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三·唐中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唐中第一次聽到這首詩,還是在清風小築的說書人那兒。
快嘴李青衫折扇,醒木拍得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念出了這兩句定場詩,講了一個滿是煙火氣的故事。
多年後,唐中愣是沒能記住當日的藝人到底講了個什麽故事,只把這兩句定場詩記了個清清楚楚。
當時的他怎麽不會想到,幾年後自己的家,沒有柴門,也沒有院子——或者說,整個草原都是他們家的院子。古爾真養的牧羊犬住在羊圈附近,除非隔壁部落潛入了幾十個壯漢,否則這些狗的叫聲根本不可能在帳子裏聽到。
所以他估摸着,柴門聞犬吠的場面大抵是見不得了。
但風雪夜歸人,倒是常常有。
塞外的雪來得總是又早又急,才八月中旬,就開始下雪。
唐中搬着馬紮,拿着一把芭蕉葉做的扇子,坐在密不透風的帳子裏,對着爐子在煎敗□□。
自從來了塞北,他覺得自己一年四季都在煎敗□□。唐中一直很好奇,為什麽古爾真天天吃羊肉,嘴裏卻從來沒有上火長泡,難道真的是因為游牧民族天賦異禀?
天色漸黑,古爾真穿着羊皮袍子走了進來,身上還帶了些風雪,透着刀子一樣的寒。他本來過分蒼白的皮膚,因為寒冷帶上了些許紅,像塗上了一層胭脂。
唐中停下手裏正在扇火的扇子,面帶笑意地說:“回來了?”
古爾真搓了搓手,試圖為已經凍得麻木的雙手找回一絲的知覺:“阿中,凍死我了,快讓我烤烤。”
古爾真坐在了唐中身邊的馬紮上,手幾乎要放在煎藥的小鍋裏面,緩了半天才褪去了冷意,說:“過幾日我要帶人去集市采買過冬的物件,咱們一起去吧。”
俗話說,飽暖思淫.欲。古爾真身上剛剛暖和起來,就又開始朝着唐中動手動腳。
“阿中,要親親。”
Advertisement
唐中把扇子往古爾真臉上一擋,說:“我昨日舌尖起的泡還疼得很,你最好不要惹我。”
古爾真五指攀上芭蕉扇的邊緣,露出一雙水色的眸子,用可憐兮兮的語氣問道:“惹你會怎麽樣?”
唐中已經完全對古爾真的美色産生了抵抗力,不為所動道:“我會錘爆你的狗頭。”
“嘤嘤嘤,阿中果然已經厭倦入雪了嗎?”古爾真突然起身沖出了帳子。
唐中知道他想幹什麽,只面無表情地将爐子上的藥倒進了碗裏。
果然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古爾真抱着他翻箱倒櫃找出來的桐木琴,又重新回到了帳子裏。
古爾真的琴據他自己說,是跟着他那個波斯出身的母親學的。他人雖然鬧了些,但彈琴是真的好聽,每次他撫琴時,他那躁動不安的靈魂就好像被琴弦緊緊束縛了一般,竟也顯露出了溫婉。
唐中看他彈琴看了十多年,但依舊喜歡聽他的琴。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古爾真一邊輕挑着琴弦,一邊唱道,“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唐中:……就知道他會彈這首。
一首《白頭吟》終了,古爾真居然真的擠出了幾滴淚來,可憐巴巴地說:“阿中~”
唐中:“不要耽誤我喝藥。”
古爾真把琴往邊上一扔,捧起唐中的藥丸,對着冒出詭異熱氣的黑色不明液體咽了咽口水,下定決心一般地喝了一大口。
然後……不負衆望地吐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怎麽這麽燙!”
唐中在古爾真慘烈的嚎叫聲中,向他投去了帶着同情和憐憫的眼神:“我剛倒出來的藥……說真的,傻也是病,我可以嘗試幫你治療一下。”
“阿中,我只是想先自己喝了藥,然後喂給你。”古爾真委屈地說。
唐中深知古爾真是故意在裝傻,他奪過古爾真剩下的半碗湯藥,朝碗裏吹了幾口氣,一口口地将藥喝完。之後湊到古爾真面前,說:“燙疼了嗎?來,給我看看”
唐中自覺地踮起腳尖,環上古爾真的脖子,把兩半薄唇貼在他的臉側,問:“是這兒疼?”随後又游走向他的嘴角:“還是這兒疼?”
古爾真同他唇齒相接,片刻後說:“是這兒疼。”
--------
每逢初一十五,邊關的百姓總會固定的擺出一條集市,用在中原常見但草原上卻不怎麽好弄到的玩意,比如香料、瓷器、絲綢之類的,來同游牧部落換皮草。
唐中對集市上的小玩意沒有什麽興趣,可整日在茫茫原野之上,草地接荒漠,湖泊帶戈壁,時間久了,也會想念中原。
“咱們可好幾年都沒回過長安了。”唐中下了馬,把缰繩交到古爾真的手中,看着不遠處蜿蜒盤桓的長城說道。
長長的集市順着長城腳下綿延開來,鼎沸的人聲,擁擠的車馬,宛若一條波濤洶湧的長河。
古爾真把馬牽給随從,說:“以前不是擔心臨淵嗎,現在你家小師弟回來了,臨淵也用不着咱們了,咱們樂得清閑。阿中若是想去,今年送歲貢的時候,咱們再混進使臣堆裏,去玩玩就是。”
唐中敷衍地點點頭,目光卻被賣藥材的攤子緊緊吸引,沒等着古爾真扯出下一句話,就邁開步子往攤子上走去。
見自家王妃不顧形象,專心致志地蹲在別人攤子前面,古爾真立刻就來了興趣,也大大咧咧地湊到攤子邊,興致勃勃地看起了藥材。
“阿中阿中,我認識這個,這是人參對不對?”古爾真随手拿起一個還帶着土的不明植物的根莖,帶了幾分得意洋洋的神色。
唐中拿拇指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道:“快給人家放下,這是天麻。”
古爾真狐疑地把手中的天麻反複看了幾遍,再三确認這玩意和自己見過的人參确實不是一個物種,才老老實實地放手。
随後,古爾真又拿起一個黑褐色像花朵般的果實,道:“咦,這玩意是八角吧?不是你們中原拿來做菜的嗎?怎麽賣藥材的也提供調味料?”
唐中擡眼一瞅,這回竟然沒有認錯,便耐心解釋道:“八角可以健胃驅寒,買一些回去倒也無妨。”
唐中又挑了些曬幹了的金銀花、連翹、菊花等,都是去火的藥材,剛要付錢,就又聽見古爾真大驚小怪的聲音:“阿中,阿中!這是個什麽玩意?”
唐中只能又回到攤子邊,看見古爾真又拿起了一個小小的,渾身上下好像帶了刺一般的東西。
“這是海馬。你要是覺得自己需要,就買點兒帶回去。”唐中扶額道。
古爾真從來沒見過海,更不必說海馬,當即覺得這玩意神奇極了,拿着不願意撒手:“我需要,我們買點兒吧。”
古爾真心滿意足地買了兩只死掉的海馬幹屍,像寶貝似的收了起來。
一旁的唐中,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你知道海馬的功效嗎?”
“補腎壯陽。你這麽喜歡,看來是真的很需要它。”唐中說。
向來都是古爾真耍着別人玩,第一次在別人那裏吃了癟——雖然阿中好像也不算別人。反正古爾真氣呼呼地去了另一個攤子。
攤子上賣的是各式的木雕挂飾,攤主看起來是個手巧的,每一個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古爾真隐約記得唐中好像說過,他是屬兔的,便忘記了方才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麽走到這個攤子上來的,反倒認認真真地在攤子上找起了兔子。
唐中找了一圈,最後才在集市的角落裏發現站在攤邊低着頭正盯着攤主看的古爾真。
“古爾真,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唐中氣喘呼呼地問道。
古爾真迅速地收下了攤主遞來的東西,然後雙手一抱,轉過身去背對着唐中,說:“我才不要告訴捉弄我的人我在做什麽。”
唐中故意走了幾步,說:“既然不告訴我,那我就走了。”
“等等。”古爾真果然乖巧地抱起唐中的小臂,“我和你一起走。”
從集市回到部落還需要走上一段的路程。匈奴的漢子們采買好了需要的東西,騎在馬上,興高采烈地相互聊着。
他們不像中原人那般,聚在一起總聊着家國大事,你談談當今聖上頒布的新政,我講講今年科舉的新起之秀。
草原上的兒郎們,聊的只是家中的小事。昨日母牛又生了小牛,明天要娶哪家的姑娘,聽起來格局雖小,但這也是他們的天下。
騎在馬背上,古爾真故作神秘般地掏出了一個小東西,扔給了唐中,邀功似的問:“阿中,可愛嗎?”
唐中接過,發現是一只雕刻精致的兔子,這才明白方才古爾真在那裏神神秘秘的搞的究竟是什麽鬼。
寬廣的草原可以直直地看到無窮遠處的地平線。那一輪紅日,一半已經沉淪到了黑夜當中,另一半卻戀戀不舍照耀着人間。
殘陽如火,唐中笑了一笑,說:“可愛。”似是在說手中的兔子,也似乎是在說眼前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楚郎》這篇文,從12月到現在,連載了兩個多月。第一次寫原創文,這篇文有很多的不足,連載過程中我也遇到了很多低谷,非常感謝一直在支持鼓勵我的各位,謝謝大家。我們下一篇文章見。
txt各式之後我會整理發在微博,如果有需要的@江東客 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