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斷章 其始
我們誰也沒有得到你,而你卻得到了我們的全部。
斷章 其一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時值三月,序屬暮春。
春波碧草,江上行柳如煙,雖說時至春意闌珊時節,江淮一路卻不見殘紅敗柳景象,倒是莺飛草長,紅杏鬧枝,百鳥啼鸾,好個熱鬧。
那盛到極致的桃花卻是化做飛絮,揚揚灑灑,落英缤紛。而邊際夾卷着灰沉顏色的天,也一日明過一日。
是海水一樣的顏色。
密密匝匝的藍一點一點堆積成整片蒼穹,随光線明晦塗抹出變幻不定的色彩。罡風扯着流雲盤纏環繞,于是雲卷雲舒間那藍便深淺不一起來:初時是淡薄的淺藍,于暮鼓晨鐘時候鍍上金黃薄胎;而後是濃郁的海藍,澄澈透明,似是濃得能滴出水來;最後是嘹亮的锃藍,在染過流岚霓虹煙霞旖旎後,俱隐于厚重夜幕之下。參商璇玑偷轉,夜半時分,江上曉寒深,水面便籠起一層紗也似的江霧,極輕,極薄,煙縷一般絲絲游離,若有若無。江上偶有三兩點燈火,是未眠人家畫船掌燈,綴于萬頃碧波,映襯着漫天璀璨星子如珠玉散落滿盤,分外別致。
風起青萍之末。清風徐徐點過江心,惹起漣漪不落,帶來遠處群山竊竊蟲鳴,攪碎了滿河清靜。山不語,黑壓壓地靜默,月映萬江。
江上夜晚的天空并非粘稠的黑暗,而是濃墨重彩的深藍。只是這藍太過純粹,近乎于青黑,是白日晴空萬般變幻後繁華終歸平寂的色彩:厚重、深沉、樸實,亦有“海納百川”般的包容。萬物如同感染了這份清寧,于皎潔月光柔柔的凝睇中沉睡在夜的懷抱。
萬籁寂靜。
突地,一抹白亮光芒閃現,風波乍起!白光映着如霜月華,一閃一閃,一晃一晃,來去間卻是清冷凝練。光芒翻騰中隐現出一抹藍,随之上下跳躍飛揚,似融入無盡夜色,又似自混沌中分離而出,清晰起來。
那是有人在舞劍。
三尺青鋒清冷,承了月色将銀輝灑遍中庭,劍光與月光跳動飄搖,交相輝映。銀芒躍動間時快時慢,一招一勢一起一落中纖麗而不失大氣,卻是清和多過犀利。而一襲藍衫随動作飄擺,随樸實無華,卻在重重劍芒中透出一股子脫塵之氣,竟恍若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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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色太蠱惑人心,抑或是人太沉湎于月色?
稍稍緩下劍勢,伸手,屈指輕彈劍身,但聽“叮——”一聲清越龍吟後劍勢陡變,如白鶴排空、氣貫長虹,瞬間挑破夜空的凝滞,刺穿四周深沉!劍越來越快越來越利,直至看不清劍出手的方向,只作一團白光狂舞,大有翻雲覆雨之勢,銳不可擋。風雲變色,天地似乎就此化為一片混沌朦胧,晦暗晦明光影交錯,而那藍衣依然清晰可辯,風雨難摧。
劍勢再一轉,藍衣右腳猛一蹬地,瞬時踏月破空,直沖霄漢,如蛟龍騰雲,力拔千鈞!
人與劍已連成一線,霎時又化作一道閃電直直俯沖而下,驚雷霹靂般劈開了方才那黑暗混沌!
光與影各自沉澱,重歸寂靜。
藍衣輕盈落地,單薄纖瘦的身子挺拔如松。衣袂飄揚,又落回身側。
收劍負手,面迎向月光背對而立。耳旁尚萦繞回旋着方才巨闕舞動的低吟呼嘯,庭中被劍氣掃過的樹葉零落——巨闕,劍名為“巨闕”,庭中的桃花卻不能再散落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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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衣溫潤,清濯出塵。
那沾染滿身夜露的白衣歸來時,入眼便是此番景象。
雙目陡然瞠大,窒息只是一瞬——心房就像被什麽擊中,轟然炸開,心跳激越。脖頸似被牢牢擢住,空氣迅速稀薄,快不能呼吸了。雙手捏得生緊,劍鞘的紋路深深刻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左胸口持續跳動的地方,那兒才是真正的疼。
他定定地看着那人,舍不得移開眼。意識催促着上前,腳下卻生了根,釘在原地,再邁不出一步。空白,大片大片空白塞滿大腦,當失了其他感官意識,影象、聲音、畫面,所有一切在腦中格外突顯鮮明,翻騰着叫嚣着鋪天蓋地地蜂擁而至。腦裏被攪作一團,如灼熱的岩漿滾燙翻湧,歡喜、悲憤、哀切、惶恐,所有情緒裹挾在一起,竟分不清了界限。
他以為會忘。他以為能忘。
十指近乎痙攣,喉頭只能發出“咯咯”響聲,口中卻分明嗫嚅着一個名字——
……貓…兒……
貓、兒……
貓兒
貓兒!!
藍衣轉身,帶起光華流動,展顏微笑的剎那,卻是月華還要遜了三分。
雲淡風輕。
“你回來了。”
白衣陡然僵立,瞠大的眼中倒映出那人笑得若無其事的臉。
啪——
本已岌岌可危的弦繃得太久太緊,不待人撩撥便已崩裂。總歸是理智盡數炸為齑粉,雙目緋紅,生生發了狂。
白衣揉身而上,箭矢般疾射而至,單手鎖住藍衣纖細的脖頸,向後步步緊逼,直到把人摁在牆上,直到誰都無路可退。
“為什麽?!為什麽!!!”
思緒混亂着奔湧而出,到口卻只能化為聲嘶力竭的質問。白衣手上青筋畢露,一個使力,掌下一聲悶哼。
牙咬得“咯咯”作響,惡狠狠地擡頭,卻撞進意外熟悉的眼神——
困獸。
深深壓抑着苦痛,滿目逶迤困頓的獸。
于是他在那眼神中看到滿面殺伐目眦欲裂的自己,于是他亦看到自己眼中的獸,被拘于心底,不斷咆哮、沖撞仍找不到宣洩出口,畫地為牢。
他如被鐵烙般将藍衣狠狠甩開,摔出丈把遠,跌趴在地,他用更快的速度抽出手中的劍上前,明晃晃的劍尖指着藍衣的喉嚨。他居高臨下地站立,背着月光的臉看不清表情,陰影模糊卻愈發森然狠戾,他如索命修羅煞氣掀起了白衣角擺,口中依然固執地問,為什麽?
藍衣掙紮着撐起身,數聲悶咳,以手背拭去唇角血漬,倔強地擡頭仰視,無懼無畏,清麗的面容滿是哀戚悲涼,兩行清淚蜿蜒而下。
“我怕,我會忘。”
白衣瞳孔驟縮,劍身劇烈地抖動,那能另人窒息的煞氣已變為哀絕。他如遭雷擊氣力盡失,終于再拿不穩手中的劍。
“哐當——”
劍應聲而落,他踉跄着走到藍衣面前,單膝點地,伸手溫柔地拭去藍衣面上縱橫的淚流,而後輕輕擁其入懷。
“五哥,我真的怕。如若一直如此,便、真的忘掉了啊!他…已經夠苦了……”
哽咽的抽泣變為失聲痛苦,背上衣物被緊緊攥住,肩頸處傳來熱燙的濕意。
白衣閉了眼,心中劃拉鈍澀的苦痛。
“丫頭,何苦?”
卻是連自己都能聽出的顫音。
“五哥,你從不肯與他人一道飲女兒紅……五哥,可否告訴小妹,你,又何苦?”
白衣聞言一震,緩緩将臉埋入肩窩,淚水悄然沒入藍衫。
我們以為會忘,我們以為能忘。
丁月華終于聽清,萦繞在耳旁的,是巨闕失主的悲鳴,是江風裹挾着思念、離人的悲苦,林立于重重回憶之上,哀痛之下,低低徘徊,久久難消。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如今人面不複,桃花卻也不肯再笑望春風。
段章 其二
他曾于一人暗夜行路。
那段并不漫長的少年歲月,意氣風發間蒼莽江湖獨自一人闖了過來。江湖險,風波惡,憑三尺青鋒滿腔熱血率性而為,“錦毛鼠”三字,便是人人稱道亦人人精衛。
他有過人的武藝,有名動天下的稱號,亦有俊逸身資、天人容貌。他自稱“傲笑江湖”“風流天下我一人”。
但這江湖何等寂寞。
幾番月影醉伶仃,千裏流光誰共行?
縱然五義聲名遠播,縱然有四位兄長為伴,心頭難免湧上堪堪的空落。他流連于秦樓楚館,向來不缺紅顏,卻少知己。江湖人道他性子嚣張霸道、桀骜狠戾,他便孤身一人如清風來去自如,就恰似彳亍于崎岖山道,在暗夜摸索,踽踽獨行。
入世之前,成名之後,似乎無甚變化,對他來說日子總是一樣的。
然而他畢竟是天之驕子,是蒼天也會刻意青睐的人。在一生中,或早或晚,總會遇到那麽一個人,畢生難忘。
那年江南春來早。
當垆品酒,聽風沐雨,是“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風華意氣,于分花拂柳間談笑江湖。衣白勝雪,眉目宛好清揚,亦孤高絕傲如斯。
耀武樓前,聖上欽賜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禦貓展昭——
——消息是借了等閑東風,随料峭早春傳至八方。
聞風而動。
于是開封的百姓有幸親睹一場曠世絕倫驚天動地的鼠貓之争,亦有幸見證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情誼。
他和他的故事已被傳頌太多遍,不用刻意也能将個中詳情一一細數款款道來。當過往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被潤色渲染無數次後,那初初相見以及日後相處的點滴,便成了小心拾藏的珍寶。
陷空島,通天窟,始見清淺笑靥。那人藍衫卓爾融入光影交彙的邊際,明明暗暗、經絡交錯,卻是看不真切了。而那滲入窟內的一線流光,卻恰似在他漆黑路途中投下一線光明,照亮了前路,再不是一人獨自摸索前行。
恍如前生的記憶裏依稀是松江江畔烏蓬船上的漿棹連聲秉燭夜談,依稀是清冷月色劍光重影下的巨闕破空畫影逐風,相視而笑間流轉貼合的默契。然古來萬事蹉跎,今夢恍然如昨,天明時分,又是昔夢随波,煙消雲散,再不複還。
記與忘,究竟哪個更難?
總歸是大夢無邊,大愛無言。
他常在夢醒過後細細回味有關他的一絲一毫,什麽都記得,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滿心滿眼再容不下他人。他牢牢記得他說“相忘”,但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被回憶包圍,察覺時便又是一陣刻骨錐心的疼。即便那時候總以為可以順着他的意,總以為會忘。
他曾對他說,老天不想讓展昭過得太清閑安逸,所有才有我白玉堂!
那時他挑着眉,一臉不分是非黑白惟恐天下不亂的兇狠模樣,眸底靈動跳躍,是無人能解的希翼。
而他真正想說的,卻是埋在了心底——
——老天不舍得讓展昭太苦,所以,才有白玉堂。
說不出口。
他始終清醒地知道,自己全心全意念着的那個人,是展昭,是天下人的展昭。他愛天下蒼生,亦有許多人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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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聲鹈鹕,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
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麽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方未白凝殘月。
他開始有不安的睡夢,和嚴寒的隆冬。那日的場景清晰而鮮明,夜夜反複,成了終其一生的夢魇。
山林樹影,搖曳清涼。他随他登上山頂,那時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到了極致。他身着藍衣,清濯挺拔,于是他看着他安恬的側臉,想起月前陷空島上桃花樹下二人淺酌低吟,不由癡了。而他只是靜默,望着山下連綿的屋舍腳下汴梁繁盛的皇城,眼底盤纏難言的不舍。
他手持巨闕将那熱鬧的世間指給他看。他說玉堂,并不是所有想做的事都能實現。
他說你看這萬家和樂盛世繁華,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守護它一時寧安。
他說抱歉,不能再陪你喝女兒紅了。
心狠狠地一揪,轉頭卻被山風輕搖雪白衣袂,描了流雲光怪陸離的形狀。天地突然安靜,一如展昭平靜的側臉,一如他唇角悄無聲息奔流的血泉。
他失聲驚呼,顫抖了雙手,倉皇接住他頹然傾倒的身軀。思想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大腦已一片空白。他被那豔麗的紅深深震懾住,仿若聽見血液激騰的聲響,和着自己驟然失序的心跳,震耳欲聾。
向來狠厲果決的錦毛鼠,面對沖霄樓重重機關也毫無畏懼的錦毛鼠,此際卻失了往常的鎮定冷靜,他抵住他的後背将真氣源源不斷輸入,他慌亂地一遍一遍拭去他唇角刺目的紅,卻被他持住了手。
他怔了怔,咬牙問,是誰?是誰能傷了他?!是誰敢傷了他!!
瞬間爆發的殺人驚飛了山林栖息的群鳥,他只是搖頭。
沒用的。唇角綻開大朵大朵的血蓮,他止住他的手,笑着搖頭,沒用的。
心脈已衰,五內俱傷。
不!!他爆出宛如困獸的低吼,展昭,我還什麽都未說,什麽都未來得及說,你怎麽能?!!
他緋紅了一雙眼,再顧不了什麽,只想留住最愛的人,只想讓他知道。
至少要讓他知道。
然而他聽見他說,你是白玉堂。不能是其他。
白玉堂,不是白兄,也不是玉堂。
錦毛鼠白玉堂。與禦貓勢不兩立的錦毛鼠,白玉堂。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帶滿打碎的繁星。唇角蜿蜒的血泉濡濕了藍衫,如同山澗溪流,細小而縷縷不絕,流至生命的盡頭方才罷休,卻是豔麗得教人發了狂。他怔怔看着他因失血而急劇蒼白的面容,恍若置身冰窟,寒冷徹骨。
并不是所有想做的都能實現,如你,若我,或是我們——
——他一直都是懂他的。這世上惟有白玉堂最懂展昭,也惟有展昭,最懂白玉堂。
所以他什麽都明白,關于白玉堂他什麽都看得真切。
然而即便心意相通又如何?這個人間,是僅僅有愛也不足夠。
終歸是身不由己。
他依然平靜而從容,仿若将要歷經的是從前有過無數次的短暫別離。然而別離後尚有重逢的一日,此際一別,卻是隔了黃泉碧落,蒼茫人世。他看着上方的那人,看着他眼裏翻騰着深深的掙紮與苦痛,目眦欲裂。平日總吐出刻薄話語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有力的雙臂将自己越收越緊,能聽見手指骨節相互折磨發出的聲響。
他無聲地笑,你終究還是懂得。
自欺欺人也好,任性自私也好,有些話不必說也明白。但若不說,終歸還能有條退路——白玉堂不是展昭的誰。白玉堂與展昭只是曾經的死對頭、後來惺惺相惜的至交。對白玉堂而言,少了一個展昭只是少了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而已。白玉堂,并不需為展昭背負其他。
他只是望他能好好地活,僅此而已。
然而他卻滿心的無能為力與恻然悲怆,忽然湧上滿腔恨意:你什麽都自己決定,什麽都為他人着想,你從來隐忍不曾為自己争過什麽。可笑的是,竟無法拂了你的意。
你要我好好地活,竟是連生死相随的資格也吝于給予!
好狡猾的貓兒,好狠心的展昭!
他将臉埋入他的肩頸發間,灼燙的淚水沒入藍衫,耳邊一陣絮絮低語,冰冷逐漸蔓延。
心中大恸,他哀哀地喚着他的名,再無人回應。
那日的天盈滿蒼灰色的破敗陰影,他卻看到飄蕩的謝紅游絲。破碎的話語忽飄散成漫天零落的花瓣,在他的身上,他們緊握的手中。
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他終于可以無所顧忌地擁他在懷。他胸前綻開紅梅,而那白衫沾染永生不褪的顏色,似火灼傷雙目,銘烙成刻骨硬傷。
那日後的千百個日夜再無人與他共飲,陷空島上的桃花也再不願綻開。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堕時。
衣上痕風幹了,便看不見了,而哀愁卻久久凝結不散。心裏的傷口則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日日随血液竄流于四肢百骸,夜夜在耳旁提點不休。他努力循着他的意願,縱疼痛難消,人卻日漸清朗,便似化為兩半,半生清醒半生沉淪,各自冷眼旁觀,苦苦掙紮于世浮沉。
他是上天驚落在他眼裏的光。他感到燒灼的疼痛,仍忍疼小心呵護在心裏。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一直深埋隐秘的感情尚未來得及沖破世俗牢籠,就已被他殘忍扼殺,甚至連救贖的後路也一并斷得一幹二淨。他什麽都做不了,便眼睜睜看他殒落。
他是上天驚落在他眼裏的光,在他要告訴他“永遠”的時候,随淚水一道閃逝出他的生命。那時他才明白,“永遠”并不是只有他和他一起才能企及。
情之未成情已傷。人生多半如此,錯過一步,身後已是滄海橫絕。
那日後的千百個日夜裏有人在耳畔絮絮低語,一如他說。
相忘。
斷章 其三 丁月華
錦書萬裏憑誰寄?過盡飛鴻矣。柔腸已斷淚能收,總為相思不上最高樓。
夢中應識歸來路,夢也了無據。當年往事已模糊,輕悔今朝兮薄不如無。
天空是密密匝匝的藍,晴空正好。院牆外的迎春花開得甚是歡喜。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打早便聽杜鵑啼鳴,自茉花村至陷空島是極為熟悉的一草一木,本該是熱鬧的。
逸曳羅裙靜默而過,寂靜的長廊無風,偶有細小微塵漾起,又沉澱下去。
丁月華擡首遠眺,良久。翹角飛檐外的天空藍得能凝出水,陽光恰巧注射到她的腳尖。
日子似乎在靜默中就這麽過來,她長長地嘆息,轉身。
吱呀——
紅漆木門,開。
視線緩緩滑過,猶豫片刻後擡腳跨入,及地的湖綠衫裙拖過門檻。
指尖輕觸牙床上一枕素藍,稍嫌粗糙的觸覺。輕吸口氣,下了某個決心,手腕輕抖,看着不由癡了——
藍棉布衣,月白束帶。
忽然低送了眉目。
天光大暗,風起。
丁月華迎風而立,素藍衣擺随風翻飛,她緊了緊手中長劍,悵然憶起重雲萬壑之外,曾有誰眉眼溫潤如斯。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窦初開的天真少女被俊逸溫潤的青年俠士挑落了耳上環佩。而後換劍定婚,偷眼看那人略有無奈的笑臉,面上飛紅,心裏鼓噪歡喜得緊。
自君別後,盡日相思。
後來聽說隔壁陷空島的白五哥上了汴京,是去找他,為了一個名號。
那時便隐約有了莫名的不安。
風吹得更疾,驟然一個寒噤,攏緊身上過于寬大的衣袍,似乎這樣就能感受到那人的氣息與溫度。天色已全黑,月華如霜瀑瀉下,丁月華抽出長劍,閉眼回想久遠記憶中的一招一勢。身形随風而動。
手中的上古名兵劃出低沉的嘶鳴,劍如游龍,青鋒揮就萬千白光。
那些經年累月的歲月裏,他是否也是如此揮舞手中寶劍,除魔斬妖?
星移鬥轉本是天經地義的,就像一開始她以為巨闕與湛盧最終會合壁的。擁着那人的劍,便似擁着最鄭重的承諾。
然而巨闕終歸太過沉重,不是一個女子所能持有。最後還是又回到原來主人手中。
退回湛盧時,她只是怔愣地看着他捧劍的手,愕然。
為什麽?
展某……不想誤了姑娘。
她垂下眸,默然接過。
前方立有白衣,她望着兩人并肩相攜漸遠的輪廓,思及近來沸沸揚揚的傳聞,忽然明白了什麽。
唇角漾起鹹澀的苦笑。
緩下劍勢,屈指輕彈劍身後陡然加快,一挽一抖、一遞一送之間如雪雲翻湧,絞碎了滿庭月色,眉心劇烈震顫糾結。
殺氣四射。
那日的記憶定格在染血的花瓣,藍衫浸血,白衣紅梅。她趕到山頂時,春風末尾竟如刀鋒肅殺蕭索,割得心生疼。
五哥。她顫聲喚。你答應過什麽?
白衣緊了雙拳,地面水漬砸落。她往後踉跄一步,堪堪倚在樹上,忽然怨恨難平。
那時你口口聲聲承諾過什麽?
——橫豎白爺會看好那貓,丫頭,你且放心!
将內力灌于雙腳,猛一蹬地便合身撲向寥闊蒼穹,身子筆直地與劍連為一線。及至極限,又化作閃電俯沖而下,驚雷霹靂般劈開混沌,光影各複其位。
往事歷歷在目,成了最難愈合的傷口,日夜熬首煎心不能提及。然而模糊了時間與面容,竟是何等凄清惶恐,怕終有一天當真相忘。那人已經夠苦,如果他們都無法記得,那還有誰能記得他的存在?如若真要鮮血淋漓才不會忘記,那麽便疼吧。
丁月華收劍負手,轉身微笑。
你回來了。
不意外地看到白玉堂一瞬間的動蕩激狂,心中忽然有絲稱之為惡毒的快慰——既然從我身邊帶走了他,又為何不能好好守護他?為何要讓他離開?!
脖頸被制,鼻端幽幽盈有女兒紅的氣味,那絲快慰頓時化為深沉的憐憫與悲哀沒頂。她的五哥,她打小敬佩的白五哥,哀哀地問她,為什麽。
為什麽要生生揭開他血肉模糊的傷口。
為什麽偏偏在今天。
為什麽要觸碰他的絕對禁忌。
為什麽要時刻殘忍地提醒。
為什麽……不是他……
……
苦的從來不止她一個,她折磨他,同時也在煎熬自己。
他涼薄的希望,不是對着一冢孤墳獨飲不醉,無望地想着無果地念着,悵然相思卻偏偏不能言。她尚能無須隐藏地說出心中所愛,無所顧忌地神傷過往放聲痛哭,而他惟有一襲藍衣一柄長劍以供悼念。
緘口不言,不能言。
相擁的二人如受傷的獸彼此舔舐傷口,丁月華仰頭,看着白衣烏發之上漏下的墨藍,恻然苦笑。
展昭,我們誰也沒有得到你。而你,卻得到了我們的全部。
斷章 其末
野史載:
時宋仁宗皇佑五年,臨近冬末,晉中突發驚天血案,山西祈縣萬家、常旗二村于短短二日內慘遭屠戮,二村合計數百人口無一幸免。當地知府上報朝廷請求援手,朝廷命開封府全力協查此案。展昭聽令,率數人趕赴晉中,經多方排查探得此案乃一衆流匪所為,并得其匪巢所在。十二月初,調令地方官兵圍剿匪徒老巢,展昭于捉拿兇犯過程中墜落懸崖,生死不明。
期年二月,展昭重現開封府,只道有人相助,未加言及其他。
時年三月,民間驚聞開封府禦前四品帶刀護衛猝殁,曰擒匪途中墜崖受傷甚重,已無可治,遂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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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番外之寫文中的郁悶心情
……
啪——
本已岌岌可危的弦繃得太久太緊,不待人撩撥便已崩裂。總歸是理智盡數炸為齑粉,雙目緋紅,生生發了狂。
白衣揉身而上,箭矢般疾射而至,單手鎖住藍衣纖細的脖頸,向後步步緊逼,直到把人摁在牆上,直到誰都無路可退。
“為什麽?!為什麽!!!”
……
某:打住!靠,“為什麽”?我怎麽知道“為什麽”!!
白五爺(揪脖領):他X的文不是你寫的麽?!!
某:咱……咱也不知道為啥會有這麽個“為什麽”TAT
白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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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番外之你誰啊你
江風吹,樹葉飄,一藍衣遺世而獨立,正接受月光的滋潤(?)。
某(面向鏡頭):咳,各位觀衆朋友,站于江邊的這位就是我們鼎鼎有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就爆胎(??)的展昭展大人~!來鼓掌~~
鏡頭轉向傳說中的“展大人”
丁月華:……
某(驚吓狀):哇靠小姐你誰啊你?!你打哪冒出來的?!!展大人呢?!!!
丁月華:= =|||我說……我從剛開始就一直站在這裏,可不可以向導演投訴你們妨礙演戲啊。喂,導演……
某:打住!你表诓咱,展大人明明剛還站在這兒呢!
丁月華:= =+那是我站在這裏,從頭到尾根本就麽啥展昭!
某: ̄口 ̄
丁月華:就是那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