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別跑了
“懲……懲罰?”
林諾頓時把剛才心裏那一點點奇怪的傷感和失落都丢到一旁, 直直瞪着雷恩:“什麽……懲罰?”
雷恩看着他, 道:“首先,我作為護送殿下的騎士, 沒能時刻保護你的安全。回到王宮後, 我會向國庫捐出一座莊園,作為懲罰。”
“其次,我作為教導殿下的老師, 沒有讓你充分明白此次任務的重要性, 讓你能如此輕率地出走。因此, 我還會向國庫上繳整整一年的所有收入,以示懲戒。”
林諾眉頭緊皺, 道:“等等!明明是我自己跑出去的,為什麽要罰您啊?再怎麽也是應該懲罰我啊?”
難道這人打算把責任都自己攬了, 如果是這樣, 那我——唉……
林諾心裏陣陣愧疚, 咬着嘴唇, 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雷恩緩了緩, 繼續道:“對王子殿下, 自然也有懲罰。”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眼神一如既往地深邃。
林諾:得, 我就知道自己愧疚得太早了。
林諾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那, 我……您打算,呃, 怎麽懲罰, 我……诶?”
把這句話說完以後, 林諾自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還隐隐有些……羞恥。
不過雷恩倒是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表情,似乎也沒有注意到王子殿下正在泛紅的耳尖。
他沉着臉,緩緩走過來,道:“把袖子卷起來。”
把袖子卷起來?這,這是要幹嘛?
盡管林諾不明所以,但他根本也不敢多問,只能趕緊去撸自己的袖子——
然而,他身上的這件緊身短大衣的面料挺括,剪裁貼身,因此袖子并不寬松,往上稍微拽了兩下之後,就怎麽都卷不上去了。
這麽手忙腳亂的拉扯幾下,袖子還是卡在小臂處,不上不下的。
情急之下,林諾幹脆把短大衣脫掉抛到一旁,只剩下一件絲綢襯衫和緞面馬甲。
絲綢的襯衫倒是很柔軟,很容易就能往上卷——當然,前提是,林諾得順暢地解開袖扣。
或許是因為太着急,或許是因為太緊張,林諾只覺得手指發澀,那小小的紐扣怎麽都捉不住,有好幾次摁住之後,又從指縫中滑開了。
越發着急的林諾,一想到雷恩就在旁邊盯着這般笨手笨腳的自己,就漲紅了臉,手上的動作更加笨拙起來。
最後,他摁住袖扣使勁一拽——
「啪」,袖扣被他拽掉了,落到地毯上滾了幾下,一直滾到了雷恩的皮靴旁。
這下,林諾停住了動作,呆呆地盯着那粒滾動的紐扣。
雷恩嘆口氣,彎腰撿起那粒銀制雕花紐扣,上前兩步,對着低着頭的林諾道:“伸手。”
臉漲得通紅的林諾,讪讪地伸出右手。
雷恩一手圈着他的手腕,一邊用另一只手拽了下他的袖口,再一層層地往上翻卷上去。
随着雷恩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翻動,林諾的心也跟着翻動起來。
他盯着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想起這兩天變成龍形時,被這只手一次次撫摸脊背的情景,不由連耳朵都要燒紅了。
這時,他聽見雷恩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怎麽怕成這樣?”
林諾一個激靈,當然不敢說自己在想什麽,只能嗫嚅道:“怕,怕被體罰。”
“噢?體罰?”雷恩饒有興味地道:“殿下以為,會是怎樣的體罰?”
林諾認真地想了想,小聲道:“打……打手板心?”
林諾頭頂似乎傳來一聲輕笑,又似乎沒有。
此時他的袖子已經規規整整的卷到了手肘部位,白皙的小臂完全露了出來,手腕處仍然被雷恩鉗着。
林諾惶惑地擡起頭,想知道這人是不是笑了,以及,這人到底打算幹嘛。
結果,他正好看見雷恩面無表情地揚起另一只手,似乎就要重重落下來,抽在他的手掌心上。
林諾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想把手往回縮——可惜手腕都被人給擒住了。
于是,他只能緊閉雙眼,跟只鹌鹑一樣垂着腦袋縮着肩膀,瑟瑟發抖地等着被體罰。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相反,小臂之上傳來一陣微涼的,細密的觸感。熟悉的顫栗之意,順着他的小臂傳遍他全身。
這,這觸感?
林諾眼皮跳動幾下,小心翼翼地震開眼,果然看見雷恩垂着眼簾,神情專注地在他手臂手勾畫着什麽。
林諾抿着嘴唇,小聲道:“這……是?”
雷恩并未擡眼,一邊畫一邊道:“一個魔法陣,可以随時告訴我殿下所在的位置。”
“按照禮儀,我不應對殿下使用這種魔法陣。”
“但殿下之前的行為太過莽撞,我只能如此。”
林諾恍然大悟——原來是給我裝一個定位系統。
這就是其實所說的懲罰?
還好還好,一點都不吓人。
林諾在心裏稍稍松了口氣。
很快,林諾光潔的小臂上,多出一副由淡金色線條勾勒而出的圖案。
他趁着雷恩松開手,趕緊舉起手臂對着窗戶看了一下,雖然看不明白這個圖到底是什麽意思,倒是把這個圖案給記住了。
待林諾看完之後,雷恩按住他的肩膀,神情嚴肅,語氣冷厲:“這是一個臨時的魔法陣,只會持續到殿下回到王城。”
“如果殿下再擅自出走……”雷恩按住他肩膀的手,往下略微一滑,抵到了他的後背。
這人的語氣更森冷了,簡直有如寒冬的冰雪:“到時,我會把殿下抓回來,在你的背上刻一個不會消失的魔法陣,明白了?”
抓,抓回來……
刻,刻一個……
僅僅是聽到這兩個詞,林諾就已經如墜冰窖,身體打起了寒顫。
他一面在心裏瘋狂大喊「啊啊啊太兇殘了」,一面瘋狂點頭:“明白了明白了,我再也不會了,絕對不會了。”
在林諾如此誠懇地表态之後,雷恩再度按住他的手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林諾被盯得心裏一陣發慌,根本不敢和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對視,只能視線四下飄移——
忽而看着雷恩挺直的鼻梁,忽而看着雷恩緊緊抿着的薄唇。
這時,林諾聽見,雷恩輕輕嘆了口氣。
接着,這人手上往回一帶,拽得林諾往前一傾,整個人撲進了雷恩的懷裏。
霎時間,那種足以讓他身心沉醉的冷香,灌滿了林諾的鼻尖。
這……這……什麽情況?
難道,還有什麽奇怪的魔法陣要畫?
林諾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雷恩微微側過頭,貼在林諾的耳邊,聲音低啞:“以後,別再這麽跑了。”
那聲音仿佛蝴蝶的翅膀一般,沿着林諾的耳朵、臉頰、脖..子一路拂過,一路煽風點火。
林諾渾身就跟宕機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頭擱在雷恩的肩上,臉和耳朵都被這陣火燒得通紅。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去了一秒,雷恩直起身,用帶着涼意的手指指腹按了下林諾的腦門,道:“好了,殿下休息吧。”
說完,這人松開林諾,連行禮都沒有,徑直轉身走了。
留下林諾呆立在原地,瞪着眼睛,張着嘴,腦子裏一片嗡嗡作響,反應不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
林諾坐在滿是泡泡的浴缸裏,頭頂也堆滿了泡泡。
他抱着自己的膝蓋,思考着剛剛發生的事情。
剛才,那向來高傲,冷漠,不近人情,雖然對寵物還不錯但對我一直很兇殘的騎士,擁抱了自己?
而且,曾經怕騎士怕得不行的自己,居然就這麽被抱住了,沒有吓得拔腳就跑?
是因為被這人飼養了兩天,天天被抱在胸口,放在手心,還一起吃飯一個房間睡覺,所以完全不怕他了?
非但不怕他,身為幼龍形态的自己,好像,好像,還多多少少有點舍不得他?
啧。
自己一定是被愚蠢的幼龍給傳染了。
在這種奇怪的、寵物的本性支配下,大概才會覺得,騎士的懷抱還挺舒服的吧。
找到這麽個理由以後,林諾總算坦然了些。
他閉上眼,憋住一口氣,嘩一下沉進熱水裏。
咕咕咕……
對了,之前和這人在一個房間睡了兩天,都沒看到他睡着了是什麽樣的,好可惜。
所以這人的睡臉,到底是什麽模樣?
等等我這又是在想什麽?
驚覺自己的思路已如脫缰野馬般不受控以後,林諾唰一下從水裏冒出頭來,頭發滴滴答答的全是水,大口喘着氣,驚恐萬分地想着:不行不行,控制一下,你現在不是幼龍了,你是個人啊,你正常一點啊!
他嘩啦嘩啦地往臉上澆着水,試圖讓自己正常起來。
這麽折騰半天以後,林諾總算控制住了腦子裏稀奇古怪的畫面,從浴缸裏爬出來,換好衣服,開始處理堆積了兩天的作業。
寫了沒兩頁紙,林諾就有些困了。
他揉揉眼睛,倒在床上,縮進了被子裏。
房間裏真安靜啊……
不知道在隔壁的房間裏,雷恩在幹嘛呢?
他……睡了嗎……
呼……
林諾終于抵抗不住困意,昏睡了過去。
夜深了。
隔壁房間裏,原本坐在沙發上翻動書冊的雷恩,擱下手裏的書本,站到了窗前。
窗外一片黑暗,連月色都被烏雲所遮擋住。
樹枝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只巨鴉,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幽幽黑氣,唯有一雙眼睛綠瑩瑩的,如鬼魅般注視着林諾的房間。
雷恩眉頭微皺,手指一彈,一線銀光立刻打在巨鴉身上。
這巨鴉連哀鳴一聲都來不及,霎時就化成雪粉,撲撲簌簌落了下去。
雷恩重新放下窗簾,若無其事地坐回沙發,再度拿起了書冊。
·
林諾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滿室明亮。
初夏的晨光,無拘無束地透過窗紗,輕快地灑落進來。
林諾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溫暖的夢。
夢裏,有人輕輕撫着他的額頭,對他說,別怕。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時分不清,那到底是夢,還是曾經發生過的現實。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伴随着平靜而冷淡的聲音:“殿下,起床。早餐後就該出發了。”
林諾趕緊跳下床,慌不疊地開始洗漱更衣,然後抱着自己的素描本跑到樓下的飯廳裏。
和王宮相比,旅館的早餐就顯得十分簡陋了。
桌上只有一籃子圓面包,一大壺牛奶,一碟黃油。
林諾撿起一只面包,撕下來一塊放進嘴裏,同時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面包很硬,嚼在嘴裏有如紙片;牛奶寡淡如水,毫無奶香味。
林諾有點兒懷念在雷恩的私宅裏喝到的牛奶了。
那麽香滑,不管是龍還是人,都會很喜歡吧。
想到這裏,林諾不由地看向了一旁的雷恩。
雷恩背對着他,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麽。
想來這人是吃過早餐了吧?
自己是惡龍形态的時候,他會帶着小惡龍一起吃早餐,還會給小惡龍撥食物……
啧,所以龍形其實也有好處——啊我又在瞎想什麽呢。
對自己不聽話的大腦十分生氣的林諾,幾口吞下面包,咕嘟咕嘟喝完牛奶,抱起自己的素描本和作業本,站起身對雷恩說:“我吃好了。我們走吧。”
準備上車的時候,林諾發現,原本馬車夫只有一名的,現在增加成了兩名。
看着小王子殿下疑惑的目光,馬車夫解釋道:“殿下,出城以後,有可能會發生晝夜趕路的情況,所以需要兩名馬車夫輪換着來。”
林諾理解地點點頭。
不過,這樣一來,只能容納兩人的車夫位置就坐滿了。
所以,雷恩只能和自己坐在一起了?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林諾的臉又有點燙。
啊啊,一定還是因為緊張吧?
剛出發的時候,自己不也因為擔心要和這人同坐一路,而緊張得坐立不安的嗎?
所以,我現在這個反應,一定還是緊張!
這時,雷恩已經默不作聲地為他拉開了馬車車門。
林諾在靠窗的位置坐定以後,眼看着雷恩也邁進車廂,順手帶上門,頓時不知道眼睛往哪兒擱了。
他趕緊低下頭,把作業本攤開再書寫箱上,裝作認真研究題目的樣子。
由于之前耽誤了兩天時間,他确實也堆積了好幾篇小作文要寫。
林諾裝着裝着,結果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題目來。
很快,馬車嘚啵嘚啵地快馳起來。
林諾看着作業本上的「請論述是否應當限制民衆自行在約夏河上建設水車」,陷入了迷茫。
他皺着眉頭,不自覺地咬起了筆杆。
約夏河,他有聽說過,也有看過相關的資料,但是這個題目,應當從哪裏切入才合适呢……
正在林諾愁眉苦臉的時候,坐在他身旁的雷恩探身過來,拉開窗簾,推開了車窗戶。
喧嘩的人聲,啾啾的鳥鳴,伴随着新鮮的空氣一起湧進了車廂。
思路被打斷的林諾,困惑地放下筆,正想順手再把窗戶的關上,卻聽見雷恩略顯低沉的聲音:“看外面。”
林諾便乖乖看向了窗外。
或許是因為多了一位車夫的緣故,今天馬車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用了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就已經駛出了法羅城。
城外,是一條碎石鋪成的大路,路上車來車往,有許多馬車載着新鮮水果蔬菜,趕着運進法羅城。
路旁則是森森綠樹,下方是茂密的灌木叢,夾雜着恣意生長、色彩斑斓的野花。
林諾原本只是按照雷恩的要求看向窗外,但很快,他已經完全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
馬車再行駛一段距離之後,路旁景色一變,高大的樹叢變為低矮的草叢,一條寬闊平緩的河流赫然出現在視線裏。
林諾眼中一亮,不自覺地拍着雷恩的肩膀,興奮道;“老師,老師,您快看!是河!是大河!”
上一輩子的時候,林諾從小生活的地方也有一條小河,所以他現在看着這蜿蜒流淌的河水,多少有些親切。
眼前這條河的水面極寬,波光粼粼之上,有無數滿載貨物、吃水頗深的貨船在快速穿梭;而靠近岸邊的地方,又有許多悠閑的尖頭小船,在順水漂流,上面坐着衣着入時的男男女女。
在岸邊的茵茵綠草裏,有不少人就地鋪開彩色條紋的大毯子,在上面放着藤編的野餐籃,正在相互說笑,或者玩着紙牌。
這一幅幅的充滿生機的場景,讓林諾完全看得入了神。
這時,雷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殿下,這就是約夏河。”
林諾這才回過神來,将之前從地圖上、畫冊上看到的約夏河,與眼前的景色疊加起來。
雷恩又道:“關于約夏河,王子殿下還知道些什麽?”
林諾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望着車廂頂,仔細回想着日常所學的內容,然後一板一眼地開始背書:“約夏河,王國境內最主要的一條河流,支流衆多,還有一系列運河與王國內的其他水系連接,構成了非常便利的水運網……”
說到這,林諾對着雷恩眨眨眼,試圖用眼神表達「這樣是不是就夠了」的意思。
結果,雷恩嘴角微微一翹,只說了兩個字:“繼續。”
好,好吧……
無可奈何的林諾,只能把之前學過的,和約夏河有關的航運、水利,周圍的農田特産一類的,都按照自己的理解講了一遍。
這期間,雷恩的指尖擱在下巴上,一直安靜地聽着,并不會輕易打斷林諾。
只有在林諾停下來喘口氣時,這人會抛出一個問題,比如,“是在農場收割小麥後,就近碾磨比較合适,還是送到水車磨坊,進行統一碾磨比較合适”。
這樣的問題,自然都是沒有現成答案的。
林諾一邊絞緊腦汁回答這些看似刁鑽的問題,一邊在想着,這些問題,和考尼茨伯爵布置給自己的作業,會不會有什麽關聯性?
終于,在林諾痛苦地回答完十個問題以後,他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
他抓起筆,開始唰唰地書寫起來。
他寫得如此投入,以至于雷恩将水杯遞給他時,他也只是頭也不擡地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喝完之後又遞了回去。
等終于寫完最後一句話,林諾仰起頭,兩只手臂高高舉起,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身體還左右扭動一番,眯着眼睛大聲嘆道:“啊啊,終于做出來了!”
這時,他仿佛聽見,身側傳來了輕微的笑聲。
林諾這才回過神來——這不是在自己的書房啊!這是在馬車上!
而且,雷恩就在自己旁邊呢!
林諾趕緊重新規規矩矩地坐好,然後抿着嘴唇,讪讪地看向身側的人。
此時的雷恩臉上已經看不到什麽笑意。他只是若無其事地說道:“中午了,下車稍作休息吧。”
咦?
這就中午了?這麽快嗎?
原本以為會坐立難安、十分尴尬的一個上午,居然這麽快就過去了?
林諾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不禁暗自高興起來。
此時馬車已經停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下。
這棵樹枝繁葉茂,累累樹冠擋住了夏日的陽光。林諾下車之後,只覺得涼風習習,陽光分外溫柔。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站在柔軟的草地上,望着遠處山坡上轉個不停的磨坊風車,以及整潔幹淨的農家小屋,伸了個懶腰。
他身後,兩位馬車夫已經在樹蔭下鋪好大毯子,從行李架裏取出預先準備好的野餐籃,再把中午的簡餐一樣一樣擺好。
看上去,這中午的簡餐也是在旅館預訂的,和早餐一樣,只有幹巴巴的面包和黃油,以及清淡無味的牛奶。
好在林諾是從來不會浪費糧食的,更何況他現在确實也有些餓了。
他一邊啃着面包,一邊翻開了自己的素描本,琢磨着要把剛剛看到的景色畫下來。
正在這時,他聽見守在一旁的車夫輕聲交談起來:
“你看,那群肥鴿子,也停下來了呢。”
“這些鴿子真有意思,從法羅城就一直跟着我們,它們也不嫌累的?”
嗯?從法羅城就一直跟着我們的,肥鴿子?
林諾心中一動,放下素描本站起身,順着車夫們的視線看過去——
果不其然,一群佩吉家族的胖鴿子,正蹲在草地上,一個個都昂着頭,熱切萬分地望着林諾!
而這當中最顯眼的那只,就是會變成灰發少年的鴿子精,馬丁。
這群鴿子,難道是不放心自己,所以偷偷跟着飛出來了?
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回事的林諾,下意識用手撐在腦門上,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而更讓他惶恐不安的是,原本靠着樹上一言不發的雷恩,也注意到了這群鴿子,緩步走到林諾身邊,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嗯?這麽多鴿子呢。”
林諾頓時渾身發冷,唯恐這人發現這群鴿子都不是鴿子而是鴿子精,趕緊推了推雷恩,嘴裏快速地說着:“老師,我休息好了。不如我們開始趕路吧,對對,我們這就上路吧。”
雷恩低頭看着他,道:“這麽着急?”
林諾拼命點頭,同時瞎扯起來:“對對。我一想到由于我自己的沖動冒失,耽誤了執行任務的時間,我就分外不安,根本無法安心休息。所以老師,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我一分鐘都不想再耽誤,只想盡快趕路!”
雷恩看向那群胖鴿子,道:“也好。”
“不過,我還以為,殿下會對那群鴿子有興趣,想要捉一只當寵物着呢。”
林諾炸毛一般地大聲道:“什麽?不不!我,我完全沒有這種拐帶寵物回家的興趣!”
雷恩看着炸毛貓一樣的林諾,用帶着點兒遺憾的語調道:“是嗎?可惜。”
可惜?這有什麽可惜的?
林諾愣愣地看着雷恩。
雷恩眼角微微一彎,沒再理會林諾,而是轉身對車夫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準備離開。
林諾瞪着雷恩的背影,頗為憤憤地想:誰會像你一樣有這麽奇怪的愛好啊!撿着一只魔物就要帶回家養着?!
另外……啧,他該不會看着這群鴿子白白胖胖挺可愛的,還想帶回去養吧?
等等,難道是因為這個,他才說可惜的?
不會吧不會吧?!
·
下午的旅途裏,林諾一直想嘗試着把話題引到「寵物」上去。
然而上車之後,雷恩就開始問他,關于他們要停靠的下一站,「桑夏之丘」,林諾知道多少。
于是,整整一下午,林諾一直都在勤奮地舉手回答問題,根本沒能找到合适的機會,詢問雷恩是不是想養別的寵物。
到了黃昏時分,馬車終于抵達了「桑夏之丘」。
「桑夏之丘」,是一片面積廣闊的丘陵,據說曾經是沼澤叢生的荒蕪地帶。後來,克蘭門特家族按照王室的要求,在此地灌注了大量的魔力,最終把這大片區域都改造成了宜于耕種的莊園。
這以後,這片莊園理所當然地歸由克蘭門特家族管理,成為了需要向克蘭門特家族繳納稅賦的衆多莊園中的一座。
如今的「桑夏之丘」,種滿了葡萄。現在正是初夏時節,遠遠望去,連綿的山丘之上,盡是整齊排列的葡萄架,綠色的藤蔓已經爬滿架子,小手掌般的葉子在風中不斷搖晃,沙沙作響,在黃昏的陽光下泛出迷人的光。
從馬車下來後,前來迎接林諾和雷恩的,是這座莊園的管家,一位風度翩翩的莊園主。
秉承着「不以王室的身份為沿途居民添加麻煩」的原則,雷恩并沒有向莊園主告知林諾的王室身份,只說這是一位貴族朋友,來此地暫住一日而已。
林諾聽到雷恩的介紹,心裏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在這裏不需要遵守那麽多的繁文缛節了。
由莊園主陪着,林諾一路欣賞着夕陽下的莊園美景,一路走進了葡萄園旁邊的大宅。
盡管這所大宅比不上法羅城當中的諸多豪宅,但也是建得寬敞明亮,常用設施一應俱全,還配備着獨特的葡萄酒窖,據說裏面儲藏的葡萄酒,都裝在一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木制酒桶裏。如果将這個巨型酒桶傾倒一空,那這裏面的葡萄酒,足以「灌醉半個薩羅斯特」。
聽說,還會有人攜帶重金,不遠千裏來到桑夏之丘,只求能夠飲上一杯此地釀造的葡萄酒。
可惜林諾并不喝酒。
在林諾的記憶裏,當年為他診治、然後建議他出宮療養的「醫生」,給他下的醫囑就是:禁止飲酒。
所以林諾猜測,恐怕是龍族化形而成的體質,根本就不能飲酒吧?比如說,喝完一杯酒,就會現原形什麽的?
唯恐暴露身份的林諾,根本不會去驗證是不是真的有這麽一回事。
所以,不管是宮中的宴會,還是獨自用餐時,林諾都滴酒不沾。
為了以防萬一,他連參觀地下酒窖的邀請都婉拒了——萬一太過濃郁的葡萄酒香氣,就讓自己醉過去了怎麽辦?
晚餐是莊園裏的廚師準備的,樸實而美味。
美美吃了一頓土豆炖羊排之後,林諾借口要回去繼續寫作業,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當然了,他的房間依然是挨着雷恩的房間。
只不過這次他提前确認了下,兩間房當中的牆壁非常厚實,不至于像之前的旅館那樣,随便做點兒什麽都會被聽見。
盡管如此,林諾依然不敢随意變回龍形。
他只敢在洗完澡以後,從小盒子裏掏出那六枚閃着光芒的金幣,放在手裏來回的摸。
就在他一邊摸着金幣,一邊想着在雷恩公館裏度過的短暫時光時,窗戶上傳來了有規律的「噠噠」聲。
這個聲音!
自己之前聽過這個敲窗戶的聲音!
林諾當即眉頭一挑,從床上跳起來,撲過去打開了窗戶。
果然,胖胖的鴿子精兩眼放着光,一邊咕咕着,一邊跳了進來。
林諾無可奈何地小聲道:“你們怎麽來了!你們這樣跟着我,太危險了!”
真的,這些鴿子精們沒見過雷恩如何瞬間滅殺巨型烏鴉的,簡直太可怕了。
萬一雷恩看出來這些鴿子精們都是魔物,又不肯把他們收作寵物,順手就都給凍成冰塊了,那該怎麽辦?
退一萬步,如果雷恩看着鴿子精可愛,真的留下來當做寵物——
那也不行!絕對不行!
灰鴿子跳進來以後,仰着頭,興奮的咕咕了兩聲,像是急切地在說些什麽。
林諾困惑地搖着頭:“那個,我現在不是龍形,也不方便變回去,聽不懂你的話……”
「嘭」地一聲,灰鴿子重新變成灰頭發的少年馬丁,熱切地問道:“那我變成人形,這樣少主就能聽懂了吧?”
林諾點點頭,同時比了一個「小聲再小聲」的手勢。
于是馬丁壓低聲音,以近乎耳語的音量說道:“少主,您讓我們幫您尋找的那種金幣,我們找到一枚啦!”
聽到這個消息,林諾睜大眼睛,兩只手緊緊捂住嘴,無聲地歡呼起來。
不過,馬丁臉上露出些羞赧表情,道:“我本來想直接把金幣拽出來送給您的,結果我怎麽拽,都拽不動……”
林諾趕緊道:“還好沒拽動。這種金幣挺特殊的。要是真拽出來了,搞不好又會像昨天那樣,突然跳起來敲你腦門什麽的,還是等我去取吧。”
馬丁又開始星星眼:“果然如此!果然只有少主才能控制這種金幣!一定是因為少主是最強大的龍族血脈的緣故吧!”
林諾制止了灰發少年長篇大論的贊美之詞,道:“所以,這枚金幣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馬丁道:“那枚金幣,就在離這裏不遠的一處山谷裏!”
“少主,咱們趁着是晚上,這就飛過去,把金幣取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