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克勞迪娅·裏德
下午的時候,陶樂思跑到索莎娜的房間去看望她。
漢娜和佩蒂爾小姐還在她的房間中照顧她。漢娜說,索莎娜回到房間之後就開始發燒、昏睡、說胡話,不過佩蒂爾小姐說那很正常,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陶樂思在索莎娜的床邊坐下來,看着索莎娜閉着眼睛,銀色長發落在深紅色的枕巾上,像是在血泊之中開出的一朵銀白色、形狀詭異的花。
在《驚悚學院》原著之中,大部分篇幅都在講述索莎娜所做的噩夢。夢境之中,都是很邪典、很精神污染的畫面和情節,一看就跟女巫、巫術、神秘主義之類有關。比如陶樂思夢到的三頭怪物,索莎娜有時候也會夢到。
她現在還在做夢嗎?
這樣想着,陶樂思輕輕握住索莎娜搭在被子上的手,她覺得索莎娜手很冰。
也許周天的時候,真的不該跟她一起去學院地下的密室。
正在這時,索莎娜微微睜開眼睛。
“朵拉,是你嗎?”她低聲問。
“對,是我,”陶樂思輕輕撥開索莎娜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頭發,“你感覺怎麽樣,蘇?”
“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想起周六那天我們逛街時,我看中的那條項鏈,”索莎娜又閉上眼睛,喃喃地說,“我不算多麽喜歡,所以我就沒有買。可是這個時候,我總是會想到它。我一閉上眼睛,它的模樣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神智不清,”漢娜在一旁插嘴,“總在說什麽項鏈、吊墜盒之類的,一中午都在念叨這個。”
陶樂思想了起來。上周六,她和索莎娜去逛街時,在路邊一家專門賣舊貨的小店,索莎娜注意到櫃臺中一條銀項鏈。項鏈配了一個挂墜盒,挂墜盒上有一個馬頭的圖案,索莎娜端詳了這條半天,但是并沒有将它買下來。
也許她生病的時候,突發奇想又想要這條項鏈。
陶樂思回到自己的房間,穿好外套,拿起了曲譜夾。她站在房間中躊躇了一下,又抓起錢包。
她知道下午的課已經開始了。尤迪特先生發現她翹課之後,應該會很生氣,但是她已經顧不上那麽多。她想要替索莎娜把那條項鏈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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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樂思覺得自己此時對索莎娜的感情,更多是同情,出于對一位精神飽受摧殘,年齡和自己妹妹相仿的恐怖小說女主角的同情。
陶樂思快步穿過兩條街,又來到那家舊貨店面前。
一個頭戴軟氈帽,手裏拎着皮箱的女孩推開舊貨店破破爛爛的門,走了出來。她長得很好看,對着陶樂思嫣然一笑,随後與她擦肩而過。陶樂思站住腳步,回頭看着那個女孩片刻,她覺得這個女孩好像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她。
陶樂思走到店裏,直奔玻璃櫃臺前,但是那條項鏈已經不見了。
“真是不巧,小姐,”舊貨店的老板一邊抽着煙鬥一邊粗魯地回答她,“已經有客人把它買走了,就是剛才出門的那位小姐。”
陶樂思有點失望地從舊貨店走出來,垂頭喪氣地朝康拉德音樂學院走去,同時在心裏編造着要跟尤迪特扯什麽謊才能合理解釋自己為什麽會無故消失一個小時。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個陌生的女人在叫她:“桃樂絲。”
陶樂思回過頭,發現正是剛才那個戴着軟氈帽,買走項鏈的女孩。她提着箱子,款款朝陶樂思走過來,這時候陶樂思發現這個女孩在黑色的帽子下有着一頭紅發,編成了辮子,繞在腦後,紅得像燃燒的火焰,她的嘴唇也塗得血紅,明豔令人不敢逼視。
“你認識我嗎?”陶樂思問。
“你拿着的冊子上寫着你的名字。”女孩說,陶樂思低頭一看,曲譜夾還夾在她的手肘間,封皮上花體字的“Dorothy”正好顯露在外。
“我叫克勞迪娅,”女孩說,“克勞迪娅·裏德,我來自蘇格蘭。”
“桃樂絲·恩格爾。請問你有何貴幹?”
克勞迪娅伸手從她的大衣口袋中摸出一個東西,舉到陶樂思面前,正是那條帶挂墜盒的項鏈。挂墜盒呈現一種暗淡的銀色,随着一條細細的項鏈來回搖晃着,上面馬頭的圖案已經磨損得不清晰了。
“你想要這條項鏈,對嗎?”克勞迪娅問。
“你怎麽知道?”
“我從店裏走出來後,在門口聽到了你和老板的對話。”克勞迪娅笑了笑。
她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陶樂思總覺得怪怪的。
陶樂思從口袋裏拿出錢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把這條項鏈買下來,我可以多付——”
克勞迪娅笑着搖搖頭:“你喜歡它,我會把它送給你。”
這是什麽情況?
原著中沒說這個地方的路人個個都是活雷鋒吧?
“不,不,我會付給你錢的,”陶樂思堅持,“我不是一定要……”
不等她說完話,克勞迪娅走上前,将項鏈戴到了陶樂思的脖子上。在那一瞬間,她挨得太近了,陶樂思都能看到她臉上沒有被粉底遮住的雀斑,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這是什麽情況?
“我知道,你不是要買這條項鏈,而是要将它送給某人,”克勞迪娅為陶樂思戴好項鏈,退開一步端詳着,笑道,“那麽它的代價,這個人自然會付給我。”
陶樂思非常懵逼,她覺得克勞迪娅說的話每一個詞語她都能聽懂,但是連起來就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她悄悄問艾斯比:“這個克勞迪娅,原著裏出現過嗎?”
艾斯比沉吟道:“出現過。出現了一次,是個路人。”
看到陶樂思不知所措的樣子,克勞迪娅笑了笑,上前很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臂,朝着學院的方向走去。
“走吧,你是不是上課已經遲到了?”她說。
等等,她為什麽知道陶樂思是學生?
不過陶樂思機智地閉上嘴沒有多問,她估計就算問了,克勞迪娅的回答無非也是從陶樂思拿着的曲譜夾中推斷出了她的祖宗十八代。
“我住在格雷厄姆賓館,就在康拉德音樂學院的對面,離你不遠的,對吧?我平時靠畫畫為生,這次來這裏,也是為了尋找一些特殊的風景,進行寫生。對了,我就住在667房間,你沒事可以來找我。”克勞迪娅說。
……總覺得這個克勞迪娅不太對頭。
陶樂思想把這個克勞迪娅甩掉,同時還想趕緊把項鏈從脖子上摘下來,卻一時又找不出來好的脫身借口。
兩人走到離學院很近的地方時,路邊擺放着一把長椅。克勞迪娅停住了腳步,她轉過頭,對陶樂思說:“我為你畫一幅肖像畫吧。就在這裏,幾分鐘的速寫。”
“什麽?”陶樂思皺起眉頭。
克勞迪娅卻已經将箱子放到地上,彎腰打開。裏面都是一些繪畫的工具,克勞迪娅熟稔地從中取出一個速寫本和兩只鉛筆。
“好了,坐到那裏,親愛的,”克勞迪娅将陶樂思按在長椅上,退開幾步,在一旁建築物下的臺階坐下來,把速寫本放在膝頭,“看着那個方向,不要直接看着我——好的。”
她用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時不時擡頭看陶樂思一眼。
陶樂思真的是懵逼透頂。
克勞迪娅為什麽這麽自來熟?她有什麽目的,或者有什麽訴求?
克勞迪娅的姓氏裏德是個常見的蘇格蘭地區姓氏,她那如火一般的紅頭發和她的圓潤的面頰,都是典型的凱爾特人。
而據陶樂思所知,凱爾特人有其自己的達納神話,并不流行信奉希臘神話中的女神。
另外,克勞迪娅的氣質似乎也十分特殊,她不太像那種典型的英國人;而且,她對陶樂思過分親昵的動作也只是讓陶樂思迷惑,卻并未太反感。
克勞迪娅住在學院對面的賓館之中,偏偏還住在667房間中,難免太過巧合。
因為,在五層的小房間中發現暗門的順序正是:先走進房間貼着牆直行六步,左轉直行六步到房間中央,再左轉直行七步。
艾斯比輕輕地問陶樂思,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真的是巧合嗎?”
“你整天神神叨叨的,到底有什麽結論?”陶樂思很不耐煩。
“也許之前我的猜測錯了,”艾斯比很裝逼地說,“也許你活下來并不是困難的事情。”
陶樂思心裏一沉。她幾乎都快要忘了原著中她是死在希爾達手上的。
為了驅散這種突如其來難受的心情,陶樂思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在西方文化中,666是魔鬼的數字,777則是上帝的數字,667就顯得有點……混搭。
這樣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鐘,克勞迪娅從速寫本上擡起頭,笑道:“好了。”
她撕掉這一頁紙,遞給陶樂思。陶樂思低頭看了看,紙張大概十六開大小,她側身坐在長椅上,凝視遠方的肖像。鉛筆的線條簡潔,勾勒出陶樂思的輪廓看起來也像個人。克勞迪娅并未細化她的衣服細節,卻将那條項鏈着重地畫了出來。說不上好不好看,畢竟陶樂思也不是美術專業的,無法判斷這幅畫水平到底怎麽樣。
“……謝謝。”陶樂思說。
她只能這麽說,為了那條帶挂墜盒的項鏈,為了這幅小小的肖像速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