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血……
好多血,漫天的血色湧過來,沾濕了衣角,染紅了衣袖。
白色的衣袍從血水中撈出來,金色繡線黯淡無光,血跡陰幹成了暗紅,挂在衣架上的袍子,變成了眼熟的模樣。
日複一日,布料褴褛破碎,金線纏着絲絲縷縷的破布,紋路也變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終于,有人取下它穿在了身上,破舊的衣服恍然變得完好如初。
長發披散在錦繡紅衣上,高大的身影推開門,廳堂裏,紅綢滿屋,一道穿着同樣紅衣的身影靜靜趴伏在桌子上。
寧星阮“看見”那道身影搖搖晃晃起身,睜開了眼睛。
不受控制地飄過去,他好像變成了坐在桌子旁的人。
睜眼,穿着紅衣的虞先生正坐在對面,目光柔和。
像是拉開了閘門,藏起來的記憶如決堤般沖破那道模糊的屏障,心神巨震,眼前的一切瞬間定格,消失。
睜開眼睛,黑漆漆一片,胸口隐隐殘留着被燙到後的微痛。
眼角是濕的,寧星阮靜靜地躺着,許久才伸手摸了摸旁邊。
沒有人,冰涼的觸感讓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清醒了,還是在做夢中夢。
起身摸到牆邊開關處,打開燈,沒有黑色繡金的帳子,衣櫃上也不見鑲金嵌玉,房間裏一切如常。
他看着衣櫃,終究沒有上前去打開,關了燈躺回床上,貼着皮膚的玉牌從胸口往側邊滑,他把牌子取下來放在枕頭邊,睜着眼睛一直到天色蒙蒙亮。
房門打開,一道身影走進來。
寧星阮閉着眼睛,努力調整着呼吸,然而急劇跳動的心髒卻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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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上床來,卻并沒有躺下,寧星阮似乎能感覺到他在看着自己。
頭皮隐隐有些發麻,正當他不知所措時,額頭一點柔軟的涼意一觸即離,然後便聽見低沉的笑意:“怎麽,不敢睜眼看我?”
寧星阮呼吸一窒,下意識地睜開眼,灰蒙蒙的晨光中,男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像是發現了什麽。
“我又不會現在吃了你。”濕涼的話貼着耳邊說出,一陣癢意讓寧星阮不由得往側邊縮了縮,卻又被拉了回去。
從外面帶進來的冷意鑽進被子裏,寧星阮忍不住瑟瑟發抖,他小聲說了句冷,男人就嘆了口氣,說了句嬌氣,然後松開手臂,幫他蓋好了被子。
放在枕邊的牌子露出來,男人動作頓了一下,拿着牌子柔聲道:“怎麽取下來了?”
“有點……硌得慌。”寧星阮努力放輕了聲音,掩飾止不住的顫抖,
脖頸上涼涼的,男人伸手把玉牌給他重新帶好:“乖,好好帶着。”
涼涼的玉牌被塞進領子裏,寧星阮打了個激靈,然後男人似乎安撫一般輕輕親了親他的臉頰。
“睡吧。”他聽到男人這麽說着,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隔着兩層被子,寧星阮似乎仍然能感覺到寒意不斷透過來,凍得他手腳冰涼。
慢慢伸手把貼着皮膚的玉牌從領口拿出來,小心放在被子外面,然後閉着眼慢慢等呼吸平靜下來。
一切情緒都像是被凍住了,他心裏空茫茫的,只剩下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的茫然。心裏的疑問終究是沒有勇氣問出口,所有的怪異全都壓在心底,他腦子裏只餘下一個詞。
鬼迷心竅。
鬼迷心竅了,才會對一切不合理的問題視而不見,姓名都不曾問清楚,就稀裏糊塗被騙得團團轉。
都是假的。
所以,躺在他身邊的虞先生……這個邪物,到底想幹什麽。
吸他的陽氣?奪舍他的身體?
亦或是,養着他……慢慢吃掉。
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他都要活着。
天色發亮,寧星阮聽見身邊的動靜,慢慢翻了個身,面朝着牆壁。等人走出去後,他哆嗦着把牌子再次取下來扔在一邊,縮成一團死死咬住被角,小聲急促呼吸着,許久才慢慢起身,有些呆滞地看着靜靜躺在另一個枕頭上的牌子。
最終,他抖着手把牌子拿起來,挂在了脖子上。
穿好衣服,他坐在床邊,深呼吸着,低頭看,手卻還在微微發抖。
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才伸手扯了扯臉頰,把手藏在袖子裏,臉上挂上了笑意。
門推開,男人走進來,寧星阮迅速低下頭,藏在袖子裏的手不安地攥緊了袖口。
黑色的衣擺出現在視線裏,男人走到他面前就這麽靜靜地站着,一句話沒有,房間裏安靜得只剩他的呼吸聲。
随着時間流逝,寧星阮心逐漸涼了,難道、難道這個……已經知道他發現真相的事情了嗎?
壓抑的窒息感讓他幾乎要崩潰,就在此時,微涼的發絲擦着臉頰落在肩上,男人彎腰捏了捏他的臉:“別發呆了,出來吃飯。”
寧星阮起身,小聲道:“我、我去洗漱,馬上就過去。”
冰涼的指尖搭在他後頸,慢慢撚了兩下挂着玉牌的繩子,然後便隔着袖子牽住他的手,走出客廳才道:“去吧,不急。”
胡亂應了一聲,寧星阮快速轉身,只聽得身後一聲輕笑,他回頭,便見男人站在臺階上,目光溫柔的看過來,晨光灑在他臉上,煞是耀眼。
寧星阮也笑了笑,轉過頭笑容便僵在了臉上,他心裏有一點難過。不過只有一點點而已,遠遠抵不上讓他如墜冰窟的深深恐懼。
走進客房從包裏拿了自己想洗漱用品走進洗手間,關上門打開水龍頭,他才有些虛脫地靠在了淋浴間的門上。
順着背後的門滑坐在地上抱着雙膝,嘩嘩的水聲中,他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小心壓低了聲音的啜泣。
只沁出兩滴淚,他便趕緊輕輕用指尖把淚珠抹掉,快速眨眼把淚意壓了下去。
不能露出異常,一定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才能穩住那個“人”。
他不知道那人為什麽要演這一出戲,也許是對他下手的時機不到?總之游戲沒有結束之前,他還有機會。
一定能找到機會逃跑的。
拿出手機,他抖着手打開,卻發現昨天還能發消息,此時卻顯示沒有信號。
木然地把手機收好,他起身站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裏蒼白無神的臉,深吸了口氣。快速洗漱完,用力揉了揉臉頰,見臉上有了血色,他才做出輕松的表情,慢慢松了口氣。
對,就是這樣。
走到飯廳,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裏等着他,走過去在男人身邊坐下,他如往常一般,拿起了筷子。
一頓飯吃的沉默,寧星阮惴惴不安,不知為何旁邊的人也一直很安靜,只慢慢為他夾着菜。
“今天怎麽了,不舒服嗎?”放下筷子,蒼白的手指輕輕貼在了他的額頭,寧星阮硬撐着沒有往後退縮。涼意挨着額頭的皮膚,他只覺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他拉下額上的手指,勉強笑道:“是有點頭疼,可能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被他拉着的手反過來将他整只手包住,揉捏了兩下,嘆了口氣道:“是與我同床,睡不習慣嗎?”
寧星阮沉默,抿着嘴唇看向他,他覺得此時也許自己該紅着臉,然而任憑他怎麽用力憋氣,臉上仍然毫無感覺。
“虞……先生,我、我想休息休息。”他鼓起勇氣,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男人看着他,眸色深沉,寧星阮看不懂他的眼神,心裏卻生出了不好的預感。被握着的手慢慢變得僵硬,他覺得自己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了。
“好,你好好休息,正好我也要處理一些事情。”臉被捧着,寧星阮看着他臉上柔軟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被送到廂房門口,不知為何,男人忽然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柔聲道:“乖乖待着,我處理完事情後就過來陪你。”
“……好。”寧星阮忍着寒毛直豎的戰栗感,不敢有絲毫的異動,在他懷裏靜靜等了十幾秒,才被松開。
一進房間,寧星阮立即直奔洗手間,趴在馬桶上止不住的幹嘔。
難受。
看過的影視劇裏各種類似的場景在腦海裏浮現,他開始懷疑這些天來,吃進嘴裏的東西,真的是普通人吃的飯菜嗎?
還是專用來喂給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作用的東西呢。
接水漱了漱口,他面色漲紅,眼睛也紅通通地沁着水意。
洗了把臉,他出來坐在床上靜靜地等着,院子裏沒有絲毫的動靜,他起身慢慢打開房門,朝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人影。
再看向廚房,劉叔和林嬸兒也不在窗邊。
寧星阮心跳加速,隐隐生出了些許希望。
他心裏很明白,這院子是他們的地盤,想要逃出去幾乎沒有可能,然而此時看着空蕩蕩的院子,他仍然止不住地生出了立刻離開這裏的想法。
他發了瘋一樣,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甚至激動得身上隐隐有些發抖。
他要逃出去。
腳踏出房門,他順着走廊的牆壁,慢慢走向大門的方向。
繞過垂花門,身後的院子被游廊的牆遮住,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門,寧星阮眼睛一亮,臉頰耳朵都隐隐有些發燙。
可以走了嗎?
他快步走過去,手搭在了門闩上。
身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小寧啊,你要出去嗎?”
回頭,劉叔手搭着牆,正詫異的看着他。
激動的情緒瞬間退卻,寧星阮僵住,被發現的恐懼感讓他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聽到自己啞着嗓子開了口:“我就是想出來轉轉,可以嗎?”
“哦哦,當然可以,你跟虞先生說了嗎?”劉叔臉上擠出笑意。
寧星阮喉頭動了動,穩住聲音:“說了,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劉叔點點頭,哎了一聲:“小心點啊,有事喊我。”
拉開門闩,推開門,他走了出去。
看着日光下那道通往山下的青石臺階,寧星阮心髒幾乎要跳出來。
真的出來了嗎?這麽容易就出來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身後沒有動靜。加快腳步走到臺階前,他一口氣跑了下去,仍然沒有動靜。
踩在崎岖的山路上,寧星阮這次是真的激動到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麽容易就走出了那座院子。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拽下來扔在地上,心裏驟然輕松了下來。
此時已經是日上中天,正是一天裏太陽光最烈的時候,透過山木新葉灑下來的細碎陽光,讓他很有安全感。
那些東西……應該是最怕太陽的吧?
腳下步子不停,他飛奔着朝岔路口的方向跑去。
找到通往村子的路,他忍着疲憊,一口氣跑到了村口的石橋邊。
看着已經近在眼前的村子,他大口喘着氣,臉上出現了笑容。
他要立刻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了。
快步朝村子裏走去,此時再想起那些老人奇怪的目光,他都覺得親切起來。
前方出現了人影,寧星阮快步走過去,打招呼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見眼前景象瞬間變了。
一群群的人湊在一起,不知在做什麽,路邊支起了一個個簡陋的毯子,行動遲緩的身影在攤子前徘徊着。
他們統一穿着藍黑色的長褂,胸前後背印着大大的壽字。
寧星阮的到來似乎驚動了他們,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朝他看了過來。
死氣沉沉的臉,空洞的目光,遲緩的動作,寧星阮被吓得大氣不敢出。
然而這些“人”并沒有其他意圖,他們只是靜靜地看着寧星阮,然後便又各自轉身,繼續自己的動作。
剛要松口氣時,寧星阮在人群中看到了寧四爺幾人,他們直勾勾地看着這邊,麻木的表情忽然扭曲猙獰起來,帶着滿滿的恨意。
寧星阮下意識地後退,然後就見他們朝自己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