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滴毒
宋初一直睡到夜裏十點,華燈初上。
昨天晚上把那男人帶回來睡覺,導致宋初幾乎是一晚上沒睡好。
自十年前那件事後,她就對跟人同床共枕有了陰影,即便是母親或是小孩子也不行。若不是怕那些毒販會過來突擊查看,她也不用把戲做足到這份。
宋初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醒來時天色大暗,河對面已經亮起了不夜城的光芒。
她從床頭撈過手機:“喂?”
是酒吧裏的女服務生:“初初姐,老板讓我問你一聲,你今晚還過來唱歌嗎?”
“來。”
宋初簡單回答,挂了電話,用手肘将身體支起來,頭疼。
她走進浴室洗了個冷水澡,現如今已是十一月,好在這塊地方緯度低,不分冬夏,涼水順着發絲滑過凹凸有致的身軀,浴室門沒關,風吹進來,涼飕飕的。
腦袋倒是清醒了。
洗完澡,她沒擦幹身上的水珠,也未穿衣裳,直接赤着身跨出,在鏡子前站定。
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鏡子裏的女人,素顏,深眼窩,高鼻梁,眉眼鋒利,不似一些小姑娘五官間或是柔和或是跋扈。
宋初的五官非常清冷,太過精致,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高級感。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頓了十幾秒的時間,才慢吞吞地撈起一支口紅,正紅色,誇張又妖嬈。
她嘴唇不薄,塗得均勻又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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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又是眉筆、眼線筆、眼影,她皮膚底子好沒用粉底,短短兩三分鐘,便又從冷漠疏離的模樣便會了她最常有的樣子。
性感、耀眼,随便一眨眼就能勾得男人丢了魂。
化完妝,她才裸着打開衣櫃,沒穿白天那件墨綠長裙,而是翻出一件黑色背心,低領,外面套了件黑色工裝外套,底下是牛仔短褲與馬丁靴。
一雙腿勻直,卻并不過分纖細瘦弱,可以隐隐看到小腿上優美的肌肉線條。
美得不可方物。
***
這是金三角。
但也因為靠近中國,這一片小鎮的人會說中文的很多。
“初初姐,來啦。”
“初初姐好。”
……
她裹挾着一陣泛甜的濃郁香水味,穿過一條筆直的酒吧街,她所在的酒吧是這裏規模最大的一家,不過周圍小酒吧的人也都認識她,見了面還會打聲招呼。
對普通人而言,毒販太過危險,而若能在宋初這混個眼熟,說不定以後遇到什麽危險,還能有讓她開口勸和一句的機會。
保命的機會。
宋初一路笑着,也跟那些人打招呼。
她像是個戴了面具的惡魔,可一進入這條酒吧街又變作身軟無骨、和和氣氣的模樣。
***
宋初在走進酒吧門口時看到了昨天晚上以及今早上的那個男人。
他蹲在臺階上,指間夾了一支煙,頭頂被酒吧五彩燈光籠罩着,遠處傳來隐約的河流擊打石面的聲音。
不知道他在這等了多久,面上看不出一點不耐煩的情緒,但地上散落的幾顆煙頭,以及手上即将燒到煙蒂的那支煙,都告訴宋初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宋初不用問,就知道這男人是來找她的。
可她沒打算理,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男人,腳步都沒停,直接跨上臺階。
男人似乎也不急,深吸一口煙,等宋初經過他身側時才開口。
“初初姐?”
宋初樂了,終于擰過頭去看他:“你應該比我大。”
季亦安沒看她,只往旁邊挪了一步,無聲示意宋初在旁邊坐下。
“剛才跟你打招呼的那些人也明顯比你大。”季亦安雙臂搭在膝上,将煙頭摁滅在地上,“他們怎麽叫你姐?”
“我26了,不小了。”宋初在他旁邊蹲下,沒回答他問題。
季亦安哼笑一聲:“26歲,能讓這兒的人懼你敬你,我還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身份啊。”
“沒身份,唱唱歌賺錢,游戲人間,喜怒無常惹人怕罷了。”
“來這種地方游戲人間?”季亦安偏頭。
宋初笑笑,感嘆一聲:“這兒才是最适合游戲人間的地方啊,殺人放火沒人管,多肆意。”
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又目中無人,視人命如草芥,讓季亦安不由皺了下眉,但也知道這人是故意激怒他。
他又要從兜裏取煙盒:“知道我是警察麽?”
他知道這女人早已看出他的身份,這次來,目的就是為了拉攏她,看能不能把她發展成警方線人,盡管希望渺茫,再不濟,探探她底細也好。
宋初在他将煙叼進嘴裏時道:“一會兒把地上的煙蒂都收拾幹淨了。”
季亦安動作一頓,掃了眼混亂無章的街道,到處可見煙蒂、烤串竹簽、捏扁的易拉罐、飲料瓶蓋。
偏偏跟他過不去。
他到底沒再抽,重新塞進煙盒,又俯身撿起自己方才扔下的幾枚煙蒂。
宋初看着他的動作,而後終于回答:“知道啊。”
“跟警察說殺人放火?把你拉進局子裏去聽聽教育信不信?”
宋初絲毫不懼,直接把手腕伸到人跟前,輕飄飄道:“信啊,現在就铐上吧。”
工裝外套底下一截手腕,白皙得刺眼,根本不像是在這受了風吹日曬的皮膚,反倒像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小姐。
季亦安直接擡手把那雙白玉似的手給揮開了:“你跟昨天那兩個男人什麽關系?”
“兩點。首先,我不沾毒不制毒不販毒,你愛信不信;其次,想挖攏我給你賣命?先去打聽打聽我在外的名聲有多臭吧。”
她聲音突然冷下來,話說得明白。
話剛落,一個穿着服務生模樣的男人就從酒吧裏跑出來:“初初姐,馬上輪到你唱歌了,老板催你啦。”
“知道了。”宋初應了一聲,湊近季亦安的耳邊,嗓音壓得很低,“昨天救你,純粹是因為心情好,別得寸進尺。”
說完她就起身,擡腳往裏走。
季亦安兩手往身後一撐,笑容懶散不變,吊兒郎當地,語氣輕佻:“啊,宋二小姐,白天還跟人說看上我了,怎麽這一轉頭就上威脅手段了呢。”
宋初腳步一頓,瞬間眉眼間都染上風雨欲來的狠戾,低垂下眼。
季亦安仰頭,神色不變地直視回去。
一旁的服務生見氣氛不對,謹慎地低聲喚了一句:“初初姐?要不要找人替你。”
“不用。”
宋初收回視線,直接走進酒吧。
她腰肢盡扭,深深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方才眼裏的怒意與諷刺都盡數揉碎,重新揚起漫不經心又極其撩撥的媚意。
***
“先生,還要酒嗎?”服務生走到季亦安身側,俯身詢問。
“再來一杯吧。”季亦安說,“嗳,對了,臺上那姑娘叫什麽名字?”
宋初站在臺上,正在唱一首《歷歷萬鄉》,光怪陸離的燈光從頭頂灑下來,将她的五官與側臉切割得分明。
踏遍萬水千山總有一地故鄉
城市慷慨亮整夜光
如同少年不懼歲月長
她想要的不多只是和別人的不一樣。
她嗓音偏低,咬字利落分明,坐在高腳椅上,單腿曲起,将一個個轉音都處理得完美,燈光落在她身上,似乎與周遭的吵嚷格格不入。
話裏有很多其他情緒,唱出了江湖、唱出了邊塞詩,唱出了絕望。
季亦安越發覺得她神秘。
“啊,那是初初姐。”酒保的聲音将季亦安拉回來。
“我是問全名。”季亦安說。
“宋初。”酒保将聲音壓得更低。
宋二小姐、初初姐,宋初,不難猜。
季亦安點頭,瞥見一個服務生從舞臺一角走上來,手裏拿了支紅玫瑰,而後指了指酒吧的角落方向。
宋初接過,邊唱邊朝那個方向笑了一下。
“能送花麽?”季亦安又問。
“可以,20元一支,500一束。”
“我要一束,幫我送去給,”季亦安停頓了下,輕笑,“宋初。”
***
宋初将那一束紅豔的玫瑰抱在懷裏,循着所指方向看過來。
鐳射聚光燈垂直而下,她的目光破開束狀光線,長發在一側垂下,光線将她一側的臉染上迷幻,另一側隐于黑夜。
季亦安與她對視着,食指輕點煙卷,朝她的方向呼出一口煙霧。
無聲地挑釁。
他想看看宋初會有什麽反應,是照規矩對送花客人笑一笑,還是無視他。
宋初的反應跟她的人一樣,出人意料,捉摸不透。
***
她輕巧地朝季亦安笑起來,飛揚的眼尾彎起微妙的弧度,笑得毫不敷衍,反而真情實意。
而後,她指尖微動,直接将玫瑰從花托上摘下來,毫不猶豫地抛下臺。
引得底下愛慕者紛紛哄搶。
500一束,一共25朵花,宋初扔了25次,直到那一束花只剩下綠色花柄。
那一束花,最後在她下臺時,被毫不客氣地扔進了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