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滋滋——滋——”
細微的輕響在寂靜的山洞裏顯得尤為清晰。殷旬低頭, 看見自己握着龍草的手掌已是血紅一片。
但是此時的他已經沒有精力去在意這點小事了, 和煙花約定的時間只有四天, 他需要留一天來調整僞裝,免得被她看出什麽端倪。現在的鳴煙铧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懵懂的少女, 不再是那麽容易糊弄的了。
殷旬擡手,布下了結界。
确定足夠密閉之後,他毫不猶豫地将龍草吞食而盡。
“唔……”
灼燒感順着食道直至內府,殷旬蹙眉,立刻盤腿運氣。
沒有時間了,他必須盡快把龍草吸收幹淨。
等待了數百年的雲靈秘境難得開啓,之前更是耗費了不少時日用手下的魔族引開守護龍草的神獸。如果不能将其吸收轉換,這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費。
腹內似有烈火灼燒, 吞進去的龍草像是一捧岩漿一樣流入身體深處,肆意地吞噬燃盡五髒六腑。
舌根嘗到血腥味,殷旬咬牙, 不、不能……
沖天的火氣腐蝕着合體期劍修的身體, 像是落入了幹草的火星, 一觸即燃。
捏訣的手顫抖着, 男子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全身經脈扭曲噴張,可怖的浮在帶着薄紅的皮膚上。
“咳……”
喉口的熾熱痛感讓殷旬忍不住輕咳出聲, 這一咳就是滿嘴鮮血溢出。
痛、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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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殷旬感受不到冷熱,全身上下只充斥着痛這一感觸。明明該是滾燙的,可卻讓他感覺透骨生寒, 冰冷到了骨子裏,冷得讓他全身寒顫。
殷旬恍惚自己是回到了第四世的結局,這樣的痛苦絲毫不亞于丹田爆炸的痛楚。
不,還要更加絕望。
絕望的是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絕望的是他現在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火……
迷蒙之中,殷旬隐隐看到一片火光,存在于他腦海中的一片火光。
是哪裏的火?
從前自己的記憶中,似乎并沒有過這樣的火光的印象。
一望無際的火焰跳動着、緩緩地流動着,雖然是大火,可殷旬并沒有剛收到任何的痛苦難受,反而覺得溫暖歡喜。
啊……
“咳咳……”鮮血噴出,殷旬也終于想起了那腦海中的一片火海到底是什麽。
是七巧那天旬城的河燈啊。
“大師兄——”少女清脆雀躍的聲音隐隐響在耳畔,劇痛之中,殷旬下意識地擡頭,迷蒙之中,他忽地看見了天上一頂荷花狀的河燈。
它承載着另一朵被打濕變形的河燈,搖搖晃晃地朝上方飛去。
殷旬眯眼,想要看的清楚一些,卻在下一刻,所有的影像全部消失,目光裏的不過是漆黑陰冷的山洞石壁。
透骨的寒意散去,殷旬又感受到了腹中的灼燒感。龍草像是有着燒毀一切的氣勢一般,直到此刻都沒有被吸收轉化殆盡。
但是殷旬卻舒了一口氣。能感受到溫度,證明他沒有失敗。
靜心運起靈氣,殷旬再次用自己的靈力去包裹龍草,一點點地将熱氣剝奪,努力讓它冷卻下來。
“咳……”噴出的血液已染紅了白色的衣袍。殷旬苦笑,還真是不巧,煙花兒的靈根是最克他的火系,只有火系的靈物才對她最為有益,若是水系之類,他尚且不需這麽痛苦,偏偏卻是克木的火。
不過幸好,已經成功了一半,接下來,只要耐心一些就可以了。
顫巍巍的手指伸進儲物袋,從裏面夾出了一顆藍色的藥丸,然而還未送進口中,便因為手指顫抖得太劇烈而掉在了地上。
圓形的藥丸掉落在地,滾了幾圈,沾着灰塵停在了殷旬前面不遠處,卻是讓他剛好伸手夠不到的距離。
殷旬努力朝前探去,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卻發現如果不朝前移動,是無法拿到的。
指尖極力向前,所謂的天下第一劍修蠕動着往前挪去,像是乞丐一樣,毫無尊嚴的去撿滿是灰塵的食物,沒有半分該有的仙家氣質。
然而注意力稍稍分散,被壓制着的龍草立刻反噬,狂暴的熱氣猛地一沖而起!男人蹙眉,再沒了朝前爬的力氣。
回神勉強壓住體內的火氣,殷旬咬牙,罷了,最痛苦的地方都忍受過來了,接下來不用補充靈氣和體力也無妨。
他重新坐直身體,閉着眼不再看前面沾了灰的藥丸,一心一意吸收起體內的龍草來。
殷旬感覺此時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潭不斷冒着火泡的岩漿,而他能做的,只有一點一點的往裏面注水,微不足道的杯水。
疼痛并不會麻木,無時無刻都刺激着殷旬幾欲崩潰,他咬牙,一頭撞向旁邊的石壁,合體期劍修發洩的一撞,石壁轟然洞穿,無數碎石卡拉拉地落了下來。
那身月牙白的衣袍已被鮮血浸紅,失去了往日的華貴仙氣,男子全身緋紅,有青黑的經脈扭曲着浮在表面,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爆開血肉。
哈……
殷旬艱難地勾唇,自上一世丹田自爆之後,倒是好久沒有嘗到過這種痛苦了。
痛苦嗎,痛苦。
難受嗎,不,不難受。
他難耐地咬唇仰頭,血色的瞳孔裏一片癡狂。
殷旬不難受,殷旬很高興。
兩百年前的玄鴻門拜師大典上,他親口承諾了,他會将最好的一切都交到她手中。
不止鳴峰,這天底下所有最好的資源,他都會交到她手中。
這兩百年來,殷旬每一天都在踐行着,現在,馬上就是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黑色的魔紋不知不覺的攀上了男子的側臉,他瞌上了眼睑,面露微笑,滿足地喟嘆着。
真好啊,那個孩子終于長大了……
。……
煙花回到原地時,看見大師兄已經負手站在那裏等候自己了。
還未走近,煙花腳步一滞。
師兄好像……變強了許多?
她偏着頭看了一會兒,還未察覺出什麽具體的東西,殷旬便已經發現了她。
“煙花兒。”男人轉頭,眉眼帶笑着朝她招手。
煙花順着殷旬的意思上前,将自己之前查探的情況簡單說明了一下,“這幾天路上并未見到魔族,但是有幾個法陣我闖不過去。”
女子走動之間,背後的長馬尾微微甩動,像是主人本身一樣,帶着一股活力和利索的感覺。
煙花走進,眨着眼看殷旬,“師兄去?”
“好,一起去看看。”殷旬勾唇,将女子被風吹出來的鬓發勾到耳後,“或許三長老一行就在裏面。”
煙花颔首,率先帶路。
一路上,景色由绮麗漸漸變得落敗。煙花在前面引着殷旬趕往之前的法陣處,四周空曠一片,一時看不出到底是被破壞的太徹底,還是本就只有裸露的地皮。
兩刻鐘之後,煙花停下,她側開身子,示意給殷旬看。
面前看似什麽都沒有,可兩人都能透過障眼法的結界看到背後地表裂開的一條大裂縫所謂的法陣不是那條可怖的裂縫,而是這無形的、乍看宛如障眼法的結界。
“沒見過。”煙花搖頭,“解不開。”
看起來空無一物,只是為了掩蓋後面的裂縫,但是她試着上前,卻迎面刺來了許多銳箭。
單單是機關也還好,然而其中還隐藏着各種幻境!
煙花第一次嘗試時,面前忽地出現了殷旬的幻像,讓她愣怔了片刻,差點被飛旋而來的十字镖擦到。
雖然識破了那個大師兄不是真的,但是總是時不時的出現一下,阻礙她的動作,讓人難受得很。
煙花索性閉目,放開神識,卻發現那幻象不是那麽簡單的幻象,甚至能出現在自己的神識之內。
一路堪堪向前闖去,眼看馬上觸到裂縫的口子,忽然面前又出現了大師兄的人影。
然而這次不是出現一下就立刻消失,男子眉眼柔和,唇角微勾,倏地手上青光一閃,一把瑩瑩的長劍出現在了手中。
煙花瞳孔微縮,那是……谷雨?
劍光直面襲來,女子翻身向後退去,卻在下一刻背後一暖,那熟悉的感覺讓她如芒在背。
——那是和從前大師兄替她喂招時表示結束的動作。
但是顯然現在這個情況不是溫柔和善的大師兄跑到她背後讓她收劍停下休息的意思。
煙花猛地朝右扭轉身子,順着轉身的力道,順手将刀狠狠向後面的“殷旬”砍去。
一砍,立刻消散。
女子錯愕了一瞬,這麽輕松?甚至連砍下去時的觸感都沒有,仿佛是砍在了空氣上,沒有一點真實感。
這樣的幻境煙花從前也經歷過,那是她剛入玄鴻門的第三年,玄鴻門考核新弟子的秘境中的惡鬼幻象。
第一次見到惡鬼時,煙花被吓得在打雷的晚上跑進了殷旬的房間。
但其實為了鍛煉弟子的膽量,惡鬼的幻境并不是很真實,只要一刀就能輕松滅掉惡鬼,甚至連砍下去的感覺都沒有。
這是專門為了克服小孩子的恐懼心理而設計的幻境,為了不讓他們那麽害怕而特別設下的。
因為只是給小孩子準備的,所以之後煙花再也沒遇見過這麽簡單輕松的幻境,直到現在——現在的這個“殷旬”。
女子微微蹙眉,明明該是十分高級的陣法,為何獨獨不在最後的幻影上做文章?這麽輕松的就讓她通過了。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且不說攻擊孱弱,既然是呈現出內心最重要的人的幻影,那麽起碼先打下人情牌,不管是動作也好還是言語也罷,這類幻象最該有的“魅惑”階段完全缺失。甚至不等她先有動作,“大師兄”就二話不說的朝自己襲來。
除了外表和攻擊的風格一般無二,這幻象未免也太劣質了。
還不待她細想,密集的暗器緊接着噴。射而來。煙花一面揮刀抵擋,一面朝後邊的裂縫退去,卻在踩到裂縫口準備跳下去的時候,本該空出的裂縫卻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土地。
煙花眯眸,看見原本在自己身後的裂縫轉移到了剛剛進入陣法的入口。
她再次朝轉移到面前的裂縫追去,又經歷了一遍剛剛的機關……和在裂縫口的殷旬的幻影。
有了第一次的闖陣,第二次煙花顯然熟練了許多,不管是機關陣法還是最後的“殷旬”都能輕松的解決。
然而當她再次逼近裂縫時,裂縫又轉移到了陣法的深處。
煙花一次又一次的在陣法的入口和深處奔波,一次又一次地輕松擊倒“大師兄”,當巨大的裂縫第三次轉移到出口時,煙花放棄了。
她最後一次“殺死了殷旬”,然後退出了陣法。
看來這不是個闖到一定次數就自動消失的陣法,她已經來回試探了三次,如果是有次數限制的話,按理三個來回就該解開了。
當然也可能是自己來回的次數還不夠多,但她已經不想再這麽一次次的對師兄刀劍相向了。
應該有更簡單的解法的,她想。
煙花站在外面深思,然而不管是從外朝裏看,還是從裏朝外看,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片裸露的土地。
難道是這土地底下有什麽玄機?
煙花抿唇,如今也只有這麽一種方法可行了。
她握着長刀猶豫着,猶豫該不該直接把這地炸開強行破壞陣法。又擔心自己弄巧成拙,傷到了可能在陣法之後的三長老幾人。
女子站在外面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去找大師兄來破解法陣。
此時兩人站在陣法面前,殷旬看了一會兒,随後彎眸笑道,“煙花兒闖過幾次了?”
“三次。”煙花答道。
“此陣喚做絕情。”殷旬朝前走了兩步,伸手在虛空中碰了碰,“看似空無一物,其實內含乾坤。”
煙花颔首,“機關暗器很弱。”
“是,它的機關暗器并不強,因為它的重點不在機關暗器上。”殷旬勾唇笑道,“而是在于最後一次又一次的斬殺掉自己心中的所愛之人。”
他轉身看向煙花,眼眸帶笑,帶着不可言喻的深意,“需要殺夠九九八十一次。”
男人聲音輕而緩,剛剛出口就被大風吹散,卻在第一瞬直擊女子內心。
煙花微震,她猛地擡頭,定定對上殷旬的眼睛,那黑眸裏一片沉寂,是殷旬第一次無法看懂的眼神。
荒土上的風沙卷過,半晌,女子面色冷然,抽刀上前。長刀從刀鞘裏抽出,發出輕鳴和讓人戰栗的寒光。
她筆直地朝前走去,路過月牙袍男子的身旁時沒有半步的停頓猶豫。
殷旬垂眸淺笑,背對着身後的女子輕輕開口,“師兄在外面等你。”
那聲音就和從前每一次帶着女孩歷練時的一樣,溫柔、親切、充滿着鼓勵。
風呼嘯而過,女子沒有回應。她已然握着長刀進入了法陣。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不傻,另外兩人這輩子都不會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