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轉眼,洗三過去了,滿月過去了。
白錦靠着半睡半醒的那點間隙,略略知曉了些許信息。
她此生出生在一個世家門閥之家,家族地位尊崇,規矩嚴謹,一片安榮祥和,但外面的世界不算平和,因為她還聽到了諸如楊氏皇族,獨孤皇後等名姓,而裴家的通家之好姓李,家裏男主人是唐國公李淵,主母窦氏生有三個娃娃,李大郎,李二郎,三女兒秀娘,只比她大幾個月,也還窩在乳母懷裏喝奶。
據她娘對她嘀咕的,唐國公和他爹一樣,都在外做官,窦姨姨又懷上了,懷相不太好,正卧床靜養,所以白錦至今還沒見過她和她的孩子。
再比如這輩子她姓裴,來看望她的人都喊她“裴大娘子”,她娘給她起了個小名叫“安安”,大名要等她爹回來取,取了好上族譜。
她爹是裴氏的族長,她娘王琰是裴氏的當家宗婦,雖然她爹不常在家,她娘在這個家族裏依舊地位穩固,完全沒有因為丈夫的冷落而導致底氣不足。
這一來歸功于王琰本身能力出衆,另一方面則是王琰乃王氏貴女,當年王謝齊名時,裴家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呢,所以,王琰是不折不扣的下嫁,完全有底氣碾壓整個裴家上下!
白錦滿月那天,來慶賀的不止有裴家各房,還有和裴家交好的人家,也來了各家的當家夫人,那些長輩們都十分和氣,對她的性別沒有一絲異議,和她娘同輩的女眷們,也隐隐約約捧着她娘,對她也是親着近着的态度,一屋子和樂融融,沒有半點違和。
她們帶來的不但有各家送的厚厚禮單,還有私人的所謂見面禮,現場從頭上,項間,手腕上撸下來,往白錦的襁褓裏堆,一邊還要對着白錦的小臉蛋,真誠地誇一句“小娘子玉雪可愛”。
白錦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邊人收禮收到手軟,什麽玉璧金钏,釵環镯簪,花冠項圈,無一不是罕見的珍品,懷裏收滿了,就轉移到睡床裏,很快就堆滿了她那花梨木打造的睡床。
而她,窩在她乳母懷裏,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娘戴着額帶,歪在榻上,和聲細語地和所有人交談,不動聲色地主導話題,三言兩語,便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順着她的思路走。
沒有人傻乎乎地問她娘,她爹怎麽不在家,大家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不會讓人難堪,或者說,待在這間屋子裏的所有女眷,都不是靠丈夫的寵愛立足的,所以也有足夠的底氣去忽略丈夫存在于生活中的必然性。
白錦由衷地感嘆,這輩子,開局真是不錯呢,沒有親爹喜歡又怎麽啦,親娘撐得住,那她未來的日子想想都不會差!
滿月之後,她就得到了自己的班底,身為家族嫡系中的嫡長女,她受到了最最頂級的待遇,和無微不至的妥帖照顧,光乳母就有四個,教養嬷嬷兩個,大丫鬟四人,小丫鬟無數,外面還有幾十戶部曲,長輩們疼着,同輩們讓着,下人們捧着,真正是金枝玉葉也不過如此了,随意眨一眨眼睛,瞪一瞪藕節似的小腿,都要引來一堆人的贊美感嘆。
但最該見到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她娘王琰,也是一名奇女子,竟不緊不慢,安安心心,從從容容地過着自己的生活。一邊游刃有餘地處理着家族事務,裏外一把手,一邊也不耽誤自己追求琴棋書畫逍遙品味生活,時不時興致上來,就着白錦這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娃娃,清彈一曲伯牙子期,一點兒也沒有為夫君的冷落而暗自傷懷。
整個裴家大宅,在她的安排管理下,衆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世家風範盡顯其中。
白錦不喜歡許多人圍着,喜歡一個人待在有陽光的地方,王琰便命人将離自己最近的東廂物件清空,所有的窗戶都裝上透明的琉璃,地面先鋪紅木地板,在其上鋪一層薄絲墊,再上鋪滿千金難得一寸的天絲絨緞,四面扔了許多軟緞繡枕,光窗戶上鑲嵌的大塊琉璃,就價值萬金不止,更別提裏面的種種裝飾,而這,不過是滿足臂長小娃娃想曬太陽又不能出門見風的願望。
由儉入奢易,過了幾天腐敗日子,白錦差點都忘記了上輩子風餐露宿的艱辛,這安安逸逸的世家貴女日子也不錯呀,哪怕到了年齡被送出去聯姻也無所謂,有錢有閑有底氣,像她親娘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難怪說富貴鄉英雄冢呢,她不是英雄就更抵抗不住啦!
夜深人靜,白錦安靜地修習了幾遍藥王訣,直到經脈中充滿靈氣,再也裝不下了,才停了下來。
她也不做別的動作,畢竟她還這麽小,乳母就睡在她身邊,哪怕她只是一個翻身,也會吵醒乳母,一輩子那麽長呢,她有充足的時間,眼下體會着慢慢長大的樂趣,感受着與前兩世都不同的人生,也別有一番滋味。
這大約也算是一種心境的歷練?
她娘親看着就是明智通達的人物,對她簡直是溺愛無度,即便将來她提出修道習武,應該也不會阻攔她吧?
……
直到百日禮那日,白錦才見了自己這輩子的爹,裴矩,大隋名臣,楊廣心腹,轉身又做了李氏王朝的名臣,可謂是名士權臣,青史留名!
那是個怎麽樣的人?如果不是整個裴家的人面對他的時候都隐隐地透着敬畏,白錦以為他更像是一名超脫的散仙,玉面白衣,高鼻薄唇,潇灑風流,氣度恢弘,嘴角噙一縷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他們父女的第一次見面,也十分不友好!
白錦劃拉着胖短短肥嘟嘟的四肢,努力擡起頭,瞪着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盯着這個一見她就把她從睡床裏拎出來,一只大掌從她前胸腋下穿過,直接托着她胖乎乎肉嘟嘟的上身,另一只手就在她的背上戳戳戳戳……
“哇啊哇啊——”
幹啥啊?又疼又癢,好難受,別以為嬰兒就沒有痛覺神經了!!!
百日的孩子,骨頭還是軟的,就算白錦骨骼清奇,比其他嬰兒強健茁壯,靠那可憐的細頸骨撐着腦袋也是很不容易的!!
“相公,安安不舒服,把她放下來吧,你想知道什麽,妾身必不敢有絲毫隐瞞。”
關鍵時刻還是親娘靠譜,一出現就上來解救白錦,完全無視了裴矩的臉色,輕手輕腳地握着白錦兩只軟綿綿的胳膊,把她抱過來調轉身摟進了自己懷裏。
白錦氣得在她軟綿綿的懷裏拱了拱,“啊啊啊——”喊了幾聲,王琰秒懂,沖女兒露出溫柔安撫的笑,“嗯嗯,安安委屈了,娘都知道,放心放心。”
裴矩沒說什麽,他這位夫人面上溫柔和煦,內在卻十足驕傲,是個一言一行堪稱标準楷模的世家貴女,理智遠勝感情,他不喜她,她得知後,從此謹守相敬如賓的界限,再也沒有逾越過半分。
對丈夫都如此冷情,對孩子又能有多真心?
如果不是裴氏與王氏聯姻,需要一個血脈的紐帶,他絕對不會給她一個孩子,他不信這些冷漠的貴女會真心疼愛自己的孩子,這次他本不想回來,只是多少還有一點為父之心,倘若王氏對孩子不好,他不如将孩子帶走,到時候,和那個孩子養在一起,他相信,秀心絕對會是一個好母親!
他倒是沒想到,王氏竟還有這般慈母之心,而孩子和王氏也很親昵,毫無隔閡,這種母女之間天然的親昵之情,絕不是僞裝能裝出來的。
如果在摸骨之前,裴矩見到王氏母女的舔犢之情,他興許會放棄自己的計劃,但現在,不可能了。
“這孩子以後便叫白錦,你教不了她,我會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