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希爾達的擔憂
索莎娜和陶樂思擠在一張床上,安娜的床鋪空蕩蕩的,但陶樂思卻覺得好像有人一直站在那張床的床墊上,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們。
“我希望艾米莉亞只是喝醉了,說不定明天早上就一切都恢複了正常,她提着箱子又回來了,向你道歉。”索莎娜對陶樂思說。她的聲音比窗外的雨還要低。
“我覺得不太可能。”陶樂思郁悶地說,她眯起眼睛,看着安娜的床鋪。在暗淡的床頭燈光下,好像真的有一個女人正站在安娜的床上,半垂着頭,直勾勾瞪視着陶樂思。
但是當陶樂思睜大眼睛時,那個人影又不見了。
“我說,我這個房間,是不是鬧鬼?”終于,陶樂思沒有忍住,問艾斯比。
“您好,是這樣的,不僅您這個房間鬧鬼,整個學校都鬧鬼呢。”艾斯比說。
陶樂思閉上眼睛,她感覺到身旁索莎娜的體溫。兩人蓋着同一張被子,她能聞到索莎娜使用的那種類似于蘋果花香味的古龍水。
索莎娜才是标準的恐怖小說中的女主角,單純得近乎沒有任何秘密,面對迫害時掙紮、尖叫、扭曲、崩潰,再沒有別的反擊力量。
如果桃樂絲最終沒有死,希爾達還會堅持挑選索莎娜作為迎接赫卡忒的容器嗎?
“晚安,朵拉。”索莎娜閉上眼睛,輕聲說。
“晚安,蘇。”陶樂思稍微欠身,關掉了床頭燈,整個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陶樂思确實在雨聲和索莎娜的古龍水味道中睡着了,但是她很快就被一種咯吱咯吱的動靜給吵醒了。是雨聲?還是老鼠?她睜開眼睛,感覺到床鋪的另外一邊是空的,索莎娜不見了。
陶樂思急忙坐起身,擰亮了床頭燈。
暖黃的燈光灑滿室內,陶樂思看到索莎娜正背對着她,坐在安娜的床上,手裏正捧着一個什麽東西連啃帶吮,吃得很香的樣子。從陶樂思這個角度來看,索莎娜貌似是在啃鴨脖。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地方也沒有鴨脖。
“索莎娜,你在幹什麽呢?”陶樂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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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莎娜轉過頭,她的臉上、下巴上全都是血,睡衣前襟也沾滿了鮮血。但她并沒有受傷,血來自于她手中捧着的一個血糊糊、圓形的東西——艾米莉亞的頭顱。
陶樂思呆住了。索莎娜放下手中艾米莉亞的頭,伸出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跡,直直看着陶樂思。索莎娜的眼睛是黑色的,神情流露出一種近似野獸的兇狠。
在發出一聲尖叫之前,陶樂思的腦中首先蹦出來一個念頭:這是真的嗎?
會不會又是噩夢?
随着這個想法,陶樂思忽然睜開了眼睛。室內有亮光,能夠看清楚安娜那張空床,還有桌子、櫃子之類的家具;雨點打在玻璃窗上,伴随着風聲。身旁的索莎娜還沉浸在夢鄉中,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陶樂思起先以為天亮了,後來她發現是床頭燈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
奇怪,她記得睡前明明把床頭燈關了的。
陶樂思害怕吵醒索莎娜,輕手輕腳地爬起床,準備把燈關掉。
在燈光下,她看了一眼熟睡的索莎娜,忽然發現索莎娜的臉頰和脖子上有很多已經幹涸的血點。
此時此刻,陶樂思覺得她很難分清楚現實或者虛幻,但她知道,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陶樂思在睡衣外面套上晨衣,關了床頭燈,随手拿起手電筒,從宿舍裏走了出去。
這會兒其實并不是很晚,大概午夜十二點多,有的宿舍房間緊閉着的門後還隐約能聽到女生的談笑聲,被雨聲遮蓋住了。
“您要去哪,桃樂絲?”艾斯比問她,“廁所不在這個方向。”
“我去找希爾達……額,談談。”陶樂思說,不過她也不是很有底氣。
“您找希爾達談什麽?她會因為您做了噩夢安慰您嗎?”艾斯比冷笑道。
剛一出宿舍樓的大門,陶樂思就後悔了。
室外太冷了。寒冷的秋風裹挾着雨絲撲面而來,打濕了她的晨衣前襟和頭發。如此凄風苦雨的夜晚,比艾斯比的風涼話還要冷。
明天絕對會降溫,冬天将要來臨。
陶樂思咬緊牙關,快步跑入雨夜中。
教學樓的後門一般夜間不會落鎖,畢竟也沒有外人從這裏出入。陶樂思推開門,走進教學樓中。
一層到三層沒有開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陶樂思打開手電筒,光圈晃晃悠悠地在破舊的走廊和樓梯之間晃動,讓她覺得自己特別像是恐怖冒險類游戲中的主人公。
她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希爾達應該已經睡下了,如果陶樂思敲門把她吵醒,她會不會很生氣地讓陶樂思滾蛋?或者索性把陶樂思從四層的窗子丢下去,就像亨利那樣在街邊摔斷每一根骨頭……不過希爾達應該不會這麽做的,畢竟聽她的口氣,她不想再去一次警局接受詢問。
走到四樓那扇雕花木門前,陶樂思關掉了手電筒,趴在木門上傾聽了一會兒。
房間裏有人說話。聽聲音,是希爾達和瓦格納女士。
“你了解我的擔憂,”希爾達說,語氣冷靜、不容置疑,“從我個人情感上來說,我不希望使用舞蹈系的女孩,畢竟她們都是我所帶出來的學生。”
“當然,當然,話又說回來了,”瓦格納女士還是那樣甜膩的嗓音,“桃樂絲也許是比索莎娜、凱瑟琳、漢娜都更要好的人選,我們用她來迎接母神的到來是最好的。以前我們挑選的是安娜塔西亞,不是嗎?但既然安娜出了這種不幸的事……”
“不,桃樂絲并不合适,”希爾達的語氣如公正無私的法官,聽不出來一點波動,陶樂思努力想從她的話語中捕捉到一絲柔情的痕跡,但是從聲音來說,陶樂思并不覺得她有什麽個人感情蘊含其中,“桃樂絲的氣質與赫卡忒女神有很大的差異,女神不會對這具容器滿意的。”
“女神不會挑剔到去挑選女孩的性格,她是個瘋丫頭或者是別的什麽,又有什麽關系?”瓦格納女士不滿地說,“說實在的,你這樣袒護桃樂絲,又取消了她的鋼琴課,會讓人覺得你是故意不讓這個女孩獻祭。我們中間已經有人議論這件事了。”
希爾達稍微提高了嗓門:“我對赫卡忒母神的奉獻從來沒有私心,随便別人怎麽議論。”
瓦格納女士還想說什麽,但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樓上響起,于是房間中的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陶樂思也擡起頭,驚恐地聽着。腳步聲像是從五樓盡頭朝着樓梯走來,一步步逼近那扇鎖起來的栅欄門。
按理來說,一個噸位較大的成年人重重地走路,雖然會有腳步聲,但也不至于這麽沉重。這樣的腳步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怪獸——狼人。
停頓了一會兒,瓦格納女士說:“看來艾米莉亞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得先走了,晚安,斯坦夫人。”
門把手被轉動了起來,瓦格納女士眼看就要推開門走出來了——
陶樂思覺得自己二十來年裏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敏捷過,無論是反應,還是肢體動作。
四層除了希爾達的房間,沒有任何櫃子、雜物間之類的空間可以藏身。當然陶樂思也可以選擇推開窗子跳出去,但是她肯定會死。
她在門把旋轉被壓到底之前,想都沒想,轉身就沿着黑暗的樓梯向五樓跑去。
怪物的腳步聲越發地靠近栅欄門了,如果陶樂思沖上去,勢必會與那東西隔着栅欄來個面對面;但是再往樓下跑也來不及了,瓦格納女士已經從希爾達的房間裏走了出來。陶樂思寧可與黑暗中的怪物來個肉搏,也不想對着瓦格納女士絞盡腦汁編造一些“我夢游了,當我醒來時已經在這裏”之類的爛借口。
陶樂思心一橫,捂住嘴巴,踮着腳尖沖上了五樓。
怪物的腳步聲消失了。
栅欄門好端端地鎖着。門後的走廊裏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不過應該沒有潛藏什麽狼人之類,寂靜得好像是一段已經被廢棄的通道。
陶樂思蹲在栅欄門前,等待了許久,大約有十來分鐘,她覺得腿都已經蹲麻了,沒有任何怪事發生。
她像做賊一樣,悄悄地又從樓梯溜到了四層,敲了敲希爾達房間雕花的木門。
門內傳來希爾達不耐煩的聲音:“我已經說過,今天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門猛地被打開,當希爾達看清楚站在門口的是陶樂思時,愣了一下。
“桃樂絲,你來幹什麽?你的衣服怎麽是濕的……淋雨了嗎?”
陶樂思擡頭看着希爾達,微笑着搖搖頭。
“我做了噩夢,夫人。”
希爾達顯得有些意外,但是她還是把門邊讓開:“進來吧。”
希爾達的房間和上回陶樂思悄悄溜進來時擺設沒有什麽區別,不過上次她和索莎娜是來偷鑰匙的,自然顧不上仔細打量室內的裝潢。
但是這回,她是光明正大進來的。
室內有一股溫暖的氣味,混合了煙草和某種香料的香味,聞起來有種異域的風情。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希爾達走到書桌旁邊,看着陶樂思。
她還穿着那件黑色的長裙,頭發散開着,披在肩頭。但是陶樂思仔細去看,卻發現希爾達的這條裙子的領子略低一些,顯露出希爾達修長優美的頸項。難道希爾達的睡衣也是這種風格的嗎……
“康拉德的學生大多會做噩夢。”希爾達說。
“我已經不害怕了。”陶樂思說着,脫下身上的晨衣。肩膀和前襟被雨淋濕了,潮氣滲入了絲綢織物中。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這裏?”希爾達問。
“我只是覺得……我必須要見你。”陶樂思态度随意地說,用自己的晨衣擦了擦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