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皙的雙手微微顫抖着伸向麻布口袋。
“姐姐，你不打開門嗎？”男孩兒跳下床，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向門口，站在門邊若有所思。
“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誰來也不開……”為了給自己壯膽，雲默腦袋一抽，哼起兒歌來。
門外的求救聲陡然停止。雲默一怔，有一剎那猜測是不是自己的歌聲太難聽。
咕嚕嚕、咕嚕嚕，地板上突然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滾動聲，如同汽車正行駛過過減震帶。
雲默用餘光瞥向門邊，見小男孩的頭好端端地長在肩膀上，才看向那個發出聲響的東西。
一前一後地沖着她滾過來的，居然是兩條小手臂。
泛着幽微藍光的褶皺表皮，松垮垮地包裹在結構分明的骨骼上，肘部關節在翻滾中有節奏地撞擊着地板。
随着手臂一同而來的，還有一種腐臭味，如同水産市場上挑剩的臭魚爛蝦在大街上暴曬了幾日。
兩只小手臂越滾越近，正以不可思議地速度腐爛着！先是脫了表皮、流出黑、紅、黃摻雜在一起的膿血，又露出了少之又少的紅色肉。
在雲默腳邊停住時，手臂的肘部周圍和手掌等幾處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散發陣陣腥臭。
“我的胳膊掉下來了，開不了門。還以為你能幫我開呢。”小男孩一步一步走過來，聲音仿佛漂浮在半空中。
看樣子，是房間裏面的家夥們想到外面去。雲默心中默想。剛才，大家全部想當然地認為怪事發生在外面，房間裏是安全的。不全然是這樣。
“掉了……沒關系，姐姐幫你接上去！”雲默想到男孩的頭能安然無恙地拿下來又回到原位，心一橫，屏住呼吸撈起了那兩只血肉模糊、腐臭沖天的手臂，對準肩膀處一邊安了一只。
“好像安反了……”男孩幽幽地說，随後只聽“咔嚓、咔嚓”幾下骨骼斷裂之聲，小男孩兒整個人完全解體。頭顱咕嚕咕嚕滿地滾，四肢到處亂竄，只剩下條條肋骨凸起的身軀躺在地板上。屠宰場鮮血與腐肉的混合味道立刻再次彌漫了整個房間。
雲默閉上眼睛，捏緊骰子，眼觀鼻鼻觀心深呼吸起來。
妖、精、鬼、怪之中，只有鬼魂一類沒有屬于自己的實際身體，想想怪可憐的，就讓他作一會吧。
聲音停止的時候，雲默睜開眼睛，小男孩兒又如初見一般站在眼前，散發着徹骨的寒氣。
雲默心中連連說着“不如不見”。
“姐姐，打開呀。”小男孩面無表情地指指麻袋。
雲默應了一聲，既然這個坎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只好高擡腿邁過去。
束口的麻繩一環一環解開。松口的一瞬間，有東西一窩蜂似的湧了出來！一個接着一個，一團接着一團，口袋登時就扁了下去。
受光線限制，雲默只能隐約看見那是些比乒乓球大一些的球形物體，數量約有兩三百個，咕嚕咕嚕在地上不停地滾着。
雲默随手捉起一個，拿到眼前試圖看清這究竟是什麽。
指間接觸到球狀物時，感覺此物有些彈性，像小孩子玩的橡皮球。
把球體放入手心，面對自己的部分呈白色，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雲默又把球體翻了個個兒，內心頓時警鈴大作！
深棕色虹膜，漆黑瞳孔，白中發黃的晶狀體，條條血絲蜿蜒着，這分明就是一個眼球！
雲默手一抖，把眼球遠遠甩了出去，眼球落在地上砰砰彈了幾次，又混入了不停翻滾的大部隊。
“袋子……打開了。”雲默皺着眉，想起自己咯吱咯吱地大嚼過烤羊眼，不禁有些反胃。
小男孩咯咯笑着，童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詭異：“袋子裏有眼睛，眼眶裏沒眼睛；袋子裏有眼睛，眼眶裏沒眼睛……”
突然，雲默雙腿上傳來一陣癢，低頭一看，幾只眼球正沿着腿部向上滾動！
捉起爬得最快的那一只試圖扔掉，卻瞥見那眼球中反射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身影。
強忍住不适，雲默又将其餘幾個爬到自己身上的眼球拿依次起來，觀察後再扔掉。有幾只被彈到牆角，居然沿着牆面繼續向上滾動起來！
“姐姐，我的眼睛被人挖掉，混在袋子裏面找不到。”小男孩兒一點一點仰起頭，脖頸随之咯吱、咯吱作響，漆黑空洞的眼眶直對雲默，“請你幫我找到眼睛。如果天亮之前找不到，就把你的眼睛送給我吧！”
雲默深吸一口氣，腦子飛速運轉。
首先，時間有限。白天、黑夜的轉換無法通過光線判斷。
第二，眼球分布散亂。幾百只眼球不停滾動，甚至能夠爬上牆壁、屋頂。
第三，看上去一模一樣的眼球中，不知究竟哪一雙才屬于小男孩。
梳理清楚情況後，雲默飛速将裝眼球的麻布口袋抓在左手，蹲下身來用右手一只一只捉着眼球，觀察幾眼虹膜之後扔進口袋中。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小男孩兒突然用稚嫩的聲音唱起了一首古早歌曲《魯冰花》。
稚嫩卻哀怨的童聲一直重複着這四句歌詞，雲默移動到哪裏捉眼球，小男孩兒便像幽靈一般跟到哪裏。一對淡藍又瘦弱的小腳丫随時都在雲默的視線之內移動。
為了減輕小男孩兒帶來的恐懼感與壓抑感，雲默懷着些許歉意把他想象成一個調至最低溫度的移動空調。
袋子裏裝了大半袋眼球時，雲默突然停下了動作。
她眉頭緊鎖，凝視着手心中的眼球，并沒有将它扔進麻布口袋，而是裝進了短褲的口袋中，小心地拉上拉鏈。
地面上和牆壁上能夠捉得到的眼球很快就被收回到口袋中。
還剩下幾十個眼球在四周牆壁的高處、甚至屋頂上滾動着。
雲默試着投了幾次占星骰子，依然跟普通骰子沒有區別。
心跳開始加快，仿似倒計時的秒針，每個下一秒都可能是即将到來的白天。
“弟弟，姐姐跟你商量一件事。”雲默沉住氣蹲下來，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停止唱歌，示意她說下去。
“你看看牆上和房頂上那些眼球，姐姐夠不着，沒法幫你找眼睛。”雲默指指在高處翻滾的眼球，“你可以幫姐姐把它們弄下來嗎？”
“你是大人，大人什麽都能做。小孩子做不到。”小男孩搖搖頭，又繼續唱起歌來。
“我可以送給你一件東西。”雲默輕輕拉開口袋拉鏈，将藏起的眼球握在手心裏。
“我不需要什麽東西……”小男孩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不是在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嗎？”雲默攤開手心，把那只眼球送到小男孩的眼前。
虹膜上映出的，正是小男孩的孤零零的瘦小身影。
映像中，小男孩長着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眼裏全是驚恐，小小的身體緊緊蜷縮成一團，雙腿跪坐在地上。
其餘已經裝入麻布口袋中的眼球，同樣殘留着小男孩的映像。
然而在那些映像裏，小男孩的雙眼中卻已是一片漆黑，嘴角向上勾起。
“這個眼球……是不是屬于挖走你眼睛的人？”雲默一狠心，繼續追問。
“啊——”尖利的喊聲幾乎沖破耳膜，小男孩舉起皮包骨的胳膊，緊緊抱住頭，張大嘴巴拼命嘶喊着。
咔嚓、咔嚓……随着一陣骨骼斷裂的聲音，小男孩的雙臂、雙腿再次從身體剝離，飛速向牆壁爬過去。
雙臂、雙腿垂直爬上四周牆壁，速度飛快，如同掃帚掃着牆壁上的灰塵一般，将高處和房頂上的眼球全部掃落。
雲默抓住機會，飛快地重複着撿拾、查看、裝袋的動作。
然而直到最後一個眼球落入袋中，雲默依然沒有找到屬于小男孩的眼球。
【提示：距離白天還有1分鐘。】
終端發出的亮光照着小男孩的臉，雲默瞥見他的嘴角向上揚得厲害。
再次迅速觀察整個房間後，雲默看着小男孩：“弟弟，你沒有把自己的眼睛放在麻袋裏，對不對？”
小男孩嘴角的笑容驟然消失，周身散發的寒意更濃更深。
【提示：距離白天還有30秒。】
終端再次亮起，雲默借着亮光迅速跪下來，掀開床單。
床底下的角落裏靜靜躺着兩個球狀物體。
雲默伸手将它們緊緊抓在手心，拿了出來。
虹膜中倒映的，是一個面容猙獰的長發女人，手拿水果刀，尖端直直刺過來。
這個女人，跟小男孩長着極為相似的一雙大眼睛。
雲默将這對眼睛遞到小男孩面前，輕輕說：“這是你的眼睛，請收好。”
男孩接過眼睛的瞬間，瘦小的身體、兒童床、一麻袋眼球，全部化作幽幽藍光，消失在空氣裏。
房間幽暗且空蕩，仿似無事發生。
傳說，人會把生前最後一幕看到的影像永遠留在虹膜之上。
雲默想起曾經做過的幾例占星咨詢，案主從小被家暴，長大後變成了施暴者。這是一個受害者轉變成加害者的悲劇鏈條。
如果自己沒有找到小男孩那對眼球，必然也要留下一對映着漆黑眼眶的眼球。雲默想着，伸手打開了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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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廖星：你喜歡小孩子嗎？
雲默：喜……喜歡。
廖星：好巧，我也是。
莫知：人家都不好意思了，你們兩個喜歡我幹什麽？
廖星、雲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