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壯士，手下留情

第38章

時間一晃一個學期就過去了,和美拿着成績單接受老太太的檢閱。出乎她的意料，對于社團從網球變成圍棋，老太太居然也沒多說什麽，只是看着和美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之色。和美心想,是不是爸爸給老太太做了做思想工作。不過等到梓馬說準備去英國皇家音樂學院進修的時候,和美就明白應該是老太太那邊退了一步。和美對老太太的印象瞬間上了一個臺階,雖然又固執又□還好面子,但是卻絕對不是真正的暴君。

梓馬登機去英國的時候和美還去送了行,在機場候機的時候和美羨慕地看着對方：“三堂哥,我太嫉妒你了。”

梓馬問：“為什麽？”

和美道：“你都能清楚地知道你以後要做什麽。”

梓馬笑了起來：“和美你不知道嗎？”

和美搖了搖頭，把心中想法和盤托出：“我總覺得要做一輩子的事情是的自己非常喜歡的，不能有一點不喜歡，我還沒找到這樣的。”

“和美，你這想法太柏拉圖了，照你這樣找，是一輩子都找不到的。”梓馬笑道，“不過你現在也沒必要考慮這問題，太早了。”

和美有些懵懂：“太早了嗎？”

“是。”梓馬點點頭，“太早了。”見和美一臉迷茫，梓馬解釋道：“你還這麽小，見識過的東西太少，很多東西根本還沒有接觸過，就算是現在很喜歡的東西等過個幾年再回過頭來看，或許就一點都不喜歡了。”

“可是……”和美覺得這話不大對，“我當院生的時候，有些人比我還小，可是他們就很堅定地要做職業棋士。每一個人都很努力，都很執着地朝着職業棋士的道路前進着。”

“那是特例。”梓馬彎下腰，非常認真地和她說道，“和美，人這一輩子，如果總和別人比較，會活得很辛苦。難道因為別人那麽小的時候就做了一輩子的決定，所以自己也要逼着自己做一輩子的決定？等這樣折騰個幾年甚至十幾年才發現自己什麽也沒折騰出來，甚至原本的一點喜歡都被消耗殆盡，然後再重新開始？這不是幡然悔悟浪子回頭，這是傻。”

和美被震到了：“但……但萬一以後兜兜轉轉回來又發現自己喜歡的是原先自己以為不喜歡的，那不是就浪費了很多時間？”

“怎麽能說浪費？”梓馬笑了起來，“如果沒有那些搜尋的時間，你怎麽能知道自己其實是喜歡的？只有喜歡了才會投入，不喜歡的話就算是再輕松的事情也會覺得無聊勞累，會有各種各樣的借口來挑剔抱怨。如果能用幾年的時間換的今後一輩子的全心全意，不是也很劃算？我覺得對于職業，只要相對比較喜歡，願意為之努力奮鬥就行。因為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當然，做夢除外。”

和美似有所悟。

等和美暈乎乎地從機場出來，司機問去哪，然後她随意地報了個地名，等司機說到了的時候，和美才發現她居然來到了圍棋會館。看着這熟悉的招牌，和美猶豫了片刻還是準備走人回家，畢竟雖然塔矢在這裏的幾率不高，但是萬一碰到了怎麽辦？她本來以為自己想得挺清楚了，但是被梓馬這話一沖擊，她又覺得自己迷糊了。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嗎？

沒想到剛準備走人，就遇到了市河小姐：“柚木，好久沒見到你了，怎麽都不來了，好多人都記挂着你呢。有人還像小亮問過你，結果小亮居然很生氣地說不知道。都過去好幾個月了，難道你們還在冷戰？雖然小孩子吵架很正常，但你們吵得時間也太久了吧？”

和美有點尴尬：“我們應該，不算吵架，就是對某些事情有分歧。”

“不管啦，你們小孩子的事情我們大人也不好插手。”市河小姐問道，“要進來下棋嗎？”

“塔矢在嗎？”

“不在，好像是去棋院了。”市河道，“自從成為職業棋士後，小亮很少會來這。”

“是這樣啊。”和美松了口氣，其實她還是沒準備好面對塔矢，“那我來下幾盤吧，也好久沒下了。”

最近下棋下得确實比較少，具體說來應該是高水平的對手少了，不過每周她還是會抽出時間去和佐為下棋，偶爾還會在網上練棋，有時候會碰到叫一柳的人，然後輸得潰不成軍。根據和美的感覺，這個一柳應該也是職業棋士，水平雖然不如佐為，但相去不遠。和美将這個人的信息告訴了進藤，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讓佐為和一柳對局，雖然對局不會像比賽那樣正宗，但對手水平擺在那裏，至少還是能下得比較愉快。

缺乏對手的結果就是，和美發現自己與塔矢的距離越來越遠。她看過塔矢進來比賽的棋譜，雖然很難過，但不得不承認，塔矢确實在往高地奔去，而且是飛奔的速度，而她卻還在原地停滞不前，或許還因為練習時間減少而有所退後。

雖然本已經下定的決心又漸漸動搖，但和美清楚，如果她的心結不解開，她是走不了職業道路的。或者能走，但永遠只能在低階徘徊，而到達不到那傳說中的地方。想要在圍棋裏走向頂尖，首要的便是一顆純粹的心。

和美穩了穩心情，拿起了棋子。

和和美對局的圍棋會館的常客，算是水平比較高的大叔了，和和美也下過十幾盤，一般下的都是讓子棋，兩到三顆的樣子，就能下得勢均力敵了。和美慢慢地下着，一段時間不見，大叔的棋力也有所提升，和美仔細應付，也還算能游刃有餘，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棘手。平常和佐為下棋因為結果是必輸，所以她還沒有特別深切的感受，但現在這樣一下，差距就感覺出來了，有一種類似于腦子生鏽的感覺。

再好的天賦，也經不起時光的消磨。

不期然腦海中想起這樣一句話，和美的心頓時覺得沉甸甸的。

這一棋局勉強勝出，和美說了一句多謝指教。

大叔笑眯眯地道：“沒想到能和柚木你下成這樣，我這段時間果然沒白下。”

和美笑了笑，指出了幾個地方：“在這裏的時候，用挂角比小飛要好一些，攻勢會更猛烈。然後這一步棋，十六之十三，你的目的也許是為了圍住我這裏，但這個地方是沒有活路的，所以相當于走廢了一步。”

大叔仔細看了看：“還真是這樣。”

兩人正準備收拾棋盤，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并不是沒有活路。”

這種平淡中卻透着自信的語調，是塔矢！和美拿棋的手不由一僵。對面的大叔卻沒察覺到她這反應，笑着招呼道：“小亮老師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塔矢微笑了下，然後略彎下腰，拿出棋子擺了起來：“如果先這樣下，然後白棋會這樣應對，黑棋只需要這樣走幾步，白棋就會疲于應對，這邊的黑棋雖然不能算活，但白棋想要吃下這一片，還需要仔細考校。”

和美愣了愣，随後才有些艱難地道：“是這樣的，我沒看出來。”

旁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已經散去，大家都知道小亮和和美之間有些問題，雖然想着小孩子之間的吵架應該是吵了馬上就好，但是這兩人居然吵了幾個月還沒和好。大家都是圍棋會館的老人了，可以說是看着小亮長大的，小亮老師從小就是在大人堆裏長大的，和大人交流從來都不是問題，彬彬有禮，謙和誠懇；但是這一套對上同齡的女孩子，就未必奏效了。難道現在兩人有和好的契機，大家還是樂于給兩人騰出空間來。畢竟能棋逢對手将遇良才，太難的了。如果就是因為一點小問題，老死不相往來，實在是可惜。

塔矢坐在了和美的對面：“我們來下一盤？”

和美搖了搖頭：“不了，下次吧。”下棋是要精心的，現在的她心思很亂，便是勉強下了，也是浪費時間。

塔矢問：“那，你現在是想清楚了嗎？”

和美道：“我不知道。”

塔矢有些失望，和美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天賦棋力都不比他遜色的人：“我明白了。”他的目标是成為爸爸和緒方的勁敵，雖然對于和美有些可惜，但他不會因此而停留。沉默了下，他道：“柚木，你的心不夠堅定。你退出院生，是對的。”于圍棋而言，天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顆永遠熱愛圍棋的心，以及不論寒暑都能堅持下去的毅力。對于這兩點，他永遠都記得。

和美沒想到和塔矢的會面會是這樣，雖然隐隐有些感覺，但真的遇上了，她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如果不再下圍棋，确切來說，如果不走職業道路，她與塔矢的友誼，大概就會止于此地。或許見面還能聊上幾句，但再深聊，便不能夠了。圍棋對于他是來說，應該是不下于家人的存在，或者，比家人還重要。

和美坐在了長廊椅上，無聲的哭泣起來。這是她來到這裏以後，第二次哭泣。她也說不出是為什麽，但她知道，不是因為塔矢。或許，和塔矢有關，畢竟，她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沖擊。當初退出院生是帶着一時的意氣，但退了也就退了，她并沒有覺得遺憾，甚至在塔矢來找她的時候心裏還有點竊喜，有着類似“看吧，誰讓你當初要對我說那麽重的話，現在後悔了吧？”的心理。雖然她也切切實實在考慮是否要走職業的問題，但并不妨礙她心裏會有這樣的念頭，畢竟當初，是塔矢陪着她辦理院生的手續。

然而這一刻，她卻忽然明白了，圍棋是一個人的圍棋。便是自己放棄圍棋，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麽，最多只是因為自己的天賦嘆一句可惜。而從前，她的圍棋是怎麽學起來的。

“小和美，今天把這個死活棋做完了，祖爺爺就讓你奶奶給你做最喜歡的豌豆黃。”

“小和美，居然這麽快就學完了，爺爺真為你驕傲。”

是的，也許一開始是被逼着，但後來就是在贊美聲中練出來的。她喜歡別人誇自己，喜歡爺爺抱着自己出去，對着別人驕傲道：“這就是我的小孫女兒，圍棋下得可好了。”那胡子一翹一翹的，她打心底喜歡。

原來，圍棋對她而言，就是一個讓別人喜歡自己的手段？

看上去好像總是再說“哎呀，我就是随便學學，然後就學到這地步了”很謙虛的樣子，其實這樣的謙虛難道不是一種得意？只要随便學學就能這樣，她的優越感到底有多強？

和美的臉色不由蒼白起來，這個想法真是太可怕了。

然而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居然就再也止不住，就好像她所有經歷過的事情都可以來證明了這一切。

塔矢學圍棋的念頭很純粹——是因為愛；進藤學圍棋的念頭也很純粹——是因為在追趕塔矢的過程中激發了愛；奈濑和谷他們或許情況不一樣，但也都是差不多相似的理由，只有她——怪不得，塔矢會說，你退出院生，是對的。

這一刻，和美茫然無措。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心裏居然會有這樣陰暗的一面，這真的是自己嗎？

遠遠地，柳就看到了有一個女孩子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發呆，這個身影看上去挺熟悉，等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柚木。她居然在哭？眼淚一顆顆地落下，她的衣服上都已經濕了一大片，然而她還在哭着，悄無聲息地流着淚，看上去非常地可憐。

柳從來見過這樣的柚木。他與柚木的交集不算多，但幾次接觸下來，很難想象這個女孩子居然會坐在街邊哭泣。第一次見面，是為了幫助她控制力量，雖然最後的結局不理想，但她對于自己的口令，确實執行的一絲不茍，雖然最後是因為怕變成肌肉女而放棄了，但柳覺得這樣無傷大雅，女孩子嘛，愛美是天性。再然後，便是接到了來自比呂士轉交的點心，會收到這個謝禮他感到挺意外，當然最意外的是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居然還會有一手好廚藝。

中國菜由于口味問題他不好置評，但看着切原和文太吃的歡暢，便也知道味道是不錯的，不過這點心的味道确實讓他眼前一亮。很清淡的味道，還有薄荷的涼意，不會讓人覺得膩，但又确實能滿足口腹之欲。再後來便是KTV裏的好聲音，和切原兩人吵吵鬧鬧的看上去特別喜慶，一點都沒有漂亮女孩子慣有的嬌氣。與高橋他們掰手腕的時候挑釁得超級認真，而在海原祭上的表演，更是連他都有些被驚詫到了。他的記憶中，柚木是個爽朗的，非常樂天，氣場獨特的女孩子，真的讓他很難将她與眼前這個哭的幾近哽咽的女孩子練習起來。猶豫了下，柳還是遞了張紙巾過去。

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紙巾，和美愣了愣。

“不用擔心，是幹淨的。”

聽到這話，和美忽然間更想哭了。算了，哭就哭吧，反正她都哭了這麽久了，再哭會兒也沒什麽。誰讓她心裏覺得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于是，柳很窘迫的發現，在和美接過他遞的紙巾後，對方居然哭的更厲害了。柳頓時很想走人，但做事情只做一半不是他的個性，而且眼前這人又是比呂士的幹姐姐，從某種程度上講還曾給與網球部非常重大的幫助，而且從周圍掃來的那些眼光還有竊竊私語——

“诶，诶，那個女孩子哭的好厲害。”

“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這個女孩子哭得這麽傷心，這男生居然表情這麽冷淡。”

“一定是這個男生劈腿了！”

“最讨厭這種負心漢了，長得一表人才的，人面獸心！”

這種神展開是怎麽回事？

男朋友也就算了，居然還認為他是負心漢。

這明明是應該屬于仁王的臺詞。

一定是他今天出門的時間不對。

不過現在就走的話不就坐實了他負心漢的名聲？

想到這裏，柳默默地坐到了和美的身旁，做起了遞紙巾的活兒。

作者有話要說：和美小姑娘走入死胡同了~~~

柳這應該算是英雄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