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系統
謝君辭将她托回床上,又伸手解開了纏着小姑娘腳上的被子。
念清蜷縮起膝蓋,她小小的身影與寬闊的床榻不成比例,更顯得她幼小單薄。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
謝君辭不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他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
更何況,她身上經歷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他要如何說,她才不會難過呢?
念清的手指無意識地揉着被角,她的睫毛顫動着,過了一會兒,才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哥哥呢?”
謝君辭看着她。
青年仍然保持剛剛接住她的蹲姿,這個高度正好能平視小姑娘。
他脊背筆挺,身形舒展卻肌肉繃起,身姿有一種常年練劍之人才有的蘊含着力量的美感。
謝君辭放緩聲音,盡可能平易近人地開口,“對于昏迷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他的嘗試明顯失敗,謝君辭自己都能感受得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不僅不柔和,還帶着絲類似審問般的可怕音調。
謝君辭閉上嘴,臉部線條都苦惱地緊繃了許多。
床上的小女孩卻仿佛沒有感覺,她低下頭,扣着手裏的被子,将它弄得皺皺巴巴的。
“我記得……記得踏雪被打死了,我也被壞蛋抓走。”念清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夢裏,她們說哥哥被、被……”
她擡起眸子,悄悄地看了一眼謝君辭,又立刻低下頭,小聲道,“哥哥呢?”
小女孩純淨又奶氣的問題落在謝君辭的肩膀上,似乎比山還要重,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側過頭,醞釀了許久,才緩緩地說,“你的哥哥很勇敢,他想來救你……他……”
這句話以謝君辭自己都沒有料到的情況下,讓他觸景生情,想起過往某些片段,頓時有些胸悶起來。
謝君辭停頓了一下,才輕聲道,“你哥哥很愛你,他一直保護你到最後一刻……我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忍不住想,三歲多的孩子能聽懂這句話的意義嗎?
若是她懂得了,該會哭吧。
謝君辭擡眸看向她的表情,小姑娘神情有些茫然,她的手拽着被角不放。
她輕輕問,“哥哥和爹娘一起走了嗎?”
“嗯。”
虞念清又問,“他們還會回來嗎?”
如果換了旁人為了哄孩子,或許會給她一個模棱兩可、虛無渺茫的希望。
謝君辭卻猶豫了一下,他低聲道,“不會回來了。”
念清低下頭,碎發擋住了她的小臉。
過了半響,她又輕輕地說,“哥哥……會被狼吃掉嗎?”
謝君辭從劉繼仁的記憶裏翻看到,最近一個月安定城附近确實有野狼出沒。
安定城的宵禁便是因為前一段時間有百姓深夜回城,卻在城外被狼伏擊出了人命。
他離開前特地在城外看了一圈,只看到了些血跡,并沒見到屍體和拖拽的痕跡。
“我不知道,但他不一定會遇到狼。”謝君辭誠實地說,“或許你村裏人将他掩埋了。”
他想,這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念清的年紀又這麽年幼,恐怕會大哭不止吧。
可是屋裏還是那樣寂靜,窗外逐漸傳來夜市開門的熱鬧聲音。
外面小販叫賣、路人聊天,孩子笑鬧的聲音交雜着響起,卻恍如隔世,仿佛穿不透這間屋子的蕭瑟寂寥。
過了會兒,他聽到小女孩輕輕抽鼻子的聲音。
念清終于擡起頭,漂亮清澈的大眼睛裏蓄滿淚水,鼻尖紅彤彤的。
她沒有大哭,她只是看着謝君辭,明明很難過很難過,卻努力地露出笑臉。在她笑的時候,從眼眶溢出的淚水劃過了女孩的臉頰。
“謝謝你救了我。”她說。
聽着她稚氣未脫的道謝,看着她忍耐哭意的笑臉,謝君辭愣住了。
他這生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看過許多人或心如死灰,或哭到昏厥,都鮮少有這一刻對他的震動。
一個與哥哥長大的小女孩,這麽年幼,卻在至親離去後,強忍着悲傷與恐懼,對救了她的陌生人讨好又小心翼翼地擠出笑臉。
謝君辭那本該冰冷無情的心髒,無聲無息地裂開一條縫隙。
他薄唇輕抿,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小女孩抱入懷裏。
“不必忍耐,也無需笑出來。”謝君辭的手指輕撫她的頭發,他低聲道,“想哭就哭吧。”
念清從沒被哥哥以外的男性抱過,她本該害怕或者不适的,可不知是不是這一天一夜她一直在謝君辭的懷裏,對他身上的氣息已經熟悉,竟然對他的擁抱毫無排斥感。
青年的懷抱更加有力而寬闊,甚至在無盡的恐懼中給了小念清一點點安全感。
她的臉頰一點點靠在他的胸膛上,小手輕輕地攥住謝君辭的衣襟。
小念清并不太清晰地明白‘死亡’的意思,但她知道,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像她沒見過的爹娘那樣。
想到再也見不到哥哥,她感覺到越來越害怕。
在謝君辭懷抱裏,小姑娘終于哇地大哭起來。
謝君辭一直沉默地摟着女孩瘦弱的身體,動作生疏地輕輕拍撫她的後背。
他安靜地陪伴着她,直到念清哭得累了,大哭變成了肩膀一聳一聳地小聲啜泣。
她的眼角和鼻子都紅彤彤的,臉上全是淚痕,卷翹的長睫毛都哭得濕潤了,還挂着淚滴,看起來可憐極了。
謝君辭沒有帶手帕的習慣,便伸出手臂,抓住袖子一點點擦幹她臉上的淚水。
念清情緒逐漸平複,任由他擦着臉。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忽然咕嚕嚕響了起來。
算算時間,她昏了快兩天,也兩天沒吃飯了,只不過剛剛沒顧得上餓而已。
謝君辭已經辟谷接近兩百年,他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她餓了。
“你在屋裏等我,我讓人送些吃食上來。”他說。
小姑娘其實不希望他離開。她以前就不喜歡一個人呆着,只是她懂事,又知道天黑了哥哥是一定會回來的,才能一個人熬過漫漫白天。
可如今虞松澤再也回不來了。
謝君辭救了她,又從醒來一直照顧她,念清對他有一種雛鳥情節般的依賴,很害怕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可是最後,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謝君辭将桌上的蠟燭點燃,轉身出了房間。
他離開後,虞念清一點一點縮到牆角,抱着被子,眼淚便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而另一旁,一直沒插上空說話的系統終于找到了機會。
初次上任,它也有點緊張。翻閱了其他世界系統的工作經驗後,它仍然沒有找到一個适合與正在情緒低谷的年幼宿主溝通的範本。
一想到那個未來會黑化的大反派一會兒就要回來了,它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宿主,你好呀?”
念清嬌小的身板一震,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眼淚都飛了起來,然後頓時哭得更兇了。
“嗚嗚……哥哥……嗚嗚……”
她一邊哭一邊往被子裏藏。
系統:救命啊!
系統一邊迅速翻閱小孩子喜歡的形象資料,一邊努力地哄道,“我不是壞人,我是、我是……我是小精靈!仙女教母!你的、你的守護神!”
小姑娘根本聽不懂它說的這些東西,她在被子裏努力藏得更深。
它急中生智,開口道,“我是小狗的靈魂,來陪你玩的!”
密碼終于正确。
念清不哭了,過了一會兒,她從堆成山的被子裏努力伸出頭,小聲道,“你是踏雪嗎?”
系統沒有正面回答,它放緩聲音,“不要害怕,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小念清想起那一天踏雪鑽進她的懷裏,溫熱的舌頭舔着她的下巴,癢得她咯咯直笑。
她終于慢慢安定了下來。
“真的嗎?”她稚氣地問,“你會被狼吃掉嗎?”
“我不會。”系統說,“我在你的腦子裏呢,你在哪我在哪。”
它又說,“你試試不開口說話,只在心裏說,我一樣能聽見。”
念清起初不太懂,在系統的指導下慢慢在心裏嘗試說話,竟然真的可以。
她和系統聊着天,很快就忘記了一個人的害怕。
沒過一會兒,拎着食盒的謝君辭回來了。
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打開,一股白粥的香甜味便鑽入虞念清的鼻腔。
謝君辭一轉過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小姑娘餓得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