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末。
難得的陽光明媚, 一大早遲心就沖着陽臺發呆,懷裏攤着被子,好想拿出去曬一曬。南方的天氣讓她這個北方妞總覺得潮乎乎的, 一出太陽就想曬被子, 夜裏鑽進太陽的味道裏,暖和得都可以流鼻血!
但可是,陽臺上擺了一套和房中的辦公家具一樣嚴肅的灰沙發, 她想不出自己蓬蓬的花被子能放在哪裏不違和, 深思熟慮還是:算了。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 遲心趕緊整理好床鋪,起身。
今天是去醫院拍片複查的日子,早幾天他就把日程安排從Outlook上發過來, 她點了“接受”。他們就是這樣交流, 有圖紙要做就發郵件給她,拿藥換藥也都發在日程上, 還有超市拿菜的時間, 她都可以按時按點去跑腿, 還不用尴尬地面對面說話。
楊碩說許處總是能讓人在他身邊放松、相處愉快, 不論是什麽人。遲心深以為然, 日程表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
一個屋檐下,一個房間裏, 如果告訴一年前的自己将會和許湛“同居”, 她一定以為是自己死了重投的胎。
住了這些天, 除了不能碰那些禁地和禁物, 其他的, 都很好。他難得搭理她,說話的時候也不會有在外面那種看起來特別溫柔、讓人扛不住的笑容, 也沒有楊碩喜歡的那種觸及心靈的交流。他們就像分在一個考場、不同校的同學,偶爾借塊橡皮,各自清淨。
穿戴整齊,遲心叫了車,再檢查了一下去醫院的東西有沒有帶齊。其實就是看一下門邊高幾上他的黑色挎包在不在,具體需要的東西他都準備好了,包括兩瓶水,她只負責拿着。
一切就緒,浴室門打開,輪椅出來了。
WoW……
遲心抿了唇,視線挪開。難怪朵朵說出浴的男人是最好看的,這出浴的強迫症男人就更甭提了。洗幹淨的五官像剛摘下水潤面膜嫩得不得了,眉目清亮,唇色紅潤,連額頭那個疤都被洗得很有腔調的樣子。淺灰色寬松式休閑毛衣、黑色運動褲,挺直的腰身,大長腿,輪椅麽坐出一副要寫真的樣子。
原來帥跟瘸是可以共存的。昨晚他在書架上找書,拄着拐,她坐在地上仰頭看,那筆挺的身型、背影,看起來特別像某個劇裏的高大上男主……
“可以走了?”他說。
“嗯嗯。”遲心答應着從衣架上取下他的外套。
許湛接過來放在腿上,又從她手中拿過水瓶,“走吧。”
不穿?看他開門出去,遲心悄悄撇了下嘴,滿屋子陽光這麽有欺騙性麽?還是熱水澡給燒的?感冒了看你還怎麽耍帥!
……
那輛沃爾沃去大修後,遠油又給許處長配了車也配了司機,不過,他還沒用過,這次也是讓遲心叫了滴滴,在小區外面等。
其實,這家夥雖然是工作狂,可是公私分明、也很注意不給別人麻煩。比如,夜裏有圖紙要看都是找她,不會再找秘書。雖然楊碩多次表示随時待命要來“伺候”,可跑腿的事都給遲心做了,一次也沒叫過他。楊碩還挺着急,微信說:你現在是許秘2.0了!
遲心:什麽2.0,明明是家用低配版。
小區綠化得很好,這也是淩海天氣最大的優點:冬天依然到處見綠。殘疾人輔助設施也齊全,輪椅一路來都很順暢。遲心挎着包随在旁邊,不同的高度正好兩人都有私密感,不用彼此看着,不說話也不尴尬。
陽光真的好好,一點也不像冬天,他應該不會感冒。想了想,自己也脫下外套,毛衣透進一點點的清涼,暖洋洋地曬着,啊,好舒服。
剛拐過彎,遲心就條件反射地一哆嗦!原來眼睛掃描到左前方的樓門口有個男人,有只狗!可能正要出去遛,在扣狗繩。
一眼就發毛!
心蹭地懸了起來,不自覺地咽了一口,糟了……糟了糟了!她和狗是有靈犀的,這靈犀就是不管什麽狗、不管多遠,只要她出現就能迅速嗅到她害怕發抖的氣味,然後立刻反應!
那是只什麽狗?已經不敢再看了,可是目光離不開,緊緊地盯着。一只黑狗,特別大,淩海怎麽能養這麽大的狗??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和輪椅并排,她走在外圍,感覺完全暴露!趕緊走過去!快點走過去!沒看見我,沒看見我,它沒看見我!
心裏像打鼓一樣,好想這輪椅滾快一點,可他的速度還是一樣,慢吞吞!
屏着呼吸,心跳到快暈過去,手腳都僵了。
完了完了,狗看到了她了!對視了!狗主人毫無察覺,還在慢條斯理地整理狗繩,那狗搖搖擺擺的不聽話,然後,然後主人竟然直起了身!狗在下面完全沒有束縛!
二十米,十米,五米……
天敵終于嗅到了她,揚起爪子沖了過來。
許湛正邊走邊琢磨事,突然感覺被身邊的人擠了一下,輪椅輪子都被她的腳絆住。許湛擡頭,她不動了,目不轉睛地看着側對面。
原來是一只狀似德國黑貝的雜狗沖了過來。許湛心想這丫頭真是吸狗,從小就喜歡,看見就走不動,不分時候。正想叫她走,突然覺得不對,這狗也太猛了,張牙舞爪的樣子,怎麽回事?
不好!
反應過來的一剎那已經晚了,幾米之遙,狗跳起來撲在女孩身上一口咬住她的手臂!
“哎!!”
薄薄一層毛衣,尖利的狗牙直接刺進肉裏!兇狠的眼睛,黑色的龐然大物,恐怖瞬間把大腦清空。疼痛刺透了輕飄飄的身體,眼看着血洇出來,一陣眩暈……
十幾年的恐懼、噩夢都比不上這一口的真實,心跳出了身體,人縮得一點都不剩……
突然,狗項圈被一把薅了起來!狗脖子被卡,呼吸不能痛得立刻松了口,還沒來得及叫,許湛順手拿起外套蒙住狗頭反手一收緊緊裹住!
狗一陣狂掙,被男人死死卡在懷中,吠不出來,嗚嚕嚕的聲響。
“哎!你放手!放手!!”狗主人沖了過來。
“喊特麽什麽!叫救護車!!”
……
出汗,眩暈,惡心,發抖,頭疼……
遲心生平第一次坐救護車,可惜嘴唇抖得厲害,醫生的問題一個字都答不出來,睜着眼休克。
縫針,打針,化驗,拍片子……也不知道都是為什麽,稀裏糊塗被送進了一間病房。雙人間,另一個床空着,房間不大,依然空蕩蕩的。一個人躺着,盯着藍色的窗簾,這是多久了,天怎麽都像要黑了……
護士小姐姐來紮針的時候說,“你的東西都在你哥那裏。”
哥……在哪兒呢?
他的手特別重,握着她的手腕不停地用礦泉水沖洗。當時遲心腦子嗡嗡的,都不知道哪兒更痛,眼睛也糊塗,只記得他特別兇,那一嗓子喊的,整個小區都懵了……
他在哪兒呢……
吱嘎。
病房門開了,遲心扭頭,眼睛木木地盯着,輪椅,好高大……
“怎麽沒睡?”許湛問,“疼得厲害?”
遲心搖搖頭。其實是疼的,特別疼,可是白紗布裹着,看着就覺得麻木,。
許湛擡手整理被子,蓋住她露在外面的腳。
“怎麽還得住院啊……”
嘟囔着一聲,氣明顯不夠。許湛蹙了眉。那麽狠一口,她沒叫,也沒動,臉煞白,眼睛瞪得很大、黑得突兀,那樣子紙片一樣,好像只有狗嘴裏那一部分才是實在的。
他輕聲說,“吓着了。”
開始以為她是暈血,後來才知道是嚴重的恐慌症。醫生接手後,她手臂上那縫了二十三針的傷口竟然成了最輕的。她有焦慮症,醫生診斷她的病史應該由來已久,目前表現為急性驚恐發作,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判斷是不是已經是廣泛性焦慮,強迫、抑郁,這都是未來可能出現的情況。
怎麽會的?從小就一副笑模樣,嘴巴一咧,一朵小花一樣滿臉都是開心,人見人愛。現在,長大了,成績好,遇到的人都誇她,說她好,說她聽話……
“其實我沒事兒了。”
許湛小心地調了調點滴,“醫生說讓你住院觀察一晚。”
“哦。”
進屋這一會兒,他的眉頭一直沒松開。護士小姐姐說,你哥一直在忙。他忙什麽,他還瘸着呢。看着那眉頭,遲心嗫嚅,“哥,對不起啊……”
“怎麽了?”
“這裏不是六院吧,耽誤你複查了。”
他沒吭聲。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兒的,這點兒傷也不妨礙什麽。”
“你一會兒想吃點什麽?”他問。
慘兮兮的小臉,搖搖頭。
一天沒有吃東西,可她不可能有食欲。眼睛依然瞪得很大,半天才眨一下,此刻她的心裏還是恐慌,被藥物強行抑制的恐慌。
“遲心,”
“嗯,”
“你怕狗啊?”
“……嗯。”
“什麽時候開始的?”
醫生說這更像是創傷性後遺症,也就是說她以前被狗或者類似的動物咬過,才會再次突發進入這種狀态。她當時的症狀和心髒病、癫痫發作極相似,她自己的感覺應該是瀕死狀态。這樣的痛苦反應,不可能是第一次,很有可能是幼年時候的留下的。
“嗯?還記得麽?是不是很小的時候?”
他撐着手肘,彎腰近在床頭,這麽近,聲音沉沉的,好溫柔……遲心的眼睛忽然有點澀,怔怔的,忘了他是許湛,鬼使神差道,“就是……那年夏天碰到的那只大狗。”
那年夏天?心裏隐隐的預感就這麽被坐實,許湛的心揪了一下。那個時候,城市養狗還沒有很好的規劃,那是一只純種的德牧。在她這顆小豆子面前,那麽高大,直逼在臉前,狗的氣息都能舔到她。她沒逃,沒哭,還擡起小手摸了下狗頭,竟然是很可愛的一個畫面,曾經留在許湛記憶裏很久。
“你怕它?不是很喜歡麽?我看你還跟它玩兒了。”
“是……吓懵了。”
“那你怎麽不叫?我就在你身後,你沒看到麽?”
“看到了……”
“那怎麽不往我身邊跑?”
“我,我不敢……”
本來以為她會說腿動不了,居然是“不敢”。認生麽?許湛無奈,“我比大狗還可怕啊?”
木呆呆的眼睛沒動,許湛忽然覺得不對,想起那天她跑他房間來,他只是在背後看着她,她就驚得摔了水車,還……尿褲子了。當時那一幅小可憐兒的樣子,恨得許湛牙根兒癢,只覺得她是故意的。現在想來,那可能就是症狀了吧?
“遲心,”
“……嗯,”
“你是不是,很怕我?”
眼睛終于眨巴了一下,“小時候……不懂事。”
“長大了呢?”
眉輕輕蹙了一下,似乎很激烈的思想鬥争,随後舔了舔幹幹的唇,沒吭聲。
許湛笑了,拿起桌上的吸水杯遞在她口邊,“來,喝點水。睡一會兒吧。”
“嗯。”
渴壞了,小鴨子一樣嘬幹淨一滿杯。喝完就繼續歪着頭,看着他。
“睡吧。”
點滴裏有鎮定的成分,她應該進入熟睡的狀态才是,可眼睛明明都泛紅了,又幹又澀,就是不肯閉上。
“你得休息,睡一覺,會感覺好很多。”
“……不敢。”
“我在呢,你怕什麽?”
她嘟囔了一句,聲兒太小,許湛不得不附身,耳朵湊近,“說什麽?”
“怕……尿床。”
他笑笑,大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沒事兒,哥去給你拿紙尿褲。”
作者有話要說:
許處長是不是有點像好人了居然?真是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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