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舊船艙
梅島位置偏僻,島民基本上都是以打漁為生,青年大多沒念過多少書。
三五成群混在一起,雖不至于燒殺搶掠,但打架鬥毆的渾事卻做過不少。
在他們的地盤,哪裏允許一個外地人這樣駁他們的臉面?
花襯衫們罵罵咧咧地追上來,臉上再沒有了方才與姜知宜調笑時的輕松,眼微眯,臉上神情惡劣,嘴裏的髒話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打頭的那一個,手裏還拎着方才姜知宜用來打人的那把雨傘。
姜知宜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往江燃懷裏又縮了縮,少年手指在她後背輕緩地拍了兩下。
這動作落在花襯衫眼裏格外刺眼。
“草了。”他擡腳踢開腳邊的石頭,更多的髒話正要說出口,驀地,江燃掀起眼皮,輕飄飄地朝他們一瞥。
天黑,又隔着重重雨幕,他臉上的表情其實看不清楚。
但那雙眼睛好黑,好亮,帶了幾分兇狠的野性。
不像是一個高中生的眼神。
花襯衫一個哆嗦,後面的話不知怎麽就咽了下去。
江燃收回視線,從口袋裏掏出自己已經被淋得不知還能不能開機的手機,遞給姜知宜,語氣很柔很緩:“收好。”
姜知宜愣愣地接過,江燃擡起下颌點點不遠處一塊巨石:“去那裏等我,我不叫你不準回頭,聽見了麽?”
姜知宜手指攥住他的衣襟,心裏覺得害怕:“你要去做什麽?”
江燃俯身,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和他們講講道理,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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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宜面對着石頭而立,天太黑了,雨簾又遮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其實從她的位置,根本看不清那邊發生了什麽。
連他們的說話聲都被嘩啦啦的雨聲盡數吞沒。
姜知宜蹲在石頭旁,小心翼翼将江燃的手機護在懷裏,心裏又是慌張又是恐懼,但慌張與恐懼包裹之下的,卻是沒來由的安心。
江燃會來救她。
江燃會把她從這場混沌而爆裂的大雨中帶走。
遮天蔽月的大雨,掩蓋住了他們的說話聲,卻沒能掩蓋住一陣又一陣的呼痛聲。
姜知宜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想過去幫幫他,但又清楚自己過去只會是累贅。
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動着,不知過了多久,江燃才慢慢朝這邊走來。
腳步比先前沉重了些,他身上的皂角氣息已經被海水的氣味吞沒。
但他低頭看着她時的表情還是很幹淨,眉眼帶了點笑,沉聲問:“我的手機,護好了嗎?”
“不、不知道呀。”
姜知宜仰頭看着他,眼淚混着雨水一起往下掉,江燃彎腰撈起她,說:“手機淋壞了你就完了。”
姜知宜哽咽着,低低說了句:“哦。”
江燃側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們這邊距離民宿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兩人最終還是沒有立馬回民宿,而是在路邊一個廢棄的烏篷船裏休息下來。
烏篷船顯然已經廢棄很久,經過雨水的洗刷,灰塵的氣味與海水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姜知宜抱着膝蓋坐在船裏,看到江燃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用力擰了把水,才又重新套在身上。
船艙裏比外面還要黑,姜知宜只能隐約看見他的動作,聞見他的氣息。
她太冷了,先前還有一口氣吊着,這會兒安全了,再沒有多餘的力氣支撐。
她後背倚着一塊木頭塊,嗓音很軟很細弱地喚他:“江燃。”
她說:“你受傷了嗎?”
她聞到了血的氣味。
那群人會放走他們,不讓江燃吃點虧,他們是不肯罷休的。
江燃頭枕在手臂上,身子往後仰。
“嗯。”
卻沒否認。
姜知宜的眼淚又要往下掉。
“疼不疼啊?”她問。
“疼。”
這次江燃回答得更快。
姜知宜沉默片刻,又聽江燃問:“怎麽,以為我會否認?”
姜知宜在黑暗裏無聲地眨着眼睛,江燃說:“所以呢,疼又怎麽樣,你能治?”
這人仿佛有雙面人格,前一秒還對你溫柔至極,後一秒又将你推到天塹的另一邊去。
姜知宜已經摸清他的性格,沒被激退,反而順着他的話認真道:“我理科不好,當不了醫生的。”
江燃頭偏向另一邊,低嗤了聲,須臾,想到什麽,手伸進口袋裏,沒兩秒,摸出一枚黑色袋子包裝的巧克力來。
他攤開手,遞到姜知宜面前。
姜知宜覺得自己眼皮都變得沉重了,她迷迷糊糊問:“什麽?”
“巧克力。”
“哦。”
江燃說:“聽你同桌說,你晚上還沒吃飯?”
“唔。”本來準備去吃飯的,正好碰見程青青肚子痛,就耽擱下來了。
誰知道會突然遇見暴雨。
江燃語氣裏帶着嘲弄:“嗯,樂于助人。”
姜知宜剝巧克力的袋子,剝了半天也沒剝開,手完全使不上勁。
她垂着眼,可能因為身體實在太難受了,講話也不再經過大腦。
“你不也是嗎?”她恹恹地說道。
江燃神色一頓。
姜知宜說:“這麽大的雨,這麽危險,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姜知宜轉過頭,在黑暗裏看着他的側臉。
“閑的。”半晌,江燃說,“我這人,就喜歡冒點險。”
“哦。”姜知宜的聲音更小了,手指還在孜孜不倦地摳着巧克力的袋子。
外面風雨如晦。
船艙裏只有巧克力包裝紙帶嘩嘩的細小聲響。
江燃看不下去了,探手過來奪過了她手裏的包裝袋,三下五除二地拆開,遞到她唇邊。
姜知宜茫然地轉頭看他。
江燃語氣很沉:“張嘴。”
“哦。”姜知宜讷讷地張開嘴,巧克力被咬進嘴裏,她的嘴唇不經意抿住了他未來得及撤開的指尖。
少年動作一僵,很快地收回來,黑暗裏耳尖有點發燙。
他輕咳了聲,聽到姜知宜小聲嘀咕:“好冷啊,又好熱,然後好困。”
她講話已經全無邏輯,與江燃碰在一起的手臂也帶着滾燙的熱度。
江燃眉間一跳,伸出手,手背貼上她的額頭。
很燙。
“操。”江燃罵了句髒話,“姜知宜。”他喚她。
女生艱難地擡了擡眼皮,沒發出聲。
江燃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語氣有些惡狠狠地說道:“你不許睡。”
他捏住她的手腕,用了點力,女孩痛得皺起了眉,抱怨:“你怎麽這麽兇啊?”
江燃說:“你要是敢睡着,我就把你扔進海裏喂魚。”
姜知宜這次終于睜開了眼,兩只眼睛彎起了,聲音很小但很篤定:“你不會的。”
江燃說:“我會。”
姜知宜說:“你是好人。”
“我不是。”
“你救了我,就不會把我丢下。”
“自以為是。”江燃語氣很淡,“我會的。”
……
姜知宜再醒來,是在梅島的診所裏。
許諾在她旁邊,看得出來,昨晚應該沒少哭,這會兒眼睛都腫了。
見她醒來,她眼淚又要往下掉:“你……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昨晚擔心死了!”
姜知宜說:“就只是被雨水困在了路上而已。”
許諾說:“我早上來醫院的時候,看到你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昏睡在那裏,我都要吓死了……”她說着說着又開始哽咽,“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啊?是江燃給我發短信說你在這裏,讓我來找你的。”
姜知宜往四周看了看,問她:“江燃呢?”
“不知道。”許諾吸了吸鼻子,“我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不過,這次真的多虧了江燃。”頓了頓,許諾又說,“要不是他幫忙,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我也不敢跟老師說,怕事情鬧大了,到時候學校裏又傳一些不好聽的話……”
姜知宜擡手擦了擦她的眼淚:“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許諾說:“你知道就好。”
到了下午,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就讓她離開了。
晚上老師組織着給他們辦了場篝火晚會,姜知宜覺得自己身子還是不太舒服,就沒過去。
許諾本來是想要留下來照顧她的,被姜知宜以自己又不是殘廢了為由,趕走了。
等人都走後,她又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
醫生給開的藥大概帶點安眠的成分,她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還是覺得困。
中間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人開門,她還以為是許諾回來了,睜開眼一看,卻是程青青。
姜知宜愣了愣,問道:“你沒去參加篝火晚會嗎?”
“沒意思。”
“哦。”姜知宜說,“但是和大家一起留下一些回憶,很久以後回想起來,應該會覺得很美好吧?”
“很幼稚。”程青青說。
她走到姜知宜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問:“你感覺怎麽樣?”
“什……麽?”
“退燒了嗎?”
“嗯嗯,退了的。”
程青青走到桌邊,提了一個保溫盒過來,說:“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趁熱吃一點,你太瘦了。”她頗為嫌棄地看了姜知宜一眼,“抵抗力差,所以才會淋個雨就生病。”
姜知宜接過她遞過來的海鮮粥。
程青青又說:“我不會感謝你的,并不是我讓你去給我買藥的,也不是我害你被困在雨裏。”
姜知宜愣了愣,點頭:“本來就不怪你呀。”
程青青“嗯”了聲,還想說什麽。
突然,外面響起一陣不疾不緩的叩門聲。
程青青只好把話頭按下,轉頭問:“誰?”
“我。”
是江燃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謝謝【啾咪】【歲歲咚】寶貝的地雷! 謝謝【罄言】【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最近梅雨季,一直在下雨,剛寫完這段就收到入梅預警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