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時隔百年再次見到江愁楓, 煙花是有點欣喜的, 當她到了元嬰時再來看四周的人, 會發現和從前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江愁楓,煙花能比小時候更深刻的感受到男人的強大, 十分純粹的強大。
如果說師兄的強大是寬泛到天地萬物,那麽江愁楓的強大就很具體了,他專注手中的槍,所作所為皆是為了能讓自己和那杆槍更加鋒利。
那是絕對的集中,不可忽視的鋒芒。
江愁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遍仰頭看他的小姑娘,然後點點頭,嗯,長得更随他了。
“江兄, 稀客。”殷旬笑着迎上,沏了茶遞給他,“是來參加十大宗的會議麽?”
“掌門去了, 我來送禮。”江愁楓毫不婉轉地道出自己的目的, 然後從儲物袋裏掏啊掏, 掏出了一個鳥籠遞給煙花。
煙花接過, 看見裏面有只白首紅身的短吻小鳥。
“鳥?”她偏頭,将眼睛從籠子的另一邊露出來不解地看向江愁楓。
江愁楓颔首,“鳥。”
兩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對視着, 顯然溝通得不是很順暢。
殷旬挑眉,“這是竊脂?”
竊脂,好竊肉食。因為可以禦火又長得好看, 是修真界很受歡迎的寵物。雖然數量稀少也沒什麽人能把它做寵物。
“嗯。”江愁楓點頭,“鳴仙子是雷火靈根,萬一燒起來了,可以用它。”
煙花和籠子裏的小鳥對視,然後紅身白首的鳥沖着她大叽了一聲,背過了身去。
煙花眨巴眨巴眼睛,她好像被讨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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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旬聽了江愁楓的解釋,屈指掩唇笑道,“江兄,煙花兒不是小孩子了,不會沒事放火燒着玩的。”況且這只竊脂看起來還很小,也不知道等它長成還需要多少年。
江愁楓不這麽想,“以防萬一。”說不定哪天就燒起來了呢。他從前給他妹妹江愁眠也抓了一只,結果兩百歲的時候,火靈根的江愁眠真的把自己房間燒起來了,她只顧着去救自己房裏的話本手稿,不肯離開被火燒着的房子,還好當時那只竊脂在場。
想到這裏,江愁楓用一種很有經驗的過來人的樣子,對着殷旬語重心長道,“你不懂,女孩子都是喜歡亮的東西的。像什麽煙花爆竹花紙燈,她們對火天生向往。”
殷旬受教地點點頭,“那看來确實有必要養些禦火的小東西。”
“師兄,那是女孩子,我現在已經是個女子了。”煙花定定地看向殷旬,要求他把中間的“孩”字去掉。
“差不多,差不多。”殷旬安撫地拍了拍煙花的手,目光沒有從江愁楓身上移開,“令妹除了喜歡這些,還喜歡什麽嗎?”
他微微蹙眉,露出失落的神色,“煙花兒總是乖巧地什麽都不和我說,我這個做師兄的,到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什麽。”
江愁楓握着長。槍直視殷旬,沉聲道,“你是在炫耀?”炫耀你家孩子很乖麽。
“沒有怎麽會。”殷旬笑着,“主要還是想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喜歡什麽。”順便炫耀一下。
但是實心眼的江愁楓并沒有聽出後半句,他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妹妹已經四百歲了,鳴仙子才一百多點,不同齡。”
“但是,我記得她小時候是很喜歡看話本的,到現在也很喜歡。”
“哦?”大師兄露出了很感興趣的神情。
煙花抿了抿唇,她有了不好的預感。從前每次出現這種感覺後的一刻鐘,自己的手裏就會多出一串山楂串串。
殷旬和江愁楓就話本的話題談論了許久,大師兄感覺自己學到了新的東西。
一旁的煙花倒是聽得心不在焉。
“雖然她喜歡,但是有些還是不能給她買的。”江愁楓還是個很有原則的哥哥。
“比如呢?”殷旬問道。
“比如一些寫男歡女愛的話本,裏面有許多描寫床笫之歡的詩詞。她一個小姑娘一時看不懂,還以為自己學了什麽好東西,每天跑到山上假裝自己是吟游詩人。”
“那可真是……”殷旬一陣唏噓。
“還有一些字寫得醜的也不能買。小孩子看樣學樣,也會照着醜字去學的。”
“我從前倒是沒注意過這個,不過也不是什麽難事,買來我再謄抄一遍就是了。”
“不行,我以前也這麽幹過。但她非說我沒經過筆者的同意就不能這麽幹。”
“這是為何?”
“不清楚,小女孩心裏的想法就是這般奇奇怪怪的。”
兩人聊得不亦樂乎,原本話還不算太多的江愁楓一提起自己的妹妹忽然就滔滔不絕了起來。這一聊就是聊到了下午,在煙花已經盯着那個鳥背兩個時辰之後,江愁楓終于對着兩人辭行,離開了鳴峰。
走之前他還有些戀戀不舍,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聽他講妹妹,還會和他進行讨論。
江愁楓非常高興,打算下次還要來找殷旬。
江愁楓見到容想雲的時候還保持這樣的好心情,于是聽了一下午吵鬧聲的容想雲覺得很不平衡。她用扇子敲了敲手心,斜着眼問,“怎麽着,在玄鴻門見到你情妹妹了?”
“不是我的情妹妹,是殷旬的小師妹。”江愁楓嚴肅地糾正。
容想雲翻了個白眼,傻大個就是傻大個,什麽玩笑開起來都不好玩。
她用餘光掃了眼身後的玄鴻門大門,然後揪着江愁楓的耳朵往天上飛。
“走,本座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
“可以走,但不要揪我耳朵。”
“閉嘴傻大個。”
江愁楓:“……”
兩人回了韶華派,容想雲才對江愁楓開口道,“輝光似乎活不了多久了。”
她開口就是這句十分有重量的話,但是江愁楓依舊面無表情,十分冷淡,“哦。”
容想雲抱胸挑眉看着他,明顯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于是江愁楓想了想,“你要趁機吞并玄鴻門?”
“趁機吞并玄鴻門?”女子不屑地嗤笑,“玄鴻門早就爛透了,本座搶個爛蘿蔔菜做什麽。若是幾百年前的玄鴻門尚且還有争搶價值,現在那不過是空架子……不,裹着腐屍的空架子罷了。”
江愁楓向來不怎麽管宗門之間的瑣事,于是他又哦了聲,等着容想雲什麽時候說完了自己什麽時候可以走。
“說起來,許久不來玄鴻門,本座倒是忘了件有趣兒的事情。”女子敲了敲扇子,唇角微勾,卻轉而道,“你今天去見殷旬了?”
“嗯。”
“那個人你還是少接觸的好。”
“為何?”
容想雲提扇掩唇,“因為他……是魔族。”
看着江愁楓錯愕的表情,容想雲不客氣地大笑出聲,“瞧你這蠢樣,不會真的一直把他當做你的宿敵來努力了吧?”
“不過當做宿敵也沒什麽錯,因為遲早都會變成宿敵的。”女子唰地打開扇子,一晃一晃地搖了起來。
“這事兒算是上一代的辛密,知道的人基本不是老死就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不明不白?”江愁楓皺眉。
“哼,輝光老兒要殺人續命,這等醜事他自然得努力壓過去,”像是想到了什麽,女子臉上滿是厭惡,“他那種人,最擅長滅人口舌了。”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江愁楓皺眉,“什麽意思?”
容想雲看了他一眼,“告訴你可以,但不要瞎摻和。這些年魔族邪修猖獗,韶華派少不得你杆槍。”
五百年前,輝光還是個心動期小修士的時候,在魔族的巢穴裏發現了一個喪父喪母的魔族嬰兒。
那時候涉世未深的輝光心生憐惜,将他帶回去撫養。
他驚訝地發現這個孩子天生純陰之體,是個修煉的好苗子。但他卻不能直接将他帶去門派,因為脆弱的魔族嬰兒一旦被發現是不會有半點幸存的可能的;他也不能對外稱這是他的孩子,因為那時輝光還未有妻妾。
萬般緊急之下,他去求了當時的殷家家主,懇求他收下這個孩子,等殷旬長大些再接他去玄鴻門。
在殷旬長大的這段時間,輝光一邊忙于宗門事務,一邊抽空偷偷去殷家教導殷旬術法。終于在九歲時,殷旬有了一定自保能力,哪怕到時候被人發現也有了逃跑之力。随後便以殷家嫡次子的身份考入了玄鴻門。
然而,人心易變,在年輕時除魔衛道的激情過去後、在一次次見證魔族的殘暴之間、在面對親友弟子同門慘死之後,輝光對于殷旬的态度發生了轉變。
尤其是在兩百五十年前的那次魔族狂潮,身為掌門的輝光眼睜睜地看着魔族極其殘暴地屠盡天下修士,玄鴻門弟子近半命喪黃泉。
從那時起,他便對魔族恨之入骨,這份恨意自然也轉移到了殷旬身上。
風光霁月谪仙一般的殷旬,更是從外表上就給他一種虛僞惡心的感覺。
那時的輝光已然無法突破境界,無法突破意味着壽命将至,如果再不想辦法,就只能隕落了。
“那個人這輩子都放不下兩件東西,一是玄鴻門,二是他妻子。”說到妻子二字時,容想雲微微垂下了眼睑,江愁楓了然,輝光的妻子、容掌門的妹妹恐怕是她一生最大的心結。
而他雖然也厭惡輝光的做派,卻不得不承認,那個對誰都冷血自私的男人,對自己的妻子是千萬分疼寵的。
“若是沒了這兩樣,他尚且還能安心地去死,可惜呀,他放不下。”
于是輝光便将主意打到了殷旬身上。
那個純陰之體,可以增進修為的身體上。
“這些事你若是敢告訴旁人給韶華派惹出亂子,別怪本座不留情面。”容想雲看着面前沉默的江愁楓,合扇敲了敲手心,“愣什麽,聽見沒有?”
江愁楓抿唇,“你剛才說輝光大限将至?”
“那點修為活了五百年多年,可不是得去死了?”
也就是說,殷旬活不久了。
江愁楓緊了緊手中的長。槍,那個男人,知道自己向來敬重的掌門前輩對自己的心思麽……
看出了江愁楓心裏所想,容想雲擡頭看了看天空,然後嘆了口氣,“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
“這個修真界已經肮髒不堪了,到底死着的是地獄,還是活着的是地獄,誰知道呢。”
“有時候真希望有誰能來毀了這個世界,正道也好邪道也罷,都毀得一幹二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