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手遮天
另一邊,虞松澤從小路返回村莊。
他今日去附近山溝與山腳處,想看看在野外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
附近的山溝除了一覽無餘的晶瑩白雪,還有許多野獸紛亂的爪印,看來是大雪将動物們逼出了深山。
他這次運氣好,竟然抓到了一只受了傷的野兔,可能是僥幸從狼口中活了下來沒了力氣,反而便宜了他。
虞松澤很高興,家裏已經快一個多月沒吃到肉了,上一次沾葷腥還是鄰居送的雞湯。
這次正好給妹妹和踏雪補補身子,順便也還回鄰裏一碗。
他正往回反,便看到村裏的農婦遠遠地迎過來,一臉焦急的樣子,看到他了,立刻用力地揮手。
虞松澤走過去,疑惑道,“孫姨媽,怎麽了?”
農婦握住少年的手,焦聲道,“松澤,你家裏出事了,有賊人把清妹子擄走了。”
少年一怔。
在那一瞬間,他的思維像是斷了線,身體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丢下竹筐便向着村子跑去,連女人後面又說了什麽都聽不見。
虞松澤一口氣跑到村頭,就看見村裏主路上不同以往的安靜,有許多村民聚在一起,不知道在互相說着什麽,她們看見他的一瞬間,臉上的表情變得猶豫而不忍起來。
這種不尋常的樣子讓少年的心中愈來愈慌。
“松澤,你……”
不等村裏人說話,虞松澤已經跑回自己和妹妹所住的小院裏,只見大門敞開着,冷風呼呼地灌進屋內。
虞松澤走進屋裏,看着眼前的場景,他的大腦嗡嗡作響,血液不斷湧上頭頂。
房裏一片狼藉,床上的被子搭垂在地面上,小黑狗倒在血泊中,已經沒了氣息,很明顯是被人打死的。
地上有星星點點的血滴,一路向外。
他木然地轉過頭,便看到院中的雪地上散落着成年人雜亂的腳印,甚至可以從這一切看到當時那夥賊人是如何闖入屋中,打死踏雪,擄走虞念清的。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虞松澤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
外面,村民們跑了過來,他們看到虞松澤形影單只地站在屋中發呆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
“松澤,你別着急,梁弟去追那夥兒賊人了,這天這麽冷,雪又剛停,那些狗娘養的東西一定走不遠,他們肯定會在這附近落腳。”一個村婦低聲說,“等梁弟回來,再找幾個漢子,我們一起去找那些人!”
虞松澤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嘴唇發白,側過身,像是要向踏雪的方向走去,卻腿下一顫,整個人撞在桌邊,引得村裏人一陣驚呼,趕緊過來将少年攙扶着坐在炕上。
他垂下頭,輕輕喘息着,大腦一陣陣發暈。
虞松澤這樣的半大小子,本該是什麽都不幹一頓吃三個大饅頭都會餓的年紀。
這個月家裏越來越艱難,省着吃的那點東西,喂給念清這樣才三歲多的小孩還算勉強糊口。
他與妹妹對半吃,一天還經常只吃一頓,基本是靠要撐起家照顧妹妹的精神、和年少無畏的體格挺下來的,好像也不覺得苦。
如今念清忽然丢了,虞松澤的支柱驟然崩塌,又受這麽大的精神重創,本就虧空的身體頓時支撐不住了。
為什麽?
在眩暈與迷茫之中,虞松澤的腦海裏唯獨盤旋着這個問題。
為什麽會是念清?從冬天開始,她連門都沒出過,他們的家又在村子的最裏面,她怎麽可能會被人盯上?
虞松澤想不明白。
旁邊的大人似乎一直在低聲安慰他,可是虞松澤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修長的手指摸着被褥,早上小姑娘還窩在被子裏,抱着他的手撒嬌,現在怎麽會消失不見了呢?
虞松澤恍惚地想,如果他今日随了她的願沒有出門,她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
外面的天,逐漸暗了下來。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騷動,有人說,“梁崽子回來了!”
虞松澤猛地擡起頭,他向着外面跑去,只見梁弟仰面躺在村路上喘息着,臉跑得通紅,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一看就是匆匆趕回來的。
“梁弟,你看見清清了嗎?”虞松澤撲過去,他急促地問。
梁弟一邊喘氣一邊點頭,他磕磕絆絆地說,“我一直、一直跟那幾個人,跟他們進了安定城,然後,呼,然後其中一個人抱着清清上了馬車。馬車太快了,我沒跟上,但我進了城後一直在找,後來看到馬車是從魏氏小姐府的那條路出來的……”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不由得都怔了怔。
本來村民都以為是拍花子偷小孩,沒想到這件事竟然和魏氏有關系。
“梁崽子,你可認清了?這話不能亂說啊。”旁邊有人疑惑道,“魏家怎麽可能盯上念清,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啊。”
“我絕對沒認錯!”梁弟的氣兒喘過來一點了,他從地上爬起,認真地說,“我一直在路邊等着,且不說那馬車是從小姐府的那條路出來的,那幾個男人進城後摘了面巾,我親眼看見他們從後門進了小姐府!”
他又說,“其中一個人的手還受傷了呢,我看很像狗咬的。”
在場大部分村民剛剛都去了虞家兄妹的房子,看到了死去的小黑犬和地上滴滴答答向着門外蔓延的血跡,少年說看見有人手上受傷,基本可以确定是這夥人了。
剛剛面對賊人都不畏懼的村民們,忽然意識到對方和魏府有關聯的時候,都忍不住沉默了。
魏氏在當地權勢滔天,對普通平民而言,是比強盜還要可怕的存在。
不說別的,光說這魏氏小姐府,就是魏老爺為了哄女兒開心,給當年才八歲的她在安定城最好的地段修的玩樂府邸。
不僅如此,魏氏要求那一條街不許再有其他人居住,只能開魏家的産業。
連皇親國戚或許都沒有這麽大的排場,敢要求整條街住戶清空,魏氏卻敢,可想而知魏家在當地一手遮天到什麽地步。
所以,梁弟說那輛馬車從小姐府的路出來,基本也只能鎖定魏家。
村民們互相看看,有人低聲道,“要不然、要不然上報官府吧。”
“你瘋了!”另一個村民斥責道,“縣令老爺是那魏夫人的親哥哥,告魏家的狀,讨得了好嗎?”
衆人不由得沉默了。
如果對方是強盜,是拐子,他們整村人拼一拼,孩子說不定能要得回來,鬧得大了可能官府還要管。
可對方是魏家……
似乎,就真的什麽法子都沒了。
人們沉悶地站着,一時無言。
不知道誰家的嬰兒哇地哭了起來,冷風陣陣,在這冬日裏多添了一抹蕭瑟和凄涼。
跪坐在梁弟旁邊的虞松澤動了動。
他轉過身,俯下身體,對着村民們磕了個頭。
虞松澤擡起臉,他表情平淡,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緒,整個人似乎已經麻木了。
“松澤多謝諸位這些年,對我們兄妹二人的幫襯。”虞松澤垂下眸子,他輕輕地說,“這件事到此為止,大家莫要再插手了。”
“澤崽子……”有人不忍心地喚道。
“我只有一個請求。”虞松澤說,“屋中的黑犬名踏雪,是我昨日撿回來的,雖然與它緣分淺薄,踏雪仍然盡了護主之職,懇請長輩們替我埋葬了它。”
說完這句話,虞松澤起身。
旁人驚道,“松澤,你要做什麽?”
虞松澤的身影進了其中一戶院裏,出來的時候,他的手中握着寒光閃閃的獵刀。
面對想勸阻他的村民,少年平靜地說,“大家,請回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逐漸濃重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