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一張木制的長餐桌上擺了六把同款椅子，左側的位置前放妥兩套用黑色木質托盤裝盛的餐點，一碗五谷飯、兩盤青菜、一塊炭烤牛肉、一碟開胃水泡菜與一盅炖牛肉湯，沒有太精致的餐食卻也不失簡陋，是赫連家族一貫的吃食。
“樂樂，可以自己吃飯嗎？還是我喂你？”赫連烨将言樂熙輕放在椅子上，拉了椅子坐在她身側後淺聲問話。
“我可以自己吃。”言樂熙像小孩一樣反手握住湯匙，挖了半匙五谷飯放入嘴裏，用行動證明她已經可以自行用餐。
“今日午餐就是小姐自己吃的，小姐的右手複原情況進步非常多。”小洛一邊幫言樂熙把青菜鋪在湯匙上，一邊笑着向赫連烨報告。
赫連烨耳裏聽着小洛的聲音，一雙深沉如熾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言樂熙的側臉，見她将嘴旁的發絲一并吃入嘴裏，探手替她攏好長發。
“小洛。”他輕聲開口，深幽眸光依然沒從言樂熙臉上移開。
不只小洛，就連言樂熙也放下湯匙看向他。
“麻煩你到房間拿只發圈，幫樂樂把頭發綁起來。”赫連烨捏着言樂熙的臉頰，露出淺薄微笑，“貪吃的小兔子，連頭發也不放過，嗯？”
赫連烨的體溫透過粗糙指腹傳入肌膚底層，言樂熙應該要覺得欣喜，她就算暫時無法行走，天之驕子如他還是願意寵着她、呵護着她。
但心卻無法用腦袋控制，言樂熙本能地倒抽一口氣，身體僵住一動也不敢動。
“先生，發圈拿來了，我馬上幫小姐綁頭發。”這時小洛走過來，準備幫言樂熙把長發紮起來。
“我來就好。”赫連烨起身接過她手上紅底白點點發圈，動作生疏地将言樂熙的長發攏在後腦勺，綁了松垮垮又亂糟糟的低馬尾。
“先生的手很不巧呢，馬尾綁得不是太好。”小洛忍不住笑了出來。
赫連烨走到言樂熙身邊，俯身與她對視，“我瞧瞧，嗯……綁得的确不好。樂樂，你覺得需要重新讓小洛幫你綁嗎？”
“不用了，只要不吃到頭發就可以。”言樂熙移開視線不敢與他對望，笑着搖頭拒絕。
“那我們繼續吃飯。”赫連烨貌似不在意她移開與他對望的目光，摸了摸她的頭頂後便坐下來繼續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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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下來，兩人沒說幾句話，倒是小洛同言樂熙說話的次數多過兩人五倍有餘。
赫連烨用完餐便回房間梳洗，準備短暫休息後繼續與工作奮戰，若大的餐廳內留下言樂熙與小洛兩人。
“先生照顧小姐真是無微不至，看了好令人羨慕。”小洛拉過椅子坐在言樂熙身側，臉上還帶着淡淡紅暈。
言樂熙微勾起沒有血色的雙唇，她很想說什麽，但張口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正确來說，言樂熙根本不曉得該說什麽，該斟酌怎樣的語句，才能完整表達內心的不安與疑惑。
“小姐，你先坐一會兒，我收拾好餐桌就去拿藥給你吃。”小洛說完，起身收拾桌上的餐盤。
言樂熙點頭，“麻煩你了。”
看着小洛忙裏忙外地整理桌面，看着看着，言樂熙的思緒回想到“第一次”見着赫連烨那天……
一個多月前的那天，言樂熙感覺喉頭幹渴得宛若千萬根針輪番戳刺喉嚨，就連想發出聲音都做不到。
“嗯……”她掙紮好久，終于發出破碎聲音，傳入耳裏時，她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
那沙啞、撕裂般的低鳴，像從老妪嘴裏發出的蒼老嗓音，讓她不由得顫栗。
言樂熙努力一番卻依舊無法睜開眼，連想起身為自己倒杯水解渴都做不到。
此時，耳邊傳來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男人聲音，接着，她感覺粗糙長指輕輕覆上她的臉龐，溫熱氣息吹拂在肌膚上，雖然無法張眼卻能曉得這人離自己非常近，近得兩人的臉頰幾乎要碰觸到。
“醒了？要喝水嗎？”不冷不熱的聲音緩緩飄進她耳裏。
言樂熙渴得幾乎發狂，她顧不得那男人究竟是誰，閉着眼困難點點頭。
一陣細碎的聲音後，她感覺肩膀被結實的臂膀環繞，上半身被人撐起，接着雙唇碰觸微熱瓷杯杯緣，一股溫熱的液體緩緩滑入她幹渴的喉嚨，身體所有細胞仿若久逢甘霖的土地，瞬間活絡起來。
言樂熙可以感覺男人對她定是十分上心，他随着她吞咽的快慢掌控喂水速度，令她不至于被水嗆到，或吞咽不及讓水從嘴邊流下。
“還要喝嗎？”低沉嗓音在喂完一杯水後溫柔詢問。
她緩緩搖搖頭。
“嗯。”他将杯子放在身側的桌上，大掌再次覆上她細致的臉龐，聲音輕淺再問，“眼睛張得開嗎？”
言樂熙試着用力睜開沉重眼皮。
這回，她的視線終于不再是黑暗，而是柔和的橘黃色光線，雖然有些模糊，但至少眼皮可以微微睜開了。
“樂樂，你醒了嗎？我是赫連烨。這些日子你睡睡醒醒，可以別讓我這麽擔心嗎？”赫連烨恍若凍結的臉孔，因為言樂熙的蘇醒有了變化。
他的聲音雖然沉穩，但認識他的人卻能曉得，這時的他是慌忙與緊張的，要不依他不疾不徐的說話習慣，定不會像現在這般語速加快。
“赫連……烨？”言樂熙用撕啞的嗓音重複。
“嗯，我在這，你不用害怕。”赫連烨粗糙大掌握住她的手，薄唇貼上蒼白手背，再放于臉上摩蹭着。
“那個……”她的神情露出異樣。
言樂熙想抽回被男人包裹在掌心的手，卻因為全身無力根本動不了，只能挫敗地輕輕擰眉。
“怎麽了？你說。”赫連烨傾身看着她。
她吞了一口唾液才開口說話，“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言樂熙的話讓像是罩着千年寒冰的臉瞬間瓦解，赫連烨擰眉，語氣帶着輕輕顫抖，“你說什麽？你不認識我？”
眼前的男人有張線條剛毅的俊顏，濃眉下一對略微下垂卻炯炯有神的內雙眼眸，高挺鼻梁下微薄雙唇生硬往上拉扯，蓋在眉頭的黑色短發讓他顯得一絲不茍，這般好看的男人，此刻驚訝的直直盯着她，讓言樂熙害怕地吞咽唾液，雙唇抿了抿，不曉得該說什麽才能化解滿室沉靜。
“我……該認識……你嗎？”剛清醒的言樂熙，話還說得不順，斷斷續續略帶懼怕地問。
“你當然認識我……”倏地，赫連烨腦袋閃過可怕的假設，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你記得你的名字嗎？”
“我……當然記得，我叫……我叫……”言樂熙腦袋一片空白，原先的理所當然變得支吾其詞。
是呀！她是誰？她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怎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言樂熙黑白分明的眼眸瞠大，慌亂地看向赫連烨，想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她瘦弱的身軀止不住顫抖，淚珠很快占領晶亮瞳眸，幾绺散亂黑發貼在臉上與唇上，恍如迷失在森林中的無助小兔子，令人憐惜與不舍。
發現她不認得他，讓赫連烨久久無法回神，心髒仿若遭受雷擊般的無法呼吸。
但赫連烨相信最害怕的一定是她自己，她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他的質疑，而是他的體貼安慰。
“別怕，我在這裏，你不需要害怕。”他将粘在她臉上的黑發撥到耳後，像對孩子般溫柔安慰。
粗糙長指碰觸她柔嫩雙頰，他的溫度傳入言樂熙心底，令她慌亂不已的心逐漸平靜。
言樂熙睜着一雙沾有水霧的眸光看向赫連烨，蒼白雙唇啓了又合，明明有好多疑問，但話到嘴邊又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赫連烨仿佛有讀心術，将下颚靠在她的頭頂，低沉嗓音仿若帶有魔力，“你的名字叫言樂熙，我的名字叫赫連烨，我是你的未婚夫。”
“言……熙？赫……連……？”言樂熙陌生地結巴複誦，卻無法将兩人的名字說全。
赫連烨握住她沒有受傷的左手手腕，将她的掌心攤開，用指尖在她白嫩的手心上分別寫了他們的名字。
溫熱的暖意透過肌膚傳入言樂熙心底，鼻尖嗅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那是古龍水味揉合皂香與淡淡煙草的氣味，竟能讓她感覺無比放松與放心，嬌小身軀不自覺地往他寬闊胸膛依偎，吸取他身上好聞的氣味。
言樂熙無法說明自己為何會做出這種親昵舉動，她只知道自己是憑借本能做出這種行為，因為當她回過神時，她已經在他懷裏。
見她像只小兔子鑽入他懷中，讓赫連烨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握住纖細手腕的大掌往下滑，順勢與她十指交扣，感受她略顯冰涼的體溫。
對于赫連烨的過分親昵，言樂熙并無任何抗拒，反而還将身體埋入他懷中，讓他放心不少。
“樂樂，你仔細想想，還記不記得我們的過去？”赫連烨口吻帶着一絲不确定。
“我……”言樂熙擰眉，很用力地想從腦袋裏擠出什麽，卻發現腦子空空如也，什麽想法都沒有。
她心底再次升起一股對未知的恐懼。
她是誰？過去的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過着怎麽樣的生活？有哪些親朋好友，甚至對未來又有什麽遠景？這一切她都無從得知。
“沒關系，你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只要你能好好活着，無論你記不記得都沒關系。”赫連烨感覺懷裏的她顫抖着，他低聲安慰。
聽聞赫連烨低啞的嗓音，言樂熙慌張的心再次平靜，對他的溫柔體貼感到無比感激與感動。
眼前的赫連烨對言樂熙來說就像浮木，拯救了在海中載浮載沉的她，他的溫柔、他的體溫不僅溫暖了她的身軀，也熨燙她不安的心。
“樂樂，過去我都這麽叫你。”赫連烨用拇指輕撫她右手手背，鼻尖探入她的發絲中，恣意吸取屬于她的花朵香味。
言樂熙輕輕點頭。
她想，他們過去一定是情侶無誤，要不她怎麽會無法抗拒他的擁抱與親昵舉動，甚至還在他的氣味裏找到讓她安定的因子。
“我們原本十五天前要舉行結婚典禮，但婚宴前兩天你出車禍，所以我們的婚禮便往後延遲了。”
“結婚？”言樂熙擰眉，接着恍然大悟。
原來她的身體會如此習慣他的擁抱，是因為他們倆已是論及婚嫁的關系呀！
“嗯。”赫連烨應聲。
“那……我們的感情很好，對吧？”這話一出口，她立刻在心底咒罵自己白癡，怎麽會問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
若他們感情不好，怎麽會決定結婚呢？如果他們沒有感情，赫連烨對她的無比呵護又代表什麽？
赫連烨心一緊，狹長黑眸閃過一絲惡狠與憤恨，但撫摸她的手指卻依然溫柔。
“當然。”他眸光淩厲，但說出口的話語卻柔情萬千，“我們的感情非常好，從你國中二年級、我高中三級開始交往到現在，我們從未吵過一次架。”
赫連烨說的是實話，但天曉得他多希望言樂熙能找他吵架，而不是對他充滿恐懼與對這段感情的聽天由命。
這也應該怪他，是他從不給她自由發洩情緒的空間。
“我們……交往這麽久？”她對他們之間的愛情長跑感到訝異。
“十三年了。”赫連烨的聲音有些飄忽。
是呀！十三年了，一段讓他從少年變成成人的漫長時間。
赫連烨不願再往下思考這段感情對彼此的重量，現在最要緊的是照顧劫後餘生的言樂熙。
“我去請你的主治醫生過來瞧瞧你的情況。”赫連烨輕輕放下她，溫柔地替她蓋上薄被，轉身就要離開。
“那個……”她輕聲開口。
赫連烨轉身望着她。
他總是沒有足夠的耐心聽人說話，但對言樂熙，他卻有用之不竭的耐性等她。
“你……我、我還會……再看到你嗎？”被赫連烨盯着，言樂熙莫名一驚，話說得結結巴巴。
在昏黃的燈光下，言樂熙這才見赫連烨的全身，他比她預想的還要高大，穿起黑色三件式西裝如此筆挺，在他轉身面向她時，她可以感覺他全身上下充滿無法忽視的王者風範，猛然間，她竟有一瞬的退卻。
或許是失去記憶的關系，所以本能有點怕他吧！言樂熙在心底這麽解釋。
聞言，赫連烨右手虎口放在左手手表上來回緩慢轉動着，接着朝她輕勾嘴角，“當然，我去去就回。”
言樂熙回以一笑，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當她獨自一人躺在病床上，她開始笑話自己的多心與猜忌。
他們兩人都交往了十三年，表示他們之間的愛情無可撼動，所以她不該懼怕他的，他一定也不希望她對他有所顧忌，要不就太對不起待她如此溫柔的赫連烨了。
只是病房裏的言樂熙這般想，病房外的赫連烨心思卻是百轉千回。
言樂熙等不到五分鐘，一群護理師簇擁兩名醫生走進病房，大夥全都圍在床旁看着神色略顯緊張的她。
“言小姐，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敝姓陸。”陸惟荀微笑道。
“樂樂，我是陸醫生的助手。陸醫生的醫術高超，哥哥在你出車禍後，立刻聯系人在德國的他，陸醫生可是為了你特意飛回臺灣，所以你放心，你一定能好起來的。”赫連淩拉着言樂熙的手，連珠炮似地說着。
言樂熙直直看着她，表情帶着一絲疑惑與不解。
“怎麽了？”赫連淩見她臉上的神情，仿佛正看着不認識的人般警戒，她疑惑地偏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言樂熙。
“你……”言樂熙才要開口，一道低沉嗓音從人群後方傳來，打斷她欲詢問的聲音。
“惟荀、小淩，你們跟我談談。”赫連烨站在人群後，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裏，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言樂熙。
赫連淩才想抱怨憑什麽他可以對他們倆呼來喚去時，卻見陸惟荀一語不發走向赫連烨，只好不甘願地跟在後頭。
“樂樂，你休息一會兒，我等等就進來陪你用晚餐。”赫連烨看向躺在病床上，露出慌亂神情的言樂熙，語氣溫柔地道。
原本還為将她獨自一人留在擠滿陌生醫護人員的環境，而感到緊張的言樂熙，一聽赫連烨等等就會來陪她，總算放心了，她抿着唇點點頭，用眼神目送三人離開。
看着赫連烨筆挺的身形消失在眼前，她才閉眼假寐。
這時病房裏的護理師與看護，以為她又睡着了，叽叽喳喳小聲說起在言樂熙昏迷時，赫連烨的細心照顧羨煞不少人，只不過大夥的聲音一字不差地傳入她的耳裏，令她更加确定赫連烨對她是百般照料。
“赫連先生對言小姐可真好，身為公司總裁工作一定非常忙碌，每天下班都還來看言小姐。”護理師甲話裏帶着無比的欣羨。
“可不是嘛！言小姐只要有任何動靜，赫連先生一定趕來醫院。”護理師乙努努嘴，也跟着附和。
“我看言小姐瘦弱得随便一跌就會骨折的樣子，不曉得撐不撐得過複健這一關。”看護忍不住擔心起來。
突地，病房門輕輕開啓，大夥全都屏息往門口看去，怕是赫連烨與醫生談完後回到病房，聽到她們的說話內容該怎麽辦。
“怎麽了？”小洛疑惑問話，她不懂為什麽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原來是小洛。”護理師甲拍拍胸口。
“想說赫連先生怎這麽快就回來了。”護理師乙松了一口氣。
“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連一個字也聽不懂。”小洛捧着沐浴用品，走到置物櫃前，蹲下身把東西放進櫃子裏。
“言小姐剛剛醒了。”護理師甲開口。
“小姐又醒了呀，這回醒了多久？赫連先生知道嗎？”小洛臉上充滿興奮的問道。
“這次醒了很久，赫連先生還喂言小姐喝水，兩人也說了一些話。”護理師乙回答。
“真的嗎？”小洛喜出望外轉向病床上的言樂熙，只見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依舊緊閉雙眼，讓她有些洩氣，“小姐還睡着耶！”
“剛剛睡着，畢竟點滴裏有止痛藥成分，會讓人昏昏欲睡。”護理師甲聳聳肩。
小洛走到病床旁，用放在一旁的溫毛巾替沉睡的言樂熙擦拭額頭，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瓷器般溫柔，看着睡着的言樂熙，她臉上露出淺淺微笑。
“小姐，你得快快好起來，讓先生擔心可不好呢。”她對睡着的言樂熙加油打氣。
“我來吧。”身後傳來低沉嗓音，小洛轉頭發現是已經回到病房的赫連烨。
她起身将手上的毛巾交給赫連烨，退到一旁看着他細心照顧沉睡的愛人，她的嘴角輕輕勾起幸福弧度。
言樂熙雖然神智清楚，也曉得赫連烨溫柔地替她擦拭臉頰，但她的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來，接着，靜谧籠罩她周身，她又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