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外派委托
阿大阿二這樣誇張的宣傳,還真有不少慕名而來的死者家屬請他們幫忙。
江宓接手家族生意,這兩位江家曾經的學徒也敢打通靈的招牌,跟江家殡儀館堂堂正正的搶生意,純粹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江宓能通靈。
江家老爺子還在世時,他們沒有暴露出真面目,有幸在江家老宅住過幾年,曾近距離接觸過江宓。自認為對江宓還算了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有錢人家小少爺,精貴嬌弱,斯文白淨,與通靈什麽的完全不搭邊,卻突然在秦玉女士的葬禮上一戰成名,真是令人驚訝。
“我看那所謂的‘通靈’,不過是江家打的幌子罷了,這個世界上哪有鬼怪,恐怕就是騙術。”他們腦子也不笨,摸着下巴很快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小少爺不愧是上過學的人,竟然能想出這等新穎的騙術。”這種服務多麽契合亡者家屬的心理啊,幾乎捏着他們心心念念的脈門。
這樣想也沒錯,越是高超的騙術,越是建立在信息完整收集和對家屬全面的了解之上,只要在事先調查好客戶家裏發生過什麽事,了解客戶是什麽性格,是多疑敏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還是做過虧心事的,就能精準把握對方的心理,然後假托亡靈之口,說出符合他們特征的話。
而且死者多是老人,上了年齡的人心理好把握,不是挂念子孫,就是操心一些放不下的俗事,漂亮話順嘴說準沒錯,逼哭家屬賺取巨額鈔票那完全是分分鐘的事情。
想明白後,阿大阿二照葫蘆畫瓢,果然成功了幾例。
哪怕有部分家屬将信将疑,可大部分人還是被他們唬住了,真的相信他們是通靈師,能與亡者溝通。
他們也成功把找招牌打響了出去,名聲甚至淩駕于最早實施的江宓之上。
這可把江美珠氣死了:“那兩個不要臉的老家夥,竟然公然行騙!”還打着師從江家老爺子的招牌,這樣壞事做絕了,被人揭發了,臭的也是老爺子的名聲。
江美珠從不是一個脾氣良善的女人,她罵完就打上門去,什麽“騙子”、“白眼狼”她罵得滔滔不絕。就算撼動不了人,被咬死是同行诋毀,可她三番五次的上門騷擾,還是讓阿大阿二畏懼了,改口說自己是天生靈體、無師自通。
江宓任由她去,在他看來,阿大阿二的倒臺快來了。
坑蒙拐騙只能得利一時,沒有真才實學的炒作,可是有風險的。名聲過旺可不是什麽好事。
命運很快就抛來橄榄枝。
江宓和阿大阿二以通靈師的身份,被邀請去一個山中小鎮,參加一場鄉下葬禮。在車上互相見面時,阿大阿二尴尬地笑了一笑,然而他們很快就昂首挺胸,問候道:“小少爺,別來無恙啊。”
他們自認為身份今非昔比了,如今大家都是同行,不管是殡儀館方面,還是“詐騙”方面,同行見同行,彼此別拆穿嘛。
誰也沒比誰高貴。
江宓朝他們冷冷淡淡一颔首,就當打過招呼了。兩人也不介意,自顧自有說有笑,時不時還向司機套話,拐彎抹角問這家子人的情況。
他們都是貴客,接受一戶人家的邀請,地點還挺遠,距離城市幾百公裏。負責接送的司機,開車很謹慎,但依然架不住這道兒崎岖颠簸。
阿大阿二屁股都要給颠成八瓣了,只能羨慕地撇幾眼江宓身下的軟墊。他們也沒想到,如今高鐵速度都要賽火箭了,竟然這種山路坑坑窪窪的村鎮。如果不是給錢多,他們早想扭頭走了。
八成是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小轎車在入村時,更是不幸撞上了路标,卡草叢裏開不動了,三人只能被迫走路。司機留下來,等待拖車和賠款。
一大把年紀了,還被迫爬山,阿大阿二自然一路罵罵咧咧。
他們的牢騷不滿,在走到地方後,徹底煙消雲散,他們驚呼道:“居然是大戶人家!”
村裏講究人婚喪嫁娶要操辦紅白喜事,他們看到的便是,從村頭擺到村尾、綿延不斷的豪華流水席。席上擺滿了一盆盆裝的雞鴨魚肉、茅臺白酒,周圍坐着都是狼吞虎咽、拖家帶口的賓客。
隔壁還有一支幾十人的隊伍在敲鑼打鼓,吹着唢吶放鞭炮。江宓幾人還未走進主屋,遠遠地就看到一排排漂亮花圈和紙燈籠。靈堂裏挂滿了白幡,最中央擺着一口黑色棺材,遺像上是一個精神矍铄的老人。
香案上放滿了精致貢品、紙錢元寶,雖然是在村裏,可看這屋內豪奢的擺設,便知這個家庭財大氣粗。
阿大不禁嫉妒地感嘆:“這麽大的仗勢,居然只邀請我們通靈,而不是直接讓我們主持。”不然可以撈多少油水啊,他精通財務,掰着手指頭算了算,立刻得出了一筆不菲的數字。
羨慕歸羨慕,他們也說不了什麽。他們經營的是現代殡儀館,崇尚的是簡易,而不是這種要舉辦好幾天的繁文缛節。
見江宓他們來了,屋內一家老小都迎了過來,臉上挂着隐隐的笑意,神情期待而緊張,疑似女主人的老婦人也滿臉驚喜,“大師們來啦——”
口裏殷殷切切地喊着大師,可一個個家屬都朝年紀稍大的阿大阿二湧去。
江宓被冷落在一旁,顯然從外表上來看,他那張面孔過于年輕,并不太能服衆。
親屬之中唯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長得大學生模樣,慢了一拍,見江宓無人問津,好似替他尴尬,連忙走了上來替他暖場,語氣恭敬地叫了一聲:“大師請進,歡迎光臨寒舍。”
江宓毫不謙虛地點頭應了。
比起阿大阿二,這一聲大師,他想他還是配得起的。
雖然在江宓看來,這個年輕人一看就是接受過高等教育,并不相信所謂的通靈之術,對江宓禮遇有加,純屬禮貌。見到家人把阿大阿二團團圍住,面上更是流露出幾分無奈。
不過江宓并不介意。
他都想點醒這個年輕人,你以為你的家人們也真的相信嗎?
“這山路難走,辛苦三位大師一路奔波了。”老婦人唏噓道,指使着三個兒女給江宓他們倒茶。
阿大阿二确實口渴了一路,一碰到茶就咕嚕咕嚕往下灌,如牛嚼牡丹。江宓抿了一口,立刻分辨出,這是極品上等的好茶。
喝完茶,阿大阿二兩人才擺手道:“既然接受了委托,我們便不嫌辛苦。”這就純屬睜眼說瞎話了,渾然忘記一路上是誰謾罵不休。
老婦人當然懂得人情世故,騎驢下坡道:“不管怎麽說,三位大師都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遞過來三個紅包,江宓也有份,他捏了一捏,哦豁還挺厚,他心安理得地揣下了。
阿大阿二本來還想客套地推辭兩句,結果見江宓毫不客氣地揣入兜裏,他們眼睛一瞪,話噎在喉嚨裏,覺得自己如果不收,好似顯得虛僞,立刻也給收下了。
再開口時,臉上便是眉開眼笑,“在下冒昧問一句,夫人您先生是在城裏過世的,為什麽要在這個地方舉行葬禮?”
“因為老頭子他就是在這個地方發跡的,落葉總要歸根,這是老頭子生前的心願,哪怕再困難,我們也一定要滿足他。”老婦人道,她面上浮現出幾分哀傷,哭完之後才表明了來意:“請大師來,也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就是想知道老頭子他在地下,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還有什麽要求沒有?”
就為了這點小事?
兩人錯愕許久,才怔怔道:“原來如此,夫人還真是良善。”
但小事也不能亂說,誰讓這家子人他們沒有情報,希望多交流幾句,能清楚這一家子的底細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我家老頭子他在這裏發跡,生前吃過很多苦,最冷的冬天身上只有一件破棉襖,後來發家了,他窮慣了也穿得樸素。我不知道他在地下怎麽樣,想給他燒一點體面衣服穿。大師你們看,這些衣服合适嗎?”老婦人說着,拿出幾套嶄新的壽衣,阿大大二他們一看眼睛都瞪圓了。
好家夥,全都是上九下七、繡五蝠捧壽圖案的絲綢面料,一年四季的款都有,人都死了,這婦人真是舍得為自家丈夫出錢。阿大阿二接話道:“合适、合适,怎麽不合适,這麽貴重的衣服,老爺子穿着在陰曹地府肯定倍有排面。”
也不知道是否他們多心,老婦人這樣說後,一家子話匣子逐步就打開了。
“爺爺生前最疼我,我擔心地府裏沒有什麽好玩的,我想給爺爺燒一個電視機和倆最新款手機吧,省得他在地下沒有什麽娛樂。”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眼眶紅紅地說,“我還折了一疊金元寶,希望爺爺能收到。”
少年面前的小籃子裏,果真是滿滿一籃疊好的小元寶。
真是一個孝順的乖孫子啊!
阿大阿二情不自禁地感慨道,瞧瞧人家多孝順啊,再想想他們家裏那天天滿口髒話喊他們老不死的小兔崽子,真是掐死打回娘胎的心都有了。
“我還想問大師,陰曹地府給不給分配房子,我擔心我爸在地底下沒地方住、沒東西吃,想給他燒一棟紙紮別墅和一臺電冰箱下去。只是辛苦爸得自己一個人做飯了。”一個面相精明幹練的中年女人道,她是家中的大女兒,都說女性心思細膩,她果然為自己老父親的吃穿住行操碎了心。
阿大阿二贊許地點了點頭。
“女兒,你不用擔心你爹在下面沒人照顧,他的身體最重要。”老婦人擦了擦眼淚,哼了一口氣道:“你母親我也不是什麽善妒之人,我給老頭子燒幾個漂亮的丫頭下去,好好照顧他,但他得知道,等我有朝一日下去陰曹地府,我才是正室。”
說着,老婦人搬了倆紙紮的美人過來,紙紮的人臉上塗着唇彩腮紅,眼睛像是有神采,眉目之間還真有幾分小狐貍精般的精致俏麗。
阿大阿二:“……”
“媽,你想得真周到。這樣爸有人照顧就不會寂寞了。”疑似家中二兒子的男人滿口贊美,幾秒後似乎想起了什麽,話鋒一轉:“爸有人照顧了是好事,可如果他想出行了怎麽辦啊,幹脆我們把爸生前最喜歡的那輛車燒下去吧,給爸一個代步工具。”
提到這一茬,二兒子又好像腦洞大開,對着江宓他們道:“大師,你們是幹這一行的,有那些造冥鈔師傅的聯系方式嗎?
阿大阿二:“有是有……”
他們話還沒說完,就被激動的二兒子手舞足蹈地打斷了,“那太好了!我爸生前一直很想去歐洲旅游,念叨過好幾次,可惜他工作太忙了,慚愧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沒能陪他。直到死前都只辦理了護照,一次都沒去過。我想給我爸他多燒點歐元美鈔款的紙錢,省得他在下面被那些老外給看輕了。”
阿大阿二還能怎麽辦,只能點頭了。
在自說自話上,這一家子簡直是高手中的高手,完全沒給他們能插嘴的地方。
全程唯有那個大學生模樣、疑似家中第三子的年輕人,沒怎麽開口說過話,也沒怎麽參與這種燒房子燒別墅游輪的争孝話題,只兀自往火盆裏丢幾張紙,為父親的死默默流淚。
在江宓看來,眼前這一幕格外有趣。
當家人的死,讓整個家就像一個大戲臺,孝子賢孫們如生旦淨醜輪番登場。
另一邊當地警察局,坐着兩值班警察,一個正拿着蒼蠅拍打蒼蠅,一個則在鑼鼓喧天中昏昏欲睡。接到報警電話時,兩人還有些沒清醒,“啊?三個外鄉來的大師坐一輛車,把路标撞了?”
“賠錢,當然要賠錢!那可是公家的設施,罰單五百塊錢!”
挂完電話,小警察無語地把事情分享給同事,“又來三個外鄉人,說是那家子請來的通靈師。可真能折騰啊,明明遺囑都立好了。”昨天才唱念做打、叫和尚超渡念經一整天,今兒又叫幾位大師去通靈。
同事放下蒼蠅拍,嗤笑一聲,“什麽大師,也就是一群騙子而已。如果遇到真貨,那群人也不怕被自己做的虧心事給吓死。”如果真吓死就好玩咯。
生前對人不怎麽樣,死後倒想大操大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