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狼
尹舒在馬車的吱扭聲中醒來,頭痛欲裂,刺目的陽光讓他無法睜眼,皮膚後知後覺地灼燒起來。
他轉動了一下身體,想努力坐起,卻發現全身沒有一處不痛的,囚衣蓋不住的地方能看見無數條血口。
“老實點!”前面有人沖他大吼。
尹舒努力适應了一下周圍光線,擡頭去看,趕車的車夫正沖他罵罵咧咧。他坐在一輛囚車裏,手腳都戴着沉重的鐐铐,幾乎無法挪動。
順着囚車望出去,連綿起伏的黃沙與藍天相接。車子駛過的地方車轍很快就被流過的沙子重新蓋住,沒了痕跡。
車夫聽到動靜又回頭啐了一口:“看什麽看!”
“我們離開京城多久了?”尹舒沒有理會對方,把遮在眼前的頭發輕撩到一邊。
明明渾身血污的一個人,應該氣息奄奄才是,可他面色雖然蒼白,看上去竟有幾分氣定神閑。
“問你奶奶個腿!”漢子罵道,“老子倒了八輩子血黴,送犯人送到這種鬼地方來!”
尹舒放眼望去,方圓百裏都是大漠,已近一日功夫沒有看見水源了。日頭毒的像是要蒸幹人身上最後一點水分。
“你頭回來大漠吧?”尹舒忽地問。
漢子挑眉斜眼:“關你鳥事!”
“我是無所謂。”尹舒盤腿坐定,唇角泛起嘲弄,“可将近一個時辰,你都在原地打轉,再這麽下去到不了天黑,你怕是要成這戈壁灘上的孤魂野鬼了。”
“你敢咒老子!”說着馬鞭從囚車的縫隙中抽進來,重重落在尹舒身上,與皮肉接觸的時候,發出沉悶的響聲。
但尹舒像是感受不到皮肉之苦,還伸手理了理頭發,譏諷道:“你連如何辨方向都搞不清楚,居然就敢來送死。”
漢子舉起鞭子又要抽來,就見尹舒微一側身,索性靠在囚車上,眼裏盡是不屑:“我要是你,會先問問為什麽,免得等會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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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漢子一把勒了缰繩,跳下車,“老子弄死你!”
“我要是死了,你交得了差嗎?”尹舒不緊不慢。
對方面色驟然一僵。
“你的任務是把我押送到漠北吧?”尹舒懶洋洋道,“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節外生枝,自讨苦吃,最好老老實實聽我的,早點從這走出去。”
漢子被尹舒說中所想,半晌沒吭聲,只是心中嘀咕,這人打放上囚車的那一刻就跟個死人一樣,怎麽還能知道他們此行要去何地呢?
不過他只負責押送犯人,其他的也不關他的事。
“有屁快放,老子怎麽才能走出去!”漢子不耐煩地嚷着。
尹舒卻不急:“你先讓我喝口水再說。”說話間,他眼神似是無意落在了那漢子腰間幹癟的水囊上。
漢子下意識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拿皮鞭指着尹舒:“你他娘的要敢耍花招,就給老子等着!”
“這裏離水源不遠。”尹舒整個身體都癱在囚車上,“聽我的,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找到水。”
“少廢話,怎麽走!”漢子欲要揚鞭趕車。
尹舒瞥了一眼,指指水囊:“你把那個給我,一會五五分。”
“媽的!”漢子口幹舌燥,不耐煩地解下水囊扔進囚車,“事多!”
“你朝着日頭走半炷香,到前面那片窪地就是。”尹舒拿了水囊,擡手一指。
按照所指,囚車慢慢停下,這裏四周都是高坡,完全沒有水源的痕跡。
“你騙老子!”漢子環顧一圈,氣急敗壞就要揚鞭。
“看你腳下。”尹舒眯着眼睛,似是閉目養神。
漢子低頭,那裏只有一片灰褐色的植物。
“往下挖。”尹舒也不去看他,躺在囚車上卻愣是擺出了一副睡在皇宮軟塌上的氣勢。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漢子擡起滿是沙土的手,臉皺成一團:“哪特麽有水,你——”
然而他的話頭戛然而止,因為直起身的同時,就見百步開外的沙坡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只土狼,正虎視眈眈地望向這邊。
漢子立馬腿腳一軟,向後直退幾步,撲到囚車跟前就想去開門,卻發現尹舒的左手正好搭在銅鎖上,讓他夠不着鎖眼。
“求求你了……讓我上去躲一下吧!”漢子渾身顫抖。
為首的土狼一步步朝囚車逼近,周圍的幾只也在它的帶領下朝坡下走來。
漢子撲通跪倒:“行行好,讓我幹什麽都行……”
“鑰匙。”尹舒不緊不慢,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
漢子從褲腰上卸了鑰匙扔進囚車:“給給給!”
随着鑰匙當啷一聲落入囚車,頭狼驟然加快了前行速度,狂奔起來,身後揚起了一排迷眼的黃沙。
尹舒輕笑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下一刻曠野上猝然響起漢子凄厲的哀嚎,頭狼死死咬住他後腿甩了出去,緊接着,其他土狼一窩蜂上前,瘋狂撕扯起來。
那串黃銅鑰匙挂在尹舒指尖,随着風吹左右擺動,叮當作響。
周圍的沙地上很快就只剩下土狼們飽餐的聲音。
約摸半盞茶後,尹舒徐徐睜開眼,沖着不遠處的一堆慘白的屍骨啧了一聲:“喲,吃得可真夠快的。”
這時,他忽地眯了眯眼睛,順着土狼們的方向,看見稍遠處沙丘和天際相接的地方,此刻竟赫然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形奇偉,一席灰袍,雖辨不清容貌,卻依稀能看到是個光頭以及身前挂着的一串佛珠。
頭狼顯然也發現了這個新目标,低頭悶哼一聲,提醒同伴。
“今天真是熱鬧,又來個送死的。”尹舒重在囚車裏找了個地方躺好,打算看好戲。
只見那人先是停在原地,朝這邊望了望,居然沒有拔腿就逃,而是朝着囚車疾行過來。
那人步速極快,轉眼的功夫已到了近前,與一群土狼不過幾步之遙。
尹舒在囚車上都能聽見土狼興奮的喘息,微微睜眼,看清了來人。
來“送死的”是個佛修,身量颀長,遠超一般男子,劍眉星目,唇方口正,神情裏帶着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意,幽深的雙目像兩汪看不透的暗井,深不可測。
那似乎并不是普通佛修之人的超乎凡俗,卻是歷盡滄海後的不問世事。
佛修似是意識到有人在看他,也向囚車裏望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尹舒看見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傷疤,将本來流暢的鼻骨曲線生生截斷,拐了個彎。
下一刻,佛修回身,蘧然起手,速度快到幾乎無法看清動作,便直接擊中了頭狼面門。
那頭狼身型十分壯碩,竟被這一下打得連退數步,在黃沙上留下了一串血滴。
其他土狼本欲圍攻,見此場景都僵在了原地,寸步不前。
尹舒不經意地直了直身子。
佛修不動聲色,緊接着上前又飛起一腳,直中頭狼最薄弱的腹部。
這一腳踢得又穩又狠,就聽那狼悶哼一聲,倒在沙土上,勉強掙紮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佛修收手,默然而立,環顧四周。
其他幾只土狼見此場景也不敢上前。兩方僵持片刻,佛修再次出手,如法炮制,又一連打死了兩只土狼。
這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沙地上竟已擺着了三具土狼屍體。
尹舒兩手摩挲着鑰匙,半倚在囚車上,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場景,唇邊漸漸泛起笑意。
這佛修能徒手殺狼,顯然武力遠勝于常人,而且他能出現在此處,必對沙漠地勢非常了解,十之八|九是本地人士。
尹舒正在思慮間,就見佛修一記手刀又劈死了一頭土狼。
這時狼群裏剩下的幾匹已經在後退了。
但見那佛修也不戀戰,冷眼觀望着狼群動态。
大概是見佛修并無追擊之意,狼群裏一只體型稍大的公狼仰天長嘯一聲,緊接着其他土狼一起聚攏,慢慢朝土坡上退去。
佛修的眼神未離狼群半分,一雙鷹眼掃過之處仿佛野火燎原,寸草不生,身體卻向着囚車的方向逐漸靠近。
直到尹舒能看見他的寬肩在自己面前一起一伏。
事實上,中元節後發生的所有事情,每個環節都在尹舒的掌握之內,只有這個送上門來的蠢佛修算是個意外。
可說是意外,但看上去倒不是件壞事。
至于這佛修是誰又為何在此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尹舒知道,以這個人的武力和膽魄,足可以帶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抵達漠北。
只要到了漠北,再将這蠢貨踢開便是。
眼看土狼們消失在了天邊盡頭,荒漠重又恢複了平靜。熱風吹過,卷起一股帶着血腥的氣味。
“小師父好武藝!”尹舒的聲音驀地在佛修身後響起。
佛修沒有立馬反應,而是直到确認土狼都消失不見了,才從沙坡上收回視線,也不應聲,而是轉去踢了幾腳地上那幾匹死狼。
“你不會想扒皮吃肉吧?”尹舒對着那個寬闊的背影,“要說你這佛修真有意思,殺生是犯了八戒,現在居然還要破了三厭嗎?你到底還是不是個出家人啊?”
像是被他最後一句刺激到了,佛修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尹舒,嘴角輕抽了下,卻還是沒說話,俯身從自己灰袍上扯下幾條,紮住那匹頭狼的四肢,一把扛到了肩上,繼續朝前走。
“喂!小師父!”尹舒見他還是不搭理自己,就又往囚車邊靠了靠,巧笑倩兮,一雙眼睛晶晶亮亮,”你帶我走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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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歸:我殺狼剝皮救美人,但我是個好佛修。
【注】八戒和三厭都是佛教中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