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司青硯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在他自己那棟樓中。
漆黑壓抑的屋頂, 潮濕帶着幾分黴味的空氣,窗外是沸騰人聲和喇叭聲,擾人清夢。
司青硯在床上躺了許久, 渾渾噩噩的腦袋才總算開始轉動。
他擡頭, 朝着四周看去。
他躺在放滿了各種筆記日記的那間屋裏,他之前檢查過整棟樓, 也只有這一間屋子裏有床和被褥,看樣子應該是上一任房主自己買的。
他之前試圖離開這棟樓,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離開的門。
司青硯從床上起來, 到一旁地上拿了礦泉水,一口氣喝掉大半瓶。這屋裏并無桌椅, 就像個年假的出租屋。
動作間, 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經不見,他的皮膚再次變得完好, 連個疤痕都沒有, 就好像那些傷從未有過。
他身上沾滿了各種血污的衣服也被脫掉,現在的他就只穿着一條底褲一件白襯衫。
喝完水,司青硯爬回床上躺下, 要繼續睡。
雖然他身上的傷口都不見,但那種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卻還在,一同留下的還有接連好幾天都沒能休息好的極度疲憊感。
司青硯再一覺睡醒時,已經是夜裏, 窗外一片安靜,只剩下微弱的路燈。
屋裏沒有燈,黑得更加徹底, 只能隐約借助外面的路燈看見。
司青硯眼睛才睜開沒多久, 屋裏的溫度就驟然下降, 他看去,一席紅衣的巳出現在屋內。
四目相對,巳向着司青硯扔出一樣東西,司青硯本能接住。
那是一張被撕爛又用膠布粘起來的照片,把照片粘起來的人手藝非常差,好些地方都粘歪,照片表面上甚至還有一部分膠布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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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一個長相相當清秀的女人盤着腿坐在床上。
她的懷中,一個和她有着三分相似和錢淮山有着五分相似的四歲小女孩學着她的樣子盤腿坐着,小女孩小小的腦袋揚起,看着那該是她媽媽的女人的臉,兩人臉上都是燦爛笑容。
“這是錢曉晗的附靈物?”司青硯一下就認出照片中的兩人。
照片拍了已經有段時間,是拍立得拍的,表面沒有封膠,因為長時間夾在書裏已經有些泛黃,不過這并不影響照片裏兩人臉上的燦爛笑容。
“嗯。”
司青硯翻看照片,照片粘得相當劣質,像是個小孩粘的。
現在的他已經無法知道照片是被錢曉涵自己粘起來,又被錢書龍偷走,還是因為錢書龍知道錢曉晗死掉之後良心過意不去,所以偷偷粘起來的。
“收起來。”巳道。
司青硯點點頭,他知道附靈物對于鬼來說極為重要,是鬼存在于世的依憑,一旦附靈物被毀掉那鬼就将灰飛煙滅。
反之,只要附靈物還在,那就算鬼被打散,也能在恢複。
副本裏時,左浩明的契約鬼就曾經幾次被打散。
“左浩明和許晴瓊呢?”司青硯後知後覺想起兩人。
“回了他們該回的地方。”
知道左浩明和許晴瓊還活着,司青硯并未在追問熊華一群人的情況,他并不在乎。
他并沒有為熊華一群人是否活着負責的義務,熊華一群人顯然也并不準備對他負責,甚至如果有需要,他相信熊華一群人随時會選擇讓他去死。
司青硯笑着看向巳,“那你的附靈物呢?”
巳嘴角勾起,一雙凝聚了世間所有惡的眼中是淡淡的冷意。
知道巳不願意把附靈物交給自己,司青硯并不介意,笑笑後又躺回床上。
巳看去,被收拾幹淨的司青硯一頭半長白發毛茸茸亂糟糟,這在加上他身上的白襯衣,他整個人顯得越發精致,就如同從游戲海報中走出來的人物,好看得不真實。
襯衣之下,平坦的身體略顯清瘦。
襯衣往下,司青硯兩條修長白皙的腿随意地搭着,翹起的腳趾圓潤白嫩。
巳頓了頓,移開視線。
那瞬間他心口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胸腔裏跳動,那種感覺讓他有些發慌,有些無措。
巳一言不發,直接消失不見。
司青硯拉過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閉上眼。
他剛準備再睡一覺,屋裏才回升的溫度就再次驟然下降。
他睜開眼,看向遠處屋頂角落另外一道剛剛出現的紅色身影。
那是錢曉晗。
錢曉晗就像一只會上牆的貓,她整個懸挂在屋頂角落,她之前應該一直跟着巳。
她身上多出許多新的傷口,頭發許多地方也被切斷,顯然是已經被巳收拾過了。
此刻見巳消失,她小心翼翼的順着牆壁向着司青硯移動,靠近司青硯,在司青硯頭頂上方停下,她本就比她還長的頭發仿佛有意識般移動,緩緩向着司青硯拿着照片的手而去。
司青硯察覺,舉起手把手中的照片遞給錢曉晗。
錢曉晗在司青硯動起來的瞬間吓了一跳,她轉身就想要逃走,但看見司青硯手裏的照片,她又忍住。
她的頭發緩緩卷上司青硯的手,從司青硯手中接過那張照片,把照片拿到自己的面前。
看見照片中那笑得燦爛無比的女人,她喉間發出如同貓兒般微不可聞的呼嚕聲,她很高興從巳的手裏搶回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她也很難過,因為她找不到「媽媽」了。
“等我能從這樓裏出去了,我就帶你去找她。”司青硯仰頭看着錢曉晗頭發下的臉。
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含着血的眼,帶着明顯嬰兒肥的臉頰,錢曉晗從普通紅衣覺醒得有意識後,選擇的是和照片裏同一時間段的四歲的模樣。
大概對她來說,即使已經不是人即使意識混沌,四歲時候的她也是她最幸福最難忘的。
“唔……”錢曉晗緩緩擡頭。
“帶你去找媽媽。”司青硯解釋。
錢曉晗已經不是人,已經不能用人的思維去定義她,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只憑借着本能行動的貓。
聞言,錢曉晗動了起來,她操控着自己的頭發緩緩把那張對她來說最為寶貝的照片放到了司青硯的胸口,臨松開時,她發梢還不舍的在照片上輕輕拂過。
司青硯看見,有些驚訝。
錢曉晗這是要把她的附靈物交給他保管?
巳把錢曉晗的附靈物給他肯定有巳自己的考慮,他相信巳,只是他更願意還給錢曉晗,因為那對錢曉晗來說并不只是附靈物,那也是一張有媽媽的照片。
他沒想到錢曉涵會還給他。
司青硯還沒從驚訝中回神,錢曉晗已經從牆上下來,她貓兒般四腳着地地蹲坐在他床邊,眼巴巴地望着他。
司青硯啞然,“我是說等以後。”
這棟樓并沒有出口,哪怕他爬窗也無法離開,他必須先想到離開這棟樓的辦法。
錢曉晗知道不能馬上去找「媽媽」,有些難過,她傷心地低下頭去看着自己放在地上的手,身旁翹着的頭發也全部耷拉。
三秒不到,錢曉晗又滿臉期待地擡頭。
她等一下了。
司青硯再度啞然。
他伸出手,在錢曉晗戒備地注視下緩緩靠近她的腦袋,他無視那些本能浮起做出攻擊姿勢的頭發,輕輕摸了摸錢曉晗的腦袋。
察覺到司青硯的動作,錢曉晗愣了愣。
她戒備的眼緩緩柔和,漂浮着的頭發也變得柔軟,它們纏繞上司青硯的手,她貪念那種被溫柔對待的感覺。
那讓她想到「媽媽」。
摸完頭,司青硯收回手,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他身體上的疲憊并未完全消失,他還需要休息。
錢曉晗看見,用自己的頭發發梢輕輕戳了戳司青硯的臉頰,知道司青硯不摸摸頭了後,她到一旁角落的位置蹲下,緊緊的巴巴望着司青硯。
司青硯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中午。
足足睡了兩覺的他整個人都有些疲軟,肚子更是不停的咕嚕叫着。
不算副本裏面的時間,從被拉進這棟樓到現在為止這已經是第五天,五天裏他除了水幾乎什麽都沒吃。
司青硯搖搖晃晃地起床,找了留在樓裏上任房主的衣服穿上,開始琢磨起要怎麽離開這棟樓。
再不能出去,他就要餓死了。
他住在三樓,起床後他向着樓下走去。
走過樓梯,到達二樓,他開始一間一間屋的檢查,每一個窗口都不放過。
上一任房主都能出去,那就說明肯定有出去的方法。
二樓一共六間屋,每一間都檢查下來花了司青硯些時間,檢查完整層時,司青硯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司青硯扶着牆壁在樓梯口的位置緩了緩後,向着一樓而去。
說是一樓,其實布置和樓上的一樣,都是樓梯連着一條走廊,走廊兩側是六間屋的形式。
到了一樓,司青硯順着樓梯口挨着檢查。
錢曉晗一直跟在一旁,見司青硯把每一間屋的房門都打開,她仿佛明白了什麽,趕緊跑到前面把每一間房間的門都打開,然後回頭巴巴地望着司青硯。
所有門都打開,陽光透過屋裏的窗戶照進樓裏,讓陰暗的樓裏有了微弱的光,司青硯一張好看的臉在那光亮下被照得模糊。
司青硯有些不适地擡手擋住眼睛,等他适應了光亮再看去時,巳已經出現在他身旁。
巳看了眼樓道裏一見到他就炸毛的錢曉晗,飄進樓道,一陣細碎的聲響後,一道門型的東西被推向外面推出一條縫。
光亮照進樓道,把整個昏暗的樓道都照得亮堂。
一同照進樓道的,還有樓道外那些說話聲喇叭聲,這棟樓處于鬧市中心。
司青硯朝着縫隙外看去,門的前方就是一條人行道,人行道上無數來往的行人,人行道前是馬路,路上車輛無數。
無論是人行道上的行人還是車裏的人,似乎無人注意到他們這邊。
司青硯摸摸自己餓得難受的肚子,扶着牆壁向着門外走去。
錢曉晗立刻就想要跟,但看看門外那燦爛的陽光和站在門後不懼陽光的巳,又畏怯地退回了走廊深處,“唔……”
司青硯走進人行道,要去覓食。
随着他的踏入,人行道的人總算看見他,但也只是匆匆一瞥就從他身旁繞過。
眼見着司青硯要走掉,錢曉晗急了,她咆哮着就要沖向樓梯口,但跑到樓梯口看見外面燦爛的陽光,她又害怕地跑了回去。
巳看了她一眼,關上門。
“嘶!”錢曉晗炸毛哈氣。
巳挑眉。
樓道口才關上的門突然被人打開,巳和錢曉晗都朝着門口看去。
陽光從門外透進屋內,照亮整個樓道,讓樓道中陰暗潮濕帶着黴味的空氣都變得清新。
陽光下,一襲襯衣的司青硯一頭半長白發随意紮起,整個人随性而漂亮。
看見司青硯,錢曉晗欣喜,巳則一臉不解。
他能感覺出來,司青硯都快把自己餓死了。
他從來不是人,無法理解那種饑餓的感覺,但什麽是死他還是知道的。
他不希望司青硯死掉。
“我沒錢。”被注視,司青硯可憐巴巴。
他一手捂着肚子,低血糖讓他頭暈。
巳消失再出現,再出現時手裏多了一把東西,他把那東西扔給司青硯。
司青硯接過,東西圓圓的有些重量,他看了看,那居然是一串串起來的銅錢。
司青硯看看那很有年代感的銅錢再看看巳,臉色一時間變得複雜,“你到底死了多少年了?”
他原本還覺得巳年紀跟他差不多,現在看來,巳可能都能當他爺爺的爺爺了。
看出司青硯所想,巳愣了愣,他看了一眼門外再次變得陌生且繁華的世界,再一次消失。
他再出現時,手裏已經多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青銅小刀。
司青硯看看那堆青銅,再看看手裏的銅錢,臉上笑容收起,多出幾分肅然和尊敬,要尊老愛幼。
這已經不是爺爺的爺爺,這已經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看着司青硯臉上的肅然和尊敬,巳第一次有了懵的情緒。
巳作勢就要再消失。
“不用了!”司青硯見狀連忙叫住他,他是真的怕巳再出現時塞給他一把貝殼。
司青硯看看手裏的銅錢,解開已經風化的繩子,從裏面取出五枚,轉身出門。
走出兩步,他有停下腳步,回頭看一下屋裏的巳,“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巳微怔,“這裏不是副本。”
除非司青硯走路不長眼睛,否則他不會輕易死掉,不需要保護。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走走。”司青硯陽光下的笑容燦爛,他覺得,巳這別扭的性格說不定就是因為和世界脫節太久。
幼兒園的老師教過,尊老愛幼,從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