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浮萍
定妝照對一部電影來說是件大事,觀衆是誇你到上映還是罵你到上映很大一部分來源于定妝照。
程心露對許沿的定妝照還是很有自信的,如果說當初許沿決定出演青樹這個角色她還是心懷忐忑的——畢竟身份擺在這裏,往不好聽了說就是攀了影帝高枝白得了這個角色;就算許沿演得還不錯,無功無過,照樣會被罵。
但進組以來她親眼看着,許沿跟青樹這個角色的貼合度是她沒想到的。或者說因為這個角色,程心露在許沿身上看到了許多她以前沒有注意到的。
許沿學習不錯,父母都是當老師的,從小在這種家教下長到大,他身上的氣質就和很多人不一樣。大學是在一所重本讀的金融學。倘若沒進娛樂圈,大學畢業應該會選擇讀研,研究生畢業繼續念書或者找一份相當體面的工作,社會地位不低,面上總帶着和煦的笑,人緣也不會差。
但是不知為何這種人竟然進了娛樂圈。
放在別的小演員小愛豆身上多少也得塑造點學霸人設,但許沿一不願意賣慘,二又拒絕人設。說他佛系他對演戲又很有野心,說他有野心他又不用半分心機。
程心露曾經和他聊過。
你說,你這麽個人生軌跡,任誰也想不到面前坦坦康莊路突然就拐進陰溝裏,怎麽想的?當初說要當演員,你父母沒氣死吧?我記得你爸可不是什麽好脾氣。
每每聊到這個話題許沿就擺出來他那副讨乖的笑來對着程心露,這個笑擺出來就是不會跟你聊心裏話的意思,說的都是敷衍的場面話,“是你對許主任有刻板印象,他們雖然心裏也不支持,但不會瞧不起做演員的。”
程心露嘆口氣,“跟你拉家常呢,你就知道跟我打太極。我也是當媽的,要是上網一搜我兒子的名字後頭跟着的都是辱罵遺照,我得天天晚上睡不着。”
于經紀人的角度,許沿星途雖不坦蕩,但為人好歹滴水不漏,安分守己。不像她之前帶過的一些小藝人。糊吧糊得沒邊兒,但成天搞些事情,一會兒蹭個熱度,一會兒來句迷惑發言,天天跟在後頭擦屁股;于朋友角度,程心露又覺得許沿太過內斂,不争不搶的,明明不來當演員有大好前程,偏來陰溝裏劃船,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麽,清水懶懶一浮萍。
卻從來不知道許沿是這樣的。
程心露看許沿演的青樹,經常覺得那或許就是許沿自己,以至于她從來不敢問許沿是刻意演出來的還是本色出演。
就好像一棵樹,穩穩紮根在自己腳下,卻從不留戀任何一塊土地。他堅韌又挺拔,孤獨又自由。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在“許沿”的大名廣場上被辱罵人生攻擊屠屏呢?這樣一個人怎麽會為了名利甘心做別人屋檐下的一只麻雀呢?
下午拍定妝照,這種事情的先後順序都是按照咖位來的,梁奕生的單人定妝照先拍。
碰上梁奕生這種不太喜歡營業的,一年也不見得發幾條微博,粉絲已經逐漸對梁奕生本人的微博放棄了希望,天天跑到工作室微博底下催工作室多拍幾條日常vlog。
昨天跟着他經紀人過來一個女生,名字很可愛,叫關小粒,是工作室的工作人員。今天經紀人已經走了,關小粒還留在劇組,從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就拿着相機對着梁奕生拍。
“陸導,等會兒開始拍了我這邊還能錄嗎?錄了肯定也是等你們劇組定妝照發了之後工作室再發vlog,您放心。我們梁總粉絲都催瘋了,說再不給她們看會動的梁總就要追殺到劇組來了。”
陸家鴻下午沒什麽事,睡了午覺過來看一眼造型,定妝照基本就是妝造和攝影師的事兒。他認得關小粒,是個甜美長相,人又乖巧會說話,心情不錯地擺手,“拍呗。”
“好嘞!謝謝陸導!”關小粒眯着眼睛脆生生答。
拍照這事對梁奕生來說那就是喝水吃飯,鏡頭往面前一放,他腦子都不用動身體自己就會擺姿勢。這次拍兩套造型,一套是魏遠剛到村子裏來,穿得還算光鮮亮麗。
梁奕生換第二套造型時間應該不短,第二套造型是魏遠即将離開村子,跟青樹之間的隔閡似有若無,不但從外形上多了些滄桑,精氣神也得是疲的,妝造需要點時間。
攝影喊青樹先來就位。
梁奕生往化妝間走,關小粒舉着相機跟着他。化妝間裏的許沿聽小袁說外面喊他,匆匆忙忙擱下正在嘬的一杯熱豆漿,趕快往外跑。
一出門就看見正對着自己的相機,許沿下意識往旁邊讓開,想等梁奕生先走。結果梁奕生往他跟前一站,伸手抹他嘴角,“喝什麽了?”
許沿吓了一跳,又往旁邊退,“別,有鏡頭。”
“沒事兒,工作室拍vlog。”梁奕生不在意地答。
關小粒也跟着笑,語氣賊兮兮的,鏡頭還對着兩個人,“許老師不用擔心,粉絲催工作室拍梁總的日常呢!您要是不想出鏡到時候後期會剪掉的。”
“哦好的,辛苦了。”許沿點點頭。
“不想出鏡?”梁奕生問。
“沒有……我在你那兒出鏡不太好。”許沿答。
開機儀式同框的經驗在前,許沿站得離梁奕生近了是心機狗找機會就貼着梁奕生,許沿站得離梁奕生遠了是被抛棄的怨婦被甩了也活該。
許沿沖旁邊的關小粒笑了下,看着梁奕生說,“那我先過去了。”
青樹只有一個造型,但是同樣是兩張圖。
是陸家鴻的想法,青樹不似魏遠在氣質和造型上有先後的鮮明變化,他更多的是細節上的變化。比如神情,比如習慣等等。
陸家鴻考慮了多方面,最後決定只給青樹一個造型,但是宣發時定妝照的C位給青樹一個剪影。梁奕生還在呢,C位給許沿,雖然只是剪影。
梁奕生那邊沒什麽意見。
程心露人都瘋了,陸家鴻告訴她這個想法的時候程心露已經想象到許沿被噴得滿地找頭的模樣。但許沿睜着眼睛看她,那模樣就跟沒經歷過網暴的純真小白花一樣,“我不怕,C位送到家門口了難道還裝不在家?”
許沿注意力都在面前的鏡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梁奕生就站在攝影師後面了。之前拍戲的時候偶爾也會這樣,有一些許沿的單人場景梁奕生會站在攝像機後面跟陸家鴻一起看。
但那時候許沿都在角色裏,沒覺得像現在這樣不自在。
攝影師看出來許沿身體有點僵硬,半開玩笑地道:“梁老師來監工許老師是不是緊張了?”
許沿也笑出來,向工作人員道歉,“耽誤您時間了。”
剪影不太好拍,陸家鴻的要求是要拍出來青樹不被人掌控的倔,就一個側身的剪影,有這麽抽象細致的要求。
“要不您先休息一下?”攝影師問。
許沿自覺沒法迅速放松下來,只能點點頭,“梁老師先拍第二套吧?”
換了人下來,關小粒的鏡頭又對到許沿臉上,“許老師,是因為梁總看着您才緊張嗎?”
許沿對敬業的關小粒有些無奈,就他下場關小粒問了一個問題的時間,那邊梁奕生已經進入狀态了。
許沿擡了擡下巴,示意關小粒拍那邊,“确實緊張了,有誰被梁老師看着能不緊張?”
“剛剛梁總妝造的時候催了好幾次,想出來看您。”關小粒笑着說。
許沿輕聲笑,“好了,你就別打趣我了。”
“真的,我騙您做什麽?到時候vlog剪出來您自己看嘛。能不能問您幾個問題?”關小粒瞪大眼睛,看着可憐兮兮的。之前她說過會剪掉,再一次提出來許沿便不太好拒絕。
“那你問吧。”
“哇,您知道我們工作室的人等這個機會多久了嗎?一直都知道您,就是沒什麽機會能接觸到,網上關于您的資料又很少,您也幾乎不接采訪。”關小粒兩眼放光,興致勃勃道,“上次發律師函的時候我們還在說呢,有機會讓您也來我們工作室裏營業一下。”
關小粒把一直在錄制的這一段按了結束,重新點了錄制。
“能不能問問許老師為什麽進這個圈子?您并非科班出身,另外我打聽到點小道消息,您本科讀的大學可是學霸級別的!這個是真的嗎?”
許沿靜靜看着鏡頭。
他再一次問,“你确定這些不會剪到工作室的vlog裏面。”
關小粒頻頻點頭,伸出三根手指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
許沿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他這一下午除了在化妝室嘬了幾口豆漿再沒有喝水,不知道小袁做什麽去了。喉嚨也是幹的,說話的時候時不時能感受到一些刺痛。
“學歷是真的。我上大學的某個暑假在電視上看過一個梁老師的采訪,距離拍完《致盲》已經過去一年了,主持人問他《致盲》讓他一炮而紅,對他的生活帶來最大的影響是什麽。”
許沿停頓,那個采訪就又撞進他腦海裏,真的看過太多遍了,梁奕生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漫不經心的笑容。
“他說演一個因槍戰左耳失聰的警察本身才是帶給他最多的,與有榮焉的神聖感。他明明替角色盛焰享受到了這份榮光,卻沒有失去左耳,總覺得不公平。殺青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跟別人對話總是下意識把右邊的耳朵送過去聽別人說什麽。每每這時候心裏都會對盛焰說一句,兄弟,我把我左邊的耳朵給你用。”
這些都是當年梁奕生采訪裏的原話,那會兒梁奕生還很年輕,要是放到現在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關小粒還等着許沿繼續往下說,但許沿遲遲不再開口,便追問,“然後呢?就這些嗎?”
許沿點頭,“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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