯”了聲,手臂搭在窗沿上,漫不經心轉過頭,但煙還是點着了,他将煙灰抖落到窗戶外面。
“不對。”停了會兒,他突然說。
“什麽不對?”
江燃說:“夢不是相反的,那些都是發生過的事。”
他低下頭,深深看向她:“我夢到了我媽死前的事。”
姜知宜從沒見過這樣的江燃。
雖然他表情很冷,講話的語氣很硬,抽煙的模樣很游刃有餘。
但她就是從他身上看到了孤寂、脆弱,甚至是恐懼。
像是獨自在雪夜裏起舞的鶴,有一種落落寡歡又動人心魄的吸引力。
這種感覺很玄妙,她将它稱之為愛寫小說的言情少女獨特的敏感度。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嘴巴被擠成一個“O”型,她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擡起眼,含混不清地問他:“什麽樣的?”
“什麽?”
姜知宜說:“阿姨是什麽樣的人,我還沒有見過她,我聽開小賣部的劉阿姨說,你媽媽年輕的時候,是附近有名的美人……”
她每句話的末尾,語氣都略顯愉悅的往上揚着,語氣很輕快,令人想起故事裏的百靈鳥。
江燃手裏那根煙根本沒吸,就直接在風的作用下加速燃燒完了。
末尾的一點火星子燙到了他的指節,他輕輕一皺眉,将煙撚滅,轉回頭,若有所思地看着姜知宜。
姜知宜迎上他的目光,黑亮的瞳孔在黑暗裏亮起一簇星光。
江燃輕輕吐了口氣,許久,才緩緩開口:“她——”
在醫院住下的第一晚,姜知宜聽了半宿的故事。
早晨在醫生查房之前,她迅速打着哈欠偷偷溜回病房,頭沾上枕頭,睡得不省人事。
一直到下午一點多,她才醒過來,病房裏很安靜,江燃和小泡芙在用氣音說着話。
床頭的櫃子上堆了好多零食,垃圾桶裏也塞滿了零食袋。
“吱吱姐姐是小豬嗎,到底什麽時候會醒過來啊?”
“嗯,通常小豬的睡眠都很久。”
“但是小豬才沒有吱吱姐姐好看。”
“那你覺得你好看還是吱吱姐姐好看?”
“我可以覺得我好看嗎?”
“不可以。”
即便是氣音,也能聽出他這句話的堅決與冷淡,小泡芙似乎是噎了下,又聽江燃道:“你自己看一看,你覺得你能比吱吱姐姐好看嗎?”
“……”
姜知宜聽不下去了,佯裝無意地發出一聲輕哼,那邊正在陪小朋友玩翻繩的人立馬把繩子從手上扯下來,回頭,目光與姜知宜隔空對視上。
“醒了?”
“是、是呀。”姜知宜的臉熱了熱,有一種偷聽別人講話的心虛,嗫嚅道,“幾點啦?”
……
當天晚上,姜知宜就收拾了東西出院了。
臨走的時候,小泡芙對他們表現出了萬分的不舍,直到姜知宜答應下來,空了會來看她,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小朋友才止住眼淚,揮手和他們說拜拜。
姜知宜身上的傷看着吓人,但因為沒傷到筋骨,因而好得也快。
而江燃打架那個事,雖然他是被動的,但還是上了學校的通告批評。
本來是要寫檢讨的,班主任大抵覺得他的檢讨書多到幾乎已經可以裝訂成冊,因此在考量之下,要求他為校園文化節出一個節目,抵消掉這次的懲罰。
“我猜他是在假公濟私!”陸鳴聽完,從他那少得可憐的詞彙裏摸出一個詞,對這件事做出簡單的總結。
沈時安問江燃:“那你想好出什麽節目了嗎?”
陸鳴又說:“說起來,今年一枝花還做主持嗎?”
根本不需要江燃接話,這兩人就能直接搭起戲臺子唱起來。
下午五六點的光景,暮色為整個食堂鍍了一層淺金色。
江燃端着自己的餐盤往裏走,半點也沒有要搭理他倆的意思。
這倆人鬧鬧騰騰到一半,忽然又止了聲音,神秘兮兮地拍拍江燃的肩膀:“哎,一枝花也在這裏吃飯呢!”
姜知宜正和程青青一起吃飯。
許諾和周瑤晚上說想去二食堂吃麻辣香鍋,而姜知宜和程青青想吃銀耳粥和糯米雞,四個人就這樣分成了兩個陣容。
七中食堂的糯米雞做得很有特色,個頭很小,細細的一根紅線綁着荷葉,拆開以後,基本上一口就能吃下一個。
姜知宜戴上一次性手套,低下頭開始拆紅繩,正拆得專心,旁邊忽然落下一道陰影來。
江燃直接把餐盤放到了她旁邊的桌面上。
周圍的學生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聚集了過來。
先前校內網關于他倆的帖子,雖然後來被版主删除了,但是大部分的人其實都看到了。
——七班班花姜知宜、校花程青青、校草江燃,這三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大戲,今天又要如何上演?
走在八卦前沿的學生已經拿出了手機,打開了論壇,準備直接來個全程直播。
從後面跟過來的沈時安和陸鳴,還能聽到旁邊壓根沒打算藏着掖着的議論聲:
“你猜江燃是來找誰的?”
“當然姜知宜啊!他倆不是都見過家長了?”
“未必吧,你看江燃現在站的是程青青那邊呢。”
沈時安順着衆人的目光看過去,也覺得很疑惑。
剛剛江燃突然大刀闊斧地邁步過去,他還以為他是去找一枝花的,怎麽這人直接就奔着程青青的方向去了?
不能吧?
難道這麽短的時間就移情別戀了?
沈時安心裏正腦洞亂飛,冷不丁見江燃腰一彎,伸手拿走了姜知宜手裏那只拆了半天都沒拆開的糯米糕。
他低着眼,三下五除二将紅線拆開,像是很随意地繞在自己的尾指上,食指與拇指拈住荷葉。
糯米被擠出來,遞到姜知宜的嘴邊。
姜知宜愣了愣,聽他命令道:“吃。”
姜知宜張口咬住那塊糯米。
江燃收回手,随手将荷葉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紅線還在自己尾指上繞着。
他這一套動作做得特別流暢,就好像曾演示過千萬遍那樣。
周圍開始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沈時安扶了扶額頭,心裏暗暗罵了句:“草。”
騷還是他們家燃哥騷。
沈時安晃晃悠悠走過去,又聽江燃問:“今年的校園文化節,你要當主持人嗎?”
姜知宜嘴裏的糯米還沒咽下去,心裏正在懊悔,自己怎麽這麽聽江燃的話呀?他讓吃就吃了?
又覺得很窘迫。
周圍這麽多學生呢,也不知道他們私底下要傳成什麽樣。
她鼓了鼓腮幫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江燃道:“你別當主持人了。”
“姜知宜,跟我一起吧。”
作者有話說:
吱吱:你……不要講這種惹人誤會的話!
謝謝【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七月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