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晨曦中,官道上走着一只商隊。這只商隊不大,只有兩輛大馬車,四人趕車,其餘十八人騎馬,雖只有二十餘人,卻全是青壯年男子,個個身手矯健,一看就是會家子。這樣的商隊走在路上,等閑的山匪是不敢招惹的。
“大哥,那娘們兒還跟着咱們。”一個身材矮小面目機靈的精瘦男子,馳馬至首領身邊,低聲說道。首領騎着匹高大健壯的黑馬,人也是高大健壯,留着部大胡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能震住人。
大胡子首領皺皺眉,行走江湖,最怕遇到的便是老人、小孩、女人、僧尼之類,俗話說的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此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後面這女子看上去小巧玲珑,柔弱可憐,一大早便跟着自己這商隊出了客棧,尾随至今,誰知她究竟有何目的。
“且不理會她。”大胡子吩咐道。矮小男子答應了,騎馬回至隊尾,掃了眼緊跟商隊的單身女子,雖說她毫無異狀,卻始終提防着。
天漸漸熱了,馬上的年青人都出了汗。走到午時,商隊在官道旁一個樹林中停了下來,下馬歇息。衆人有的在樹下涼快,有的喝水吃食物,有的飲馬,有的看馬車,看似忙亂,其實有條不紊。
那單身女子也騎馬跟來,離衆人遠遠的,在林中歇息。矮個男子見她坐在地上,頭靠着大樹,顯是累極了,卻還閉着眼睛啃幹糧,搖了搖頭。不知道這女子是何來歷,看着很是怪異。
那女子困難的啃着幹糧,很難下咽的樣子,似是沒帶水。大胡子首領把周圍情形察看一番後,拿起一只水囊,走向單身女子,衆人各各暗暗使眼色,雖還做着手中的事務,眼神都瞥向單身女子和大胡子首領二人。
單身女子發覺有人走過來,迅速站起來,戴上面紗,嚴陣以待;大胡子首領默默判斷了下,她不像有武功的樣子,這時節又滿身都是戒備,像只小刺猬似的,渾身刺刺豎立,也許,她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伸出手,遞出水囊,說道“喝水吧。”
單身女子沉默許久,方低聲道,“多謝您!”伸手接過水囊,撥出塞子,背轉身,微微撩起面紗,斯斯文文喝了幾口水。大胡子首領眼神銳利,一直注視着她。
單身女子戴好面紗,轉身周到有禮的雙手奉上水囊,又躬身道謝。大胡子首領也彬彬有禮的客氣,“哪裏,些須小事,何足挂齒。”
衆人遠遠看着,都覺首領此時很是斯文,很是有禮貌,他平日可不是這樣的!想想他的火爆性子,看看他此時的樣子,衆人肚中好笑,懾于首領平日的威嚴,都不敢笑出來,憋得很辛苦。
轉眼間,方才還斯斯文文的首領驀然擡起手,撩起了單身女子的面紗,單身女子吃了一驚,仿佛被吓楞了,一動不動。首領看了許久,緩緩放下面紗,問道“你一個人害怕,想跟着我們?”語氣很溫柔。
單身女子聲音中微帶笑意,“其實不是,我有樁買賣,要尋買主。”伸手從荷包裏拿了只玉佩出來,“煩您給估估價。”她見大胡子腰間也挂着玉佩,玉質極佳,顯是懂行的,那整好趁機出手只玉佩,也好換些銀錢在手。離京城還很遠,身上沒有銀錢怎能成。
大胡子有些意外,仔細看了幾眼女子手中的玉佩,“藍田仔玉,溫潤碧透,是個好物件兒……”話說到這兒,大胡子忽然變了臉色。他凝神靜聽,有馬匹馳過來了!難道是……
單身女子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打了個突突,強笑道“一個小玩意兒,送您頑罷,莫客氣,莫客氣。”性命總比錢財要緊。唉,昨晚住同一客棧,見這大胡子幫個趕車窮苦老漢打抱不平,以為他是個俠客呢,誰知他會見財起意?看走眼了,看走眼了。一只玉佩而己,這不開眼的。
大胡子長嘨一聲,商隊衆人心中一凜,立刻戒備起來,各自拿了趁手兵器,預備一場惡戰。大胡子狐疑瞅了眼單身女子,她到底是敵是友?來人會不會和她有關?但眼前分明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也不好拿她怎樣,只沉聲吩咐道“有人來了,你先躲起來罷。”說完也不再理會單身女子,徑自回到夥伴中。
這單身女子,自然就是解語了。她聽大胡子說“有人來了”,微微皺眉,難不成蔡新華會追上來?不能夠啊,昨晚才跑的,不會這麽快吧?她隐到了樹叢中。
大胡子的嘨聲,商隊衆人整齊劃一的動作,這幫人不簡單啊,能不能一用?解語心中打起主意。
大胡子眼觀四面,看見她不慌不忙隐身樹後,嘴角微微翹了翹,這女子雖不會武功,反應還算快,不言不語、不聲不響的倒是很有可人之處。
馬蹄聲響起,眨眼間,一隊人馬駛了過來,馬匹都是駿馬,馬上的人也俱是精幹,二十餘人衆星捧月般圍着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生得極是俊美,妝扮得又華貴,只是此時神情急燥,未免失了風度。
其中一匹快馬馳過來,高聲問道“敢問客人,可曾見過一位單身少女?約十六七歲年紀。”商隊衆人本是兵器在手,準備厮殺,聽得這一句,頓時都松了口氣,原來是尋人的。
大胡子首領點點頭,矮小男子出列,大聲回答,“好像見過一位,身材很是窈窕,戴着面紗,騎馬奔那邊去了。”指了指一條岔道。來人大喜,“敢問甚時候過去的?”聽得是剛剛過去不久,更是歡喜,大聲道謝,急急的走了。
官道上一隊人馬原地等着,聽得消息後響起一片歡呼聲,随即飛馬下到岔道追人去了,塵土飛揚,馬速極快,顯是心中着急。
解語緩緩走出樹叢,望着蔡新華一行人等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大胡子吩咐衆人準備起身,自己卻走到解語身邊,“若舍不得,在此處等他即可。”他們追不到人,還會原路返回。
解語揭開面紗,靜靜看着大胡子,“我舍不得他身上一件東西。”那件東西若能拿到手,可就好了。可若憑自身之力,只能回京城之後再想辦法了。
陽光下她的面容晶瑩耀眼,大胡子略略失神,微笑問道,“舍不得他身上什麽東西?”那青年公子顯是非富即貴,莫非他随身帶有什麽寶物不成。
“我的賣身契。”解語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這天殺的蔡新華!棄婚還不算,居然買良為妾,居然還裝出一副深情模樣!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很平靜,仿佛在說什麽不相幹的閑事,“他貼身放着,我拿不到。”
大胡子望了望解語,沒說話。之後衆人起程上了官道,大胡子命令,“帶上她。”準許解語加入商隊。自己卻掉轉馬頭,朝着岔路去了。
“這人真是古道熱腸。”解語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欣慰的想着心事,自己真是眼光好,沒看錯人!這大胡子果真有幾分俠氣。只是不知他功夫如何,對方可是人多勢衆。
日鋪時分,商隊停在路邊歇息。大胡子追了上來,甩給解語一樣東西,“收好了。”解語打開一看,正是自己的賣身契,這大胡子好厲害,二十餘人呢,他也能打得過?大胡子眼睛也不看她,閑閑說道“那厮累了,命手下繼續追人,自己只帶了兩個貼身服侍的停在路邊歇息,我便得了手。”
原來是一個打三個,那怪不得。以大胡子的身量、功夫,大概其把蔡新華那樣的公子哥兒、貼身小厮三拳兩腳打倒,抑或是綁起來,搜得物件,俱不是難事。解語微笑,“原來如此。”
“如果他們是二十餘人在一處,你會如何?可是說有女子消息,賺那厮過來,挾持了便走?”解語饒有興趣的猜測。這大胡子去之前,他可不知道蔡新華會是三個人,而不是二十多人。他必是有法子,即便有二十餘人也能奪回來。
大胡子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回答她的話,卻反問她,“這般要緊物事,我幫你取了來,你怎麽謝我?”取回來一張白契,這可是有大用處的。
解語笑道“公子有德于人,願公子忘之。”大胡子瞪了她一會兒,大笑起來,長揖到底,“無忌謹受教。”
你還真的叫無忌?解語倒有點傻眼了。大胡子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朗聲道“在下姓張,名雱(pāng),字無忌。”
商隊衆人遠遠的望着這兩只,至此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有調皮的開始擠眉弄眼兒,意即“看看,連名字都告訴人家了。”
名字叫“雱”,怎麽這人出生時,雨雪下得很大?好在字真是好字,無忌,很好聽。解語笑盈盈斂衽為禮,“得俠士相助,三生有幸。我無以為報,便送一場富貴給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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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公子有德于人,願公子忘之。”是《史記.魏公子列傳》中,信陵君門客勸他的話。信陵君是魏國的公子,名無忌,戰國四公子之一,是司馬遷喜歡的人,魏公子列傳寫得神采飛揚,很有氣勢,真是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