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駱江寧
安城在此之前一直都只是一個位于國家中部偏北、籍籍無名的小縣城,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幾乎從未進入過大衆的視野。
九十六年前,侵略者一路南下,短短數月時間就連破十城, 本是處于腹地的安城一下子成為了抗敵一線。
然而安城十之八九的壯丁已經在前些天奔赴了前線, 能活着回來的更是萬中無一, 這時候的安城, 幾乎沒有任何的防禦力量。
城中斤十萬的老弱婦孺直接被逼入絕境。
年老的大爺們抖着手, 端着土槍大刀就上了陣。
阿婆們含着淚把家裏的孩子塞進地窖,憑借着粗陋的醫療知識給傷員處理傷口, 然後看着他們頭也不回地再次沖鋒向前。
這一仗打得慘烈, 短短三日, 安城十室九空。
駱江寧帶着班子裏的人, 在狹窄逼仄的地道裏看顧着父老鄉親們托付給他的少男少女們。
他們的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一個女孩兒今年也才十六歲。
她剛剛生了孩子,還沒出月子,丈夫已經死在了前線, 公婆也已經上了戰場, 全家只剩下她和還沒滿月的兒子。
是公婆親手将她塞進了地道,孩子太小還離不開親娘, 這是他們家最後的香火了, 不能斷。
若非如此, 這時候她應該也在戰鬥中,或者已經死去才對。
公婆說, 駱先生雖是戲子, 但是個有學問的, 心善, 跟着他走,把小寶好好養大,替他們看一眼這群天殺的賊寇被趕出國門的那一天。
炮火持續到了第三天的午後,才終于漸漸停息。
藏在地道裏的幸存者全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被那賊寇聽到了動靜。
但這些操作并沒有能夠幫助他們逃過這一場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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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江寧駱班主,山下先生久聞班主大名,想請班主來慶功宴上給大家夥兒唱一場,還請班主快快現身。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在城裏躲着,山下先生說了,駱班主如果不願意配合也可以,大不了我們一把火燒了這安城,反正這城現在也空了,燒就燒了吧。”
有人在街道上反複喊話,說是邀請,但是威脅意味簡直不要太明顯。
駱江寧蹲在地道裏,聽着外面的動靜,眉毛皺了起來。
他确實是可以一直躲在這裏不出去,但是賊寇已經知道他就在城裏,就一定會盯着他的蹤跡。
哪怕他們躲過了搜查和焚城,說不定賊寇還會圍城,地道裏儲藏的食物也不夠他們支撐到他們離開時候的。
更何況如果焚城,大量的煙塵和高溫也會危及大家的安全。
這本是一件不需要過多思考的事情,駱江寧很快就做好了決定。
只是,他現在和大家都在一起,如果就這麽直接出去,那就相當于暴露了所有人的位置,必須找一個單向的出口才行,等他過去了,再把路堵上,這樣一來,就可以為大家減去許多麻煩。
至于他自己。
從數月前戰争打響的時候他就知道,亂世中保全自身太過艱難,更何況他自小就身姿出衆,自打入行以來就沒少被人明裏暗裏惦記。
從前那些人都沒能如願,更何況如今這些賊寇。
只是可惜,他還沒有找到一個有信仰有實力的組織,沒有遇到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大概是要和這亂世說永別了。
不過如果死他一個就能夠救下這一城的孩子,倒是不賠。
說不定還能賺一些。
“爺們兒們,大家都過來,聽我說。”
駱江寧對着班子裏的人招了招手。
近處的十幾個人圍了過來。
地道內部狹長,大家隔得稍微有些遠,小心翼翼地避過地上或坐或躺的孩子們之後,花了十來分鐘才聚到了一起。
至于位置更遠的成員,駱江寧沒有喊他們。
實在是現在時間緊迫,容不得浪費了。
圍上來的大家都已經聽說了消息,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倒是沒有嚷嚷着出去跟那些王八蛋拼了。
不是他們沒有那個膽量,而是他們還記得老鄉們将孩子托付過來的時候那殷切期待的眼神,他們想要把孩子們都平平安安地帶出去。
如果不是因為孩子們,他們這些人早就一起上了戰場。
可這世道亂啊,沒有大人照顧的孩子流落在外,幾乎只有死路一條。
班主向來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也是他一路帶着大家南下,平安走到了安城。
他們相信,班主這次一定也有辦法帶他們一起活下去。
“放心,這次也會平安的。”
看懂了他們的忐忑,駱江寧安慰了一句。
“老二,等下我另外找個出口出去,你帶着大家,把那個出口封死了,千萬別給人順藤摸瓜的機會,明白嗎?”
“班主那你呢?!”
被點名的老二一下子就急了。
他雖然不是班裏的臺柱子,但也是二號人物了,怎麽聽駱江寧的意思,像是根本不打算帶人呢?
“我自己去給他們唱一場。”駱江寧淡淡地說道,“放心,我自己一個人更方便逃出來。”
駱江寧的表情一如以往他們每次遇到困難的時候,雲淡風輕,好像根本就不是個事兒一樣。
老二認真地觀察了他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答應了一聲。
老大的身手他知道,他倆打小一起長大,小時候沒少爬牆頭溜出去玩,只不過每次都是駱江寧動作麻利地一溜煙就沒了影,而他,隔三差五的就要被老班主捉住一回,然後抓回來打手板。
“行了,打起精神來,我還有別的事要交代。”
看着老二垂頭喪氣的樣子,駱江寧擡手往他後腦勺糊了一巴掌。
“等會兒你們這樣……”
……
飛速交代完了簡要的計劃,駱江寧就揮揮手讓他們麻溜地滾蛋,然後獨自一人找到了年齡最大的那位姑娘。
姑娘雖然嫁來安城不算太久,但是對于安城的地道情況還是有些了解的,按照駱江寧的描述給他指了好幾個合适的出口。
一個小時後,駱江寧從城北一座偏僻小院地窖裏的一個角落鑽了出來。
這個出口藏得極深。
本身就在背光處,不打着火把仔細尋找根本就發現不了,周圍又額外放置了許多雜物,大眼一望,只會覺得這邊是堆放雜物的地方,一眼就能盡收眼底,不值得仔細翻找。
從出口出來,駱江寧小心地把雜物堆重新擺放,抹去了有人經過的痕跡,然後才順着地窖預留的梯子爬上去,掀開了地窖的門。
地窖的門也是隐蔽着的,加上內部入口的掩飾,算是上了雙重保險,一般人都不會想到地窖裏面竟然還有密道,這也是駱江寧選擇從這裏出來的原因。
把地窖門關上蓋好,駱江寧整了整身上蹭到灰塵的長袍,背着自己的包袱,緩緩拉開了院門。
現在的安城表面上已經是一座空城,這會兒駱江寧這邊剛一有動靜,就有一群人圍了上來,拿着槍和刺刀将他圍了起來。
駱江寧站在原地,半點不帶慌的。
他們找自己還有用,就不會讓他現在死在這裏。
“我是駱江寧,你們在找我?”
一個人和一隊人的對峙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有個小隊長模樣的人開着摩托趕了過來,一番交涉後,駱江寧被拉到了城中心的大院,這裏原本是當地父母官的府邸。
看來這位山下老賊,還挺喜歡聽戲啊。
駱江寧心裏得出結論,面上卻沒有半點波動。
戲好聽,可也要有命聽才行。
只是不知道今晚過去之後,山下老賊會不會後悔。
夜幕降臨,空蕩的安城卻因為城中心燈火通明的院落憑添了幾分詭異的熱鬧氣氛。
這宅子裏本就有戲臺,倒是省了搭建的功夫。
後臺燈火昏暗,駱江寧獨自一人坐在鏡子前上妝,一筆一劃,認真勾勒,比他以往任何一次上妝都要認真慎重。
但他畢竟是做慣了這件事的,上妝、換戲服,總共也沒有用多長時間。
很快,那位接他過來的小隊長過來敲了敲門框。
“駱先生準備好了嗎?什麽時候可以開唱?”
比起傍晚時候無禮打量的視線,這位小隊長此時的态度明顯恭敬了不只一個級別。
透過鏡子,駱江寧大概能猜到他腦補了什麽,不過都無所謂了。
“随時可以。”
就這樣,在各懷鬼胎的交流中,大宅中的戲臺再一次迎來了唱戲的人。
駱江寧是獨自一人出來的,沒有帶班子裏的師兄弟們,也沒有帶吹拉彈唱的老師傅們,只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臺上,擺了個起手式就清唱了起來。
他自小就有着一把好嗓子,唱腔清亮婉轉,哪怕是獨自一人站在臺上,也将氣氛勾勒出了□□成。
戲裏的角色嬉笑怒罵,或喜或嗔,駱江寧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足了吸引力,将所有人的心神牽扯了過去。
現在還留在安城裏的賊寇只負責收尾工作,比如洗劫物資,大部隊卻是早已離去的。
因着駱江寧今晚的演出,巡邏隊也從城中撤了出來,全都擠在了這座園子裏。
畢竟這可是戲曲界有南程北駱之稱的駱江寧,他們中有多少人一輩子也沒機會聽他登臺獻唱,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可不得好好聽上一聽。
獨角戲唱了一折又一折,駱江寧終于在遠處的房頂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雖然夜色昏沉,但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老二。
視線并沒有在老二身上多做停留,轉瞬之間就略了過去,口中的唱詞依舊清晰悠揚,臺下的人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有駱江寧的嘴角借着劇情微微勾起了一點弧度。
作者有話說:
滴---第三區故事純屬虛構,靈感來自于歌曲《赤伶》文案,有改動
後面還有一章一起發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