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煙铧。”鳴煙铧趕到東陵宮門口的時候, 衛黎已經等候許久了。
他身上穿着和鳴煙铧相似的黑衣, 頭發用鑲紅寶石的銀冠束成高馬尾, 懷裏抱着長劍凝光,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卻說不上多好。
他看着鳴煙铧,似是有許多話想說,最終卻只是道,“師父在等你。”
鳴煙铧點頭,直徑往大門內走去,越過衛黎的時候,聽見他道,“一會兒我們談談。”
鳴阡鶴的宮殿位于東陵宮深處, 整個東陵宮內沒有一個仆人,宮主的房間自然也是。
像是衛黎那邊會有神官仙官造訪,鳴煙铧這裏偶爾也會來個淩悅玥蘭仙子, 但是鳴阡鶴的宮裏, 很少會有除了他徒弟以外的第三個人進出。
屏氣凝神, 不能讓嘈雜的氣息吵到師父, 是兩人學的第一條規矩。
“師父。”鳴煙铧彎腰行禮,聲音發出後,大門徐徐打開。于大殿正中, 一眼就能看到鳴阡鶴的背影。
銀白長發拖地,白底的墨龍紋袍,幾千幾萬年也未曾變動過。
鳴煙铧提步邁入, 跪坐到男人右邊,叩首行禮,“師父。”
鳴阡鶴身形未動,一言不發,伸出了右手放到女孩頭頂。随後,一股清涼的氣流從頭洗滌到腳,将她身上殘餘的微弱魔界氣息除了去。
鳴煙铧瞳孔微縮,一動不動,剛想說話便見鳴阡鶴擡手示意她噤聲。
“引兩界交戰,大鬧魔界,違抗軍令。我就是這麽教你的。”男子閉着眼,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一聲聲地砸在鳴煙铧身上。
“你身上的魔氣太重了,煙铧。”鳴阡鶴睜開眼睛,淡淡瞥向一旁跪坐着的女孩,“去冰池淨身。”
“師父……”
“噤聲。”鳴阡鶴緩緩起身,寬大的墨龍白袍曳地,那落在地上的銀發在動作之間上升了幾寸,銀光瑩瑩,泛出華美的冷光。
Advertisement
“浮躁魯莽。”他半瞌眼睑,“不必多言,去冰池中靜心思過,何時知錯了,何時再出來。”
鳴煙铧雙手收緊握拳,她終是叩首應道,“是。”
退出了殿門,她低着頭良久不語,守在外面的衛黎見此,心裏暗嘆了一口氣。
“抱歉……”他沉默着,最終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和你無關。”鳴煙铧搖頭。“師父雖然足不出戶,可外面的一切他什麽都知道。”哪需要衛黎或是秦易文告密?更何況這兩人也絕不會跑到鳴阡鶴面前多嘴…
“我來就是想和你說這件事。”衛黎看向鳴煙铧,“煙铧,你沒有,是不是?”
“沒有什麽?”
“沒有做愧對于人的事情。”
鳴煙铧點頭,“我沒有。”
得到答案的衛黎臉色舒緩了很多,他拍拍鳴煙铧的肩,“那你就沒有錯。”
“可是師父……”一想起剛才鳴阡鶴的話,她就忍不住的心裏難受。
“師父說你什麽了?”衛黎問。
“他說我魯莽浮躁。”
“他可有再說別的什麽?”
“沒有……”鳴煙铧微愣,對啊,師父并沒有阻止她和殷旬交往,說的只是自己做事浮躁而已。
“煙铧,我不太清楚你到底在下面做了什麽,我也知道你不想告訴我。”衛黎定定地看着她,“但既然你無愧于人,也無愧于心,那便再沒什麽可說的。”
鳴煙铧本來不愧疚的,衛黎這麽一說,她突然就愧疚了起來。
“謝謝。”她上前一步抱住了衛黎,這才發現手感有些不對,“你瘦了?”
到了他們這種修為,除非自己意願,否則身形大多不會變化。可現在抱在懷裏的衛黎,卻是比從前削瘦了。
鳴煙铧睜眼,不可思議道,“他們都讓你幹什麽了?”
“無礙。”衛黎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自己沒什麽感覺,不過你上次抱我都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有些變化也是正常的。”
才不正常。鳴煙铧想,這得累成什麽樣才能讓一個上神神君清減。
“我之前就是想告訴你這些。”衛黎展眉,沖她勾起一抹極淡的淺笑,“不要有壓力,做你想做的。帝君那邊我已經幫你告了假。至于師父……恐怕我說的話沒什麽作用,你得在冰池裏多受苦幾日了。”
“只是煙铧。”他笑容一收,露出嚴肅的神色,“魔族大多暴戾無情,你該知道,太平久了兩界之間必有一戰。”
“我雖然相信你,也希望你能相信我的判斷,盡早斷了那些不該有的牽絆。”
……
盡早斷了不該有的羁絆……
東陵宮·冰池
寒冰入骨,退去了外衣的女子浸泡在冒着絲絲白色寒氣的池水中,她低頭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真的不該與魔君有來往麽……就因為他是魔君?還是說因為他是殷旬。
師父真的沒有怪自己麽,還是她心存僥幸地再找漏洞?
鳴煙铧沉默,被凍的僵硬的手指彎了彎,被崩住的關節皮膚忽然撐開,有絲絲的疼痛傳來。
她擡頭,掃視了一圈偌大無際的冰池,半瞌上了眼睑。
不管如何,她答應過了要保護殷旬,言出必行,絕不反悔。
鳴阡鶴的懲罰從來不是用日月來計數的,仿佛被遺忘了一般,年複一年浸泡在這寒氣逼人的冰池中,滿目只餘混沌水色。
閉目入定不知今夕幾何。從前黑眸黑發的女子,不知不覺的眼睫烏發都結了白霜,面色也褪去血色,一片青白。像是沒有生命的石雕一樣,浸泡矗立在冰池中,一動不動。
時常會有人站在禁門外朝裏面張望,但只能在茫茫白氣中,隐約看見女子露出水面的後背。
淩悅玥煩得跺腳,“我去叫父王向鳴阡鶴求情。”
“不可,這是鳴領主的私事,且不說龍王會不會來,就算他來了也未必能勸動鳴領主。”南宮逸拉她,“煙铧都沒說什麽,你就不要添亂了。”
“放屁!”淩悅玥甩開他的手,“這都多少年了?當初鳴煙铧燒了帝君的蓮池才關了十年,他鳴阡鶴比帝君還尊貴百倍嗎?”
南宮逸急忙去捂她的嘴,“這話不可亂說!”
“唔唔呸!”淩悅玥掙紮開來,“我就要說,關你什麽事!鳴煙铧到底是殺人還是放火了,她都多大了,自己做點什麽事還都要鳴阡鶴管着,捆着幾萬了都沒個自在,往後的日子可還怎麽過活?”
小赤龍暴躁地在門外走來走去,最後一甩袖子瞪了南宮逸一眼,重重地哼了聲,化作一道紅光飛走了。
南宮逸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心下無奈。又見另一處落下一道青藍色的光芒,再眨眼之間,秦易文已然站在了身旁。
“南宮兄?”秦易文錯愕後笑道,“真是趕巧了。”
南宮逸颔首道,“可不是,你若是早來些,還能看見淩悅玥。”
“那她人呢?”
“氣走了。”南宮逸苦笑搖頭,“怕是去找龍王向鳴領主說情去了。”
秦易文微訝,随後道,“那她可真是白跑一趟。”
“怎麽說?”
秦易文從袖中抽出了一張符箓,“鳴領主剛剛有旨,放煙铧出來,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南宮逸睜眼,“果真如此?”
“這都關了百年了,再關下去,寒毒侵體,就得靠還魂丹續命了。”秦易文笑着搖頭,“座下一共兩個弟子,況且還是偏愛的那個,鳴領主怎麽可能真關她一輩子。點到為止,給個教訓也就算了。”
“不過,既然是鳴領主的旨意,為什麽會在你手上,衛黎呢?”
“衛黎真在玄鴻宮。”
南宮逸挑眉,變了語氣,“到底是未來的帝君,做的事就是大氣。”
“南宮兄誤會了。”秦易文擡手,“若說對煙铧的關心,天底下誰都比不了衛黎。他這也是形勢逼人,只要是有一點點的回旋之地,怎麽會不親自過來。”
“說到底,路是他自己選的不是?”南宮逸嗤笑一聲,“給自己冠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正義理由,是他一向來的拿手好戲,你不必在我面前替他說話。”
秦易文無奈,卻也早就熟悉了這兩人的相處模式,現在這個情況還是先把煙铧救出來要緊。
他雙指夾着符箓貼上門前布置的禁界,符箓上的紋路從頭到腳流過金紅色的光芒,禁界落下,一時間內裏的寒氣直沖門外。
秦易文揮袖擋去,快步走向池中女子的位置所在。南宮逸緊跟其後,兩人甫一進去,哪怕是有靈氣護體也不免瑟縮牙酸。
“南宮兄……”兩人對視了一眼,發現坐在池中的鳴煙铧露出水面的部分覆滿冰霜,已然不省人事。
南宮逸當即踏入水中,将她打橫抱了起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