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點映
翻車
這一夜,顧淩驚醒了八次,小心翼翼地翻了三十二次身,感覺全身上下不同的部位陣陣發癢二十九次。
等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窗簾自動打開,自然光透過落地窗灑進房間的時候,顧淩頂着有些浮腫的眼皮,從這張折磨他一夜的柔軟大床上生無可戀地坐起來。
顧淩看着床的另一側,祁澈準時蘇醒,起身,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而自然,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就像已經重複過上千次的開機程序一樣。
祁澈理了理有些攏上來的袖扣,擡眼看向顧淩,音色微啞,語調平靜:“早安。”
顧淩半睜着眼,有氣無力地完成今天的第一次工作打卡:“早安。”
祁澈離開了卧室,顧淩坐在床沿,望着落地窗外層層疊疊的樹蔭和遠處霧蒙蒙的遠山發呆。
眼下才早晨七點半,晨光也才剛剛蘇醒而已,擱平時,他還在睡夢中無知無覺。
顧淩站起來,連走路都仿佛整個人是飄着的,在盥洗室沖了三分鐘涼水洗臉都沒有什麽用。
離開盥洗室下樓,餐廳裏早餐已經擺好了。
顧淩依舊坐到昨天的老位置上去,對面的祁澈一面端起咖啡杯,一面低頭熟悉今天的采訪流程。
陳管家走進餐廳,一眼看到顧淩,問好道:“顧先生早。”
顧淩神情飄忽,有氣無力地答道,“早。”
陳管家驚訝道:“怎麽了,您沒睡好嗎?”
顧淩:“……”
你試試睡在你家那位冷冰冰的主人旁邊,怎麽可能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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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吐槽甲方的,于是只是找了個萬能的敷衍句:“認床。”
陳管家:“沒關系,想必過幾天就會好的。”
顧淩不搭腔,心道只希望別過幾天因為睡眠嚴重不足猝死就好了。
照例安靜地吃完早餐,祁澈放下餐具,拿過餐桌上的免洗洗手液,顧淩的餘光看到他擡起的雙手,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到手背上的青筋紋路,最後落在他勁瘦的手腕上。
——以及顏色并不明顯的繃帶。
顧淩有些意外地擡眼,試圖關心甲方的身體狀況:“你的手怎麽了?”
祁澈聞言,動作微微一頓,而後放下手,袖口蓋住了繃帶邊緣,神色平淡:“舊傷。”
顧淩「哦」了一聲,隐約記起上輩子好像在熱搜上看到過,是因為不肯用替身,吊威亞拍墜落戲的時候意外摔骨折的。
顧淩脫口問道:“多久了?骨折應該得養好一陣吧。”
祁澈看了他一眼:“只是扭傷。”
顧淩:“……”
糟糕,記事兒沒記全,按時間線推算,摔骨折應當起碼是幾個月後的事,當時的那部劇目前都還未開拍。
“抱歉,我沒睡醒。”顧淩面不改色地挽回了一下,轉而問道,“是怎麽扭傷的呢?”
祁澈看着他手裏的筷子和豆漿杯,沉默不語。
顧淩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餐具,默默不說話了。
誰能習慣食不言這種規矩呢?沒誰。
顧淩不再追問,低頭吃飯。
高臨到了時間來接他出發做采訪,臨出門時回頭看到顧淩,一拍腦袋:“對對,差點忘了。”
他從包裏掏出一份白紙燙金的邀請函,遞給顧淩:“顧先生,這是祁老師新片的點映禮邀請函,記得要來。”
別墅門外,祁澈走在前面,任憑高臨在後面叫他:“祁老師等等我!”
祁澈擡步上車,淡淡道:“你應該反思自己為什麽要浪費一張邀請函。”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高臨一臉意料之中,“你之前不是最讨厭戴有色眼鏡看人的人嗎?你對顧先生的偏見也太重了。”
祁澈擡眼,不以為然:“我沒有抱偏見,只是陳述客觀事實。”
高臨還不死心:“你總得多了解才下決定嘛,我現在覺得,他壓根不像什麽纨绔子弟,絕對是別人亂傳的……”
祁澈戴上墨鏡和口罩,阖眼閉目養神:“我說過,對他沒有興趣。”
晚上五點,顧淩來到了邀請函上注明的點映禮現場,南州月明酒店。
夜色尚未來臨,酒店門口已然亮起了層層點點的燈光,比晚霞更加耀眼。
宴會大廳內,衣香鬓影,觥籌交錯。
顧淩在大廳入口,就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眉頭微微皺緊。
顧建國也扭頭看見了他,立馬拉長了臉。
張燕挽着丈夫的手,扶了扶鬓角,狠狠翻了個白眼。
顧淩只冷冷掃了他們一眼,便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經過。
“站住。”顧建國小聲叫住他,四處看了看,“祁先生來了嗎?”
顧淩權當沒聽見,腳步都沒放緩,就聽見顧建國在身後惱羞成怒地想罵他,但是又不敢大聲。
“顧總?”
顧建國氣得連連大喘氣,猛聽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叫自己,回頭看過去,撇了撇嘴:“喲,這不是白導嗎?”
白黎神色尴尬,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才說道:“顧總,我聽說《故裏》已經在招商了,那《南湖》呢?《南湖》就等資金了,到位就可以開拍……”
“喲,不好意思。”顧建國打斷他,呵呵笑道,“忘了通知你,《南湖》那部戲,我們星瑞娛樂不投了。”
白黎頓時臉色煞白:“顧總,別開玩笑了,星瑞娛樂當初不是說好要獨家出資作為制片人嗎?之前星瑞瀕臨破産我都沒另找投資商,您現在怎麽能過河拆橋……”
顧建國聽見破産有關的事就煩躁,當即翻了個白眼,語氣冷了冷:“什麽是我過河拆橋?話可別說這麽難聽。不是我說,白導,你仔細看看你這部戲的本子還有陣容,還有你那幾斤幾兩的本事……”
張燕輕笑了一聲:“等導出來,那就真的是白導咯。”
顧建國哈哈大笑,白黎的臉色從白轉紅,牙關緊咬,狠狠擡了擡頭,轉身走開。
怒沖沖走到角落去,白黎正想着幹脆走了算了,就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白黎轉頭,意外道:“顧……顧先生?”
顧淩笑了笑:“叫我名字就好了。”
白黎想起他跟顧建國以及星瑞娛樂的關系,微微冷臉:“如果您也是來羞辱我的,請免開尊口。”
顧淩:“當然不是。”
“我是來談投資的。”顧淩輕輕說道,補充了一句,“我個人的投資。”
晚宴結束,就是祁澈新影片的點映儀式,在酒店自帶的電影院裏舉行。
影片播映結束之後,記者們蜂擁而上采訪主創,顧淩遠遠看着臺上被圍起來的祁澈,轉身離開電影院,思考一會該怎麽回去。
“祁老師,目前點映已經開始幾天了,目前好評如潮,請問您怎麽看待這部作品……”
“祁老師,您在這部戲裏既擔當了一個單元故事的主演,也擔當了另外一個單元的導演,您覺得有什麽不一樣呢?”
“對于首次出任導演,執導其中一個單元劇,您給自己打分多少份呢?”
“呃……”祁澈簡單地回答了所有問題,聽到最後一個問題,略微沉默了半晌。
記者們七嘴八舌的,這個問題也就被淹沒過去了。
等記者提問環節結束,祁澈回到了後臺,準備離開。
高臨跟在後面,低聲道:“從綠色通道走,我已經安排好了,不會有人圍堵。”
祁澈沒應聲,低頭戴上口罩,跟随助理和酒店保安們的引導往綠色通道走。
皮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律,祁澈微微垂眼,神色淡漠,長久不語。
上車之後,高臨長松一口氣:“這一天累死了……祁老師,洗手液給你……”
祁澈接過免洗洗手液,卻沒有立即打開蓋子,而是忽地問道:“我導演的那個單元,你打幾分?”
“嗯?”高臨回過頭,笑道,“當然是滿分啦!!你是不知道,點映才三天,微博上全是關于你的熱搜,粉絲們都很期待你真正獨自執導一部大作……”
祁澈輕聲重複:“滿分嗎。”
高臨點頭。
祁澈沒有再應聲,而是側過頭,隐藏在一片陰影中。
高臨察覺到異樣,噤聲不言,看着祁澈晦暗不清的神色,心下嘀咕想不明白。
顧淩開車回到祁澈的別墅,剛剛停下沒多久,車身後便車燈一晃,劃破濃重的夜色。
高臨先下了車:“顧先生,好巧,你也剛回來?”
顧淩将車鑰匙遞給陳管家,遠遠看向剛下車便徑自往別墅門內走的祁澈。
顧淩敏銳地察覺到一點不對,雖然祁澈常年一張冰山臉,但是有情緒波動的時候還是能從全身的氣息上感覺出來。
高臨跟顧淩肩并肩往裏走,顧淩便問道:“怎麽了?”
高臨搖搖頭:“說不上來。”
進入客廳玄關,顧淩換好鞋,穿過連廊進去,看到祁澈在吧臺倒了杯咖啡。
高臨跟在後面,試圖緩和一下氣氛,于是問顧淩說道:“今晚的電影覺得怎麽樣?”
顧淩接收到高臨的信號,連忙開啓誇誇模式:“太好了,尤其是祁老師主演的那個單元……”
這話倒不是假的。
這部暑期檔大戲一共分為五個小故事,祁澈主演的那一環的确評價最高,也最令人入戲。
高臨配合着誇誇,接着引導:“那最後那個故事您覺得怎麽樣?”
顧淩想了想,如實道:“太無聊了。”
高臨忽然沉默。
顧淩沒注意到,連吧臺處剛剛端起咖啡杯的祁澈動作都猛然停頓了。
由于看最後那個單元故事看得直皺眉,顧淩還是沒忍住說出自己的想法:“其實導演的技術和藝術審美肯定是很好的,但是明明是情感故事仿佛拍成了嚴肅紀錄片,可能是沒有生活體驗……”
說到一半,顧淩才慢慢察覺到氣氛的不對。
他轉頭看高臨,見高臨的臉色都已經白了,一個勁給他使眼色,眼皮都仿佛可以夾死蒼蠅。
轉而看吧臺前的祁澈,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肩背,以及散發着的淡漠冰冷氣息。
顧淩心底升起一個很不妙的猜測。
最終還是祁澈打破了這死寂般的沉默:“最後一個單元的導演是我。”
作者有話說:
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