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偶”
冰涼水滴被燒紅了的面頰燙出餘溫,沿着許沿的下巴一顆一顆墜落在白色泛着光的陶瓷面上。許沿不适地甩了甩頭,估計是想甩掉癡纏在鼻尖的味道,覺得是他憑空臆想出來讓自己覺得安心的味道聊以自慰。
他這人,一向沒有發洩情緒的途徑。
也怪不得程心露總擔心他,連小袁這個常年腦子都不在線的都憂慮他情緒有問題。
魏遠心煩時吸煙像吸空氣,空白的word文檔上才敲出來半屏幕,剛拆開的煙盒裏面便空空如也。程心露也是,事多如麻,黑熱搜一挂上她就要用一副孫子臉對各路品牌商金主爸爸賣笑臉,事後眉眼一垮,拿上外套說自己出去抽兩根煙。陸家鴻更是,拍攝一卡殼,他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嘶”一聲,腳邊的煙頭越累越多。
總得找點發洩口吧。
許沿雙手撐着臺面,擡頭看面前的鏡子,對上雙毫無波瀾的眼睛。那眼神很像魏遠,許沿堅信梁奕生扮演的魏遠在後期是恨青樹的,恨這個人幹幹淨淨地出現,讓他不可自拔愛上,等到最後,這個人又幹幹淨淨地走。
但魏遠卻沒辦法責怪青樹,因為青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不懂感情,不明白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就是要折斷自己的樹枝的。這份無從宣洩的責怪只能變成恨。
許沿想開口說話,鏡子裏是梁奕生的一張臉,他想的卻全是魏遠,腦子裏不停地放魏遠和青樹的小電影。想魏遠給他剪頭發的時候是笑着的,心裏不知想什麽,說他頭發太長,像個姑娘。魏遠用冰涼的啤酒罐貼他的臉,看他被冰得一抖也笑,笑他像個小貓兒一樣。魏遠說自己是個作家,他瞪着眼睛聽不懂作家是什麽意思,魏遠還是笑,笑他天真得理直氣壯。
魏遠愛笑。
“哥……”
許沿猛地擡頭,差點以為自己心裏想的脫口而出。擡頭從鏡子裏看見摟着走過來的兩個男人,方才狠狠松了口氣。不知哪對情侶這時候撞破許沿內心的秘密,被摟在懷裏那個紮了個小辮子,熒黃色的發圈,胳膊攀着另一個肩頭,露出來的手腕很白。兩人身上酒氣很重,還沒進到廁所的隔間便抵着門接吻,紮辮子的軟下來聲音叫了好幾聲哥,男人才肯摟着他進去,“砰”一聲關了門。
許沿喉結滾了又滾,被字字的“哥”叫得腦子發暈,想念自己也能用一聲“哥”換來魏遠的吻的時間。
他轉身看梁奕生,眼神一對上就被拽進懷裏。煙味,酒味,按在後腰上的手箍得他腿軟,他今天穿了條西裝褲,腰間紮了皮帶,腿一軟就被梁奕生兩根手指勒着皮帶拎起來重新箍在懷裏。
最後被半拖半抱地弄上洗手臺,臺面上還有未幹的水漬,是許沿剛剛洗臉的時候自己濺上去的。西裝褲太薄一層,水漬洇進去,屁股很快覺得又冰又濕,他撐着大理石面想挪開,被梁奕生一只手按住,只能仰着頭跟他接吻。
洗手臺的角落放着兩盆花,真花。
枝葉本來舒展地伸出來,被許沿的背擠着委屈地堆到一起,一叢茂盛的森綠。
上半身是件很薄的衛衣,淺色。胸前是銀色的拉鏈,能從脖子拉下來到胸口。許沿私服一向穿得很像學生,他的臉長得本來就很有迷惑性,一眼看上去一般人猜不到他今年已經二十七,像還在讀大學的學生。
梁奕生伸手想把那條拉鏈拉下來,被許沿擋了一下。那只手頓住,很快轉移陣地,從許沿的後腰往上摸。衛衣掀起來好大一片,身後的葉子簇擁着蹭在許沿皮膚上,很癢。
做這些事的時候梁奕生一直在親他,許沿很清晰地感受到嘴唇在受折磨,齒尖磨着磨着仿佛要深深紮進去。
這種感覺很割裂,對許沿來說。他們不在守山村那個屋頂破了洞的小屋裏,而是燈光華美,衣着光鮮,就好像是青樹最終跟着魏遠到了他的城市,他們從未有過一絲隔閡地相愛,在這裏接吻。
朦胧間聽見梁奕生的聲音,他的聲音藏在喉嚨裏,好像是刻意避着他。許沿聽不清,偏偏想聽,猛然間覺得周遭一片安靜到過分,只剩下低低的、沉沉的,被吻打碎到字字分離的,卻能囫囵地拼成兩個字。
青樹。
青樹,青樹,青樹……
許沿渾身上下從麻木到僵住,抖一抖能落下滿地枯枝。背後的手還是滾燙的,每摸過一個地方都像要打上他的烙印似的用力。他掙紮一下,按住梁奕生的上臂,繼而躲開他的唇。
但呼吸還纏在一起,沒反應過來兩個人的嘴唇已經分開似的,氣息仍然親昵地交融。許沿覺得狼狽,狠狠擡手擦了一下嘴唇,叫梁奕生的名字,他第一次這麽叫梁奕生,端端正正的三個字。
梁奕生因為盛焰這個角色爆火之後大家猛然發現梁奕生竟然是影後宋姿的兒子。宋姿息影做全職太太已經二十多年時間,但再新的新人也多多少少聽過這個名字,宋姿那個年代做藝人的遠沒有現在這麽多規矩,謹言慎行三緘其口,怼記者是家常便飯,宋姿又是個中翹楚,問她一句私人八卦能被她怼到一個周不願再拿話筒。
久而久之她的私事沒有人敢問,故而她事業如日中天之時突然宣布息影潇灑去當全職太太轟炸了整個娛樂圈。直到梁奕生坐實是宋姿兒子這件事,總有人喜歡問她宋姿的事情。
有訪談節目問過梁奕生名字是父親起的還是母親起的,有什麽含義呢?梁奕生可能是覺得在鏡頭前用種種理由解釋自己的名字有多美好代表着父母多好的願景是一件挺矯情的事,當時說的是不知道,你覺得宋姿像是會跟我說這種事的人嗎?
許多人都笑了,想象了一下宋姿留給大衆的形象,又因為梁奕生總直呼母親大名,幾乎已經能想到他們母子的相處模式,要是說宋姿拿着玩具逗小梁奕生笑說媽媽好愛你好像真的很違和。
但許沿當時退出看了一半的視頻,去查了“奕”字何解。奕,光明盛大之意;梁奕生,光明盛大,生生不息。
許沿很喜歡這三個字,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喜歡這個人而偏愛其姓名還是真覺得這三字很好,看完那個訪談後總是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莫名其妙就在心裏默念——梁奕生,梁奕生,梁奕生。
念久了真覺得那就是他的一生。
許沿深深吸氣,心跳震得他耳膜都有些嗡鳴。許沿深深明白自己喜歡的是梁奕生這個人,進而喜歡魏遠,他看着梁奕生卻執拗地把魏遠的臉按在他身上,只因為魏遠是真正愛過青樹的。
他想叫梁奕生一聲“哥”,不得不承認是狼狽地不想從美夢裏醒過來。梁奕生親他的時候他腦子裏一片麻木,知道是魏遠在親青樹,卻還是被親得腿軟,甚至不敢呼吸。
怕驚擾美夢。
這是他發洩情緒的方法,也是他把自己拖向更深、更深的深淵的自虐。
許沿曾經說過這句話,那時候想讓梁奕生知道自己不是青樹,他說我是許沿。
現在還是想讓梁奕生知道自己不是青樹。不是青樹,喜歡你的不是青樹,不是青樹,跟你接吻的不是青樹,不是青樹,願意做你屋檐下一只麻雀的,不是青樹。
許沿說話的時候感覺到自己聲音在抖,這讓人聽起來好像他因為憤怒難以自持,又或者因為悲傷心神不寧,但其實在他心裏這無異于表白,屬于許沿的,許沿對梁奕生的表白。他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的這麽一件事,現在發生,他又難過,又絕望,又情難自禁地竊喜,暢快。
他說,“梁奕生,我不是青樹,我是許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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