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約克郡布丁和牧羊人餡餅
陶樂思從酒店裏出來的時候,并沒有馬上返回學院。
她沿着街道,開始漫無目的地瞎逛。
克勞迪娅說,她和陶樂思是同類。言下之意是,陶樂思應該有着和她相同的信仰。
不,并非如此。
陶樂思并不信奉赫卡忒、上帝之類的,克勞迪娅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她穿過了兩條街道,遠遠看了一眼她曾和希爾達共進晚餐的意大利餐廳,又繞了過去。
城鎮中心有一個小公園,盡管是周末,此時此刻也顯得很是蕭條。陶樂思走在草坪小徑上,找了一張長椅坐下來。
天色很是陰沉,從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是陰天,但是沒有下雨。此刻風已經涼了,還帶着一股潮濕的味道。
“如果說克勞迪娅也是一具适合赫卡忒降臨的容器,為什麽在原著中,這些女巫沒有選擇她?”陶樂思問艾斯比。
“這幫女巫是一個秘密的團體,又不是整天拿着大喇叭跑到大街上招募信徒,”艾斯比解釋道,“所以她們做事情盡量低調,寧願選擇自己的學生,也不願意冒險去找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希爾達真的成功召喚出赫卡忒,她會向她的女神索要怎樣的獎賞?”陶樂思喃喃地說。
“您打算把你從克勞迪娅那裏得來的結論告訴希爾達嗎?”艾斯比問,“讓她做好準備,至少要物色三個合适的女孩兒。”
“不,不會的,”陶樂思否決道,她已經有了主意,“我不是希爾達的宗教顧問,我也不是她的助手。我會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來。至于她自己的儀式,讓她自己琢磨去。”
艾斯比說:“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想再給您加幾項根本就沒法完成的任務呢。”
陶樂思說:“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想抽您呢。”
忽然,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到了陶樂思的面頰上,她擡頭看看,下雨了。水泥路面上布了星星點點的水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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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會下大的,您最好還是找個地方避雨。”艾斯比提醒。
陶樂思站起身,準備返回學院去吃午飯。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從公園出來時,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街道上本來就沒有幾個行人,此刻都行色匆匆地從街頭跑過去。
陶樂思一只胳膊橫在額頭上擋雨,小跑着穿過建築物的房檐。
在路過一座建築物時,陶樂思稍稍停頓住腳步。
這裏是城鎮裏的警察局,陶樂思不知道在這個國家像這種治安派出機構應該怎麽稱呼,不過說是警察局總沒錯。
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女人推開警察局的玻璃大門,她戴着一條棕色的長圍巾,擡頭看了看雨幕,打開随身攜帶的雨傘,走入雨中。
陶樂思快步追了上去。
“夫人!”她叫道,“希爾達!”
黑衣女人轉過頭,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桃樂絲,你怎麽在這裏?”
希爾達裹在黑色的外衣之下,更顯得蒼白與憔悴。在夜晚的琴房中,希爾達像是一個女巫,一個不死的精靈,一個外星來客,但是此時此刻,在白天,在“活人的世界”,希爾達卻看起來只是步履匆忙的中年婦女。
陶樂思笑起來,雨水打濕了她的臉頰和頭發。
“我只是出來走一走,路過這裏,”她說着,跑到希爾達的傘底下,希爾達就自然而然地将傘向她傾去一點,“然後看見了你。沒什麽事吧?”
“因為那個小夥子從康拉德的樓上跳下來,所以我需要接受一些詢問。”希爾達輕描淡寫地說。不過陶樂思覺得,事情或許并不僅僅是“接受一些詢問”那麽簡單。
“您沒事吧?”陶樂思問。
希爾達搖了搖頭。她看了陶樂思一眼,開口問道:“你怎麽了,桃樂絲?你看起來臉色很蒼白,而且在發抖。”
陶樂思确實感到頭暈,但她覺得頭暈的原因并不是希爾達被警察叫走配合調查,而是早上在克勞迪娅房間裏喝了黑咖啡導致的低血糖。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要叫你過來,警局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陶樂思有點語無倫次,“如果他們找借口羁押你或者逮捕你,如果……”
“桃樂絲,”希爾達将空着的那只手搭在陶樂思肩膀上,“男性看到女人組成一個小團體的時候總會大驚小怪,他們認為是這些女人在做一些恐怖的勾當,最終會導致死亡和厄運。”
“我知道,最終這就成了獵巫的由來。”陶樂思說。
“康拉德學院在這座城鎮的居民眼裏,是一所怪胎的學校,學校裏有女巫,有惡魔,有可怕的舞蹈,就是沒有正常的藝術,”希爾達說,她們在雨中慢慢走着,希爾達打着傘,因為她比陶樂思要高,“我已經習慣了這樣,但是很多學生沒有習慣。我支持她們在離開學校後,仍然追求自己所喜愛的藝術形式。”
“他們沒有把你怎麽樣吧?”陶樂思擔心地問。“他們”指的是那些警察。
希爾達搖搖頭,臉上浮現出笑意:“桃樂絲,被審判的,向來都是無辜的女性;而真正的女巫,必不被審判。你是想要當女巫,還是當無辜清白的女性?”
“我只想要做我自己,”陶樂思咳了一聲,她覺得迎面吹過來夾雜着雨絲的風很冷,“如果你被逮捕了,我會冒充外國人去大使館尋求幫助,我會到處尋找報社為你聲援,我會聘請律師幫你打官司……這就是我能做到的。”
希爾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陶樂思覺得她那雙大眼睛裏依然含着笑意。她伸手,拉住了陶樂思的手。
如果是索莎娜做這樣的動作,很容易理解為一種同伴之間的親昵,但希爾達這樣做——好吧,希爾達只是牽着她,走過一條有車輛嗖嗖穿行而且絕對不會禮讓行人的危險馬路。
“你說過你是社會主義者,是的,我相信這一點——哦,親愛的,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我餓了。”陶樂思說。
“對不起,我都忘了,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而我還一直在想着我自己的事情,”希爾達說,在走過馬路後,她依然沒有松開陶樂思的手,“附近有一家咖啡廳,我們可以去那裏吃。中午的時候,這一家會供應正宗的英國菜。”
理論上來說,陶樂思聽到“正宗的英國菜”這幾個字之後應該就飽了。
不過她确實很餓,還有點低血糖,現在應該連仰望星空派都能連帶盤子吃下去。于是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跟着希爾達。
咖啡館中十分暖和,各種菜品的香氣和香煙的氣息氤氲在一起,在窗子上凝成了一層水霧。
希爾達和陶樂思在角落裏坐下來,她點了約克郡布丁和牧羊人餡餅作為主食。
菜端上來的時候,希爾達告訴陶樂思,這兩樣菜實際上都不是它們字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牧羊人餡餅是土豆泥蓋在牛肉餡料上面烤制出來的,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餡餅;約克郡布丁則是形狀類似于窩窩頭的軟面包配上烤牛肉,也與法餐中雞蛋焦糖制成的布丁大相徑庭。希爾達評價英國人也像他們的特色菜一樣,總會在起名字的時候耍點小花招,不夠坦率。
高熱量高碳水的食物讓陶樂思感覺舒服多了,她一邊忙着吃,一邊聽希爾達和她談論英國人。她想起來克勞迪娅也是英國人,畢竟蘇格蘭還沒有獨立。
克勞迪娅是個非典型的英國人,她足夠坦率,甚至坦率得有點故弄玄虛了。
陶樂思期望希爾達能和她再談一談別的事情,尤其是關于赫卡忒、或者安娜塔西亞的事情。但希爾達只是一邊吃着盤子裏的食物,一邊和陶樂思閑聊一些無關的話題。
餐後,侍者将餐具收走,端上來了咖啡。希爾達坐在桌邊,點起一根煙。
很多食客都已經離開了,咖啡館內此時安靜了許多,窗外的雨嘩啦啦地下着。
“索莎娜最近的狀态很糟糕,安娜塔西亞的事情給她的打擊很大,她一直在懷疑着什麽,”她希爾達說,煙霧升騰而起,像是她的面紗,用以遮掩自己,或者是用來觀察着陶樂思,“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為崩潰或者別的什麽離開學校。”
希爾達在與陶樂思對話的時候,往往會吸煙。一開始陶樂思認為是希爾達煙瘾很大,但是後來她發現,這是希爾達掩飾她內心緊張或是驚慌的一種方式。飄渺消散的煙霧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盾牌。
“這并不取決于我,希爾達。”陶樂思說。
“不,恰恰相反,”希爾達說,“如果你不離開學校,索莎娜就不會離開學校。”
“我當然不會離開學校。”這句話,陶樂思幾乎是毫不猶豫就說了出來,“我之前已經說過。如果需要我承諾,我會承諾的。”
她低頭看了看杯中的咖啡,摻了奶和方糖,呈現一種微微粘稠的淡棕色。但是今天早上在克勞迪娅的房間裏喝了過量的咖啡後,她近半年估計都不想再和咖啡了。
“那就好,”希爾達輕輕吐出一口煙,她好像還要說什麽,但是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化成一聲嘆息,“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