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松珩會找上門來,是薛妤沒有想到的。
自從時光倒流,一切得以重來後,短短二十幾年,前世發生過的,沒發生過的事一件接一件擠在一起,薛妤忙着揭穿人皇,做各種各樣的決策,對他這個人的印象越來越淡。
前世相伴千年,漸漸像是幻夢一場。
此刻聽了朝年的禀報,她翻動書頁的動作靜在半空,須臾,緩緩合攏,道:“讓人放進來吧。”
左右女侍提着燈領命而出,朝年對松珩是一百個沒好印象,想了想怎麽都放不下心,于是也跟在女侍身後出了書房。
夜風識趣地止歇,樹葉的婆娑之聲也跟着安靜下來,薛妤看着眼前那張巴掌大小躍動着一圈微弱光暈的靈符,肩背往後靠在椅背上,道:“松珩可能為茶仙而來,這個人不簡單,我有話問問他。”
聲音不高不低,可話卻是解釋情由的話。
薛妤從小生長在邺都,才懂事的時候就被當成未來掌權者培養,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風,薛錄為了培養她,在很多事上都長期放權,久而久之,做任何事前,她沒有向人解釋的習慣。
“沒事。”靈符另一邊,隔了好久才傳來這樣兩個字,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就在薛妤嗯的一聲要将靈符摁滅的時候,那邊卻像是提前感知到一樣,聲線滑動:“阿妤。”
半晌沒動靜。
薛妤嗯的一聲,是疑惑的語調。
溯侑才洗漱過,沒來得及用術法,此刻如綢緞般的黑發沒有章法地散在肩後,順着椅背乖順地垂下去,濕漉漉地往下淌着水,桌案邊是完全敞開的窗牖,一擡頭,就能看到外面的一輪圓月。
在這樣的月色中,他的聲音清而淩地随着風遙遙穿過一張薄薄的符紙,再落到她耳邊時,像是顫動的呼吸聲,一下高一下低。
既是纏綿不休的呢喃,又是欲言又止的某種請求。
薛妤動作停了下,過了一會,她将那張薄若蟬翼的符紙挪到案桌一側,以書冊壓住一角,方道:“十九,你好好說話。”
別哼,別勾人。
陰謀得逞似的,溯侑很輕地笑了一聲。
跟着領路的女侍步入邺都時,松珩睜着眼朝四處看了又看,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踏足這塊曾經生活了數百年的地域,只覺得恍如隔世。
“松珩公子,別來無恙。”
從飛雲端出來一趟,朝年沒長多少智慧,依舊是口無遮攔,咋咋呼呼的秉性,可實力卻實打實增長了一大截,如今在朝華手下辦事,一身嶄新的官服襯着,說話時很有種能壓住人的氣勢:“來歸來,進歸進,邺都畢竟不比別處,少東張西望的。”
對眼前這個衣冠楚楚,表現得風姿翩然的人,于公于私,朝年都喜歡不起來。
松珩卻沒法不看。
他真是太久沒踏進邺都,也太久沒見薛妤了。
從日月之輪進來,一路到薛妤內殿書房的路,他不知走過多少回,閉着眼睛都不會錯。可明明只有小半個時辰的路,他越走越慢,到最後,看得朝年忍不住撇了下嘴:“你這人真是——”
要見人的是他,如今磨磨蹭蹭綴在後面的也是他。
松珩也覺得自己不正常,從審判臺上薛妤救下那只妖鬼後就不正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眼去看高高聳立,堆金砌玉的宮殿,而後下定決心似的,不再遲疑地跟在朝年身後進了那間點着燈,千年如一日散布書墨香氣的書房。
書房裏,女子端坐在案桌前,背脊柔而不折,肩頭細瘦,一段長發順着臉頰往下垂,只露出一點側臉的輪廓,既幹淨又安靜。
聽到動靜,薛妤擡眼,與他對視。
一眼,僅僅一眼,松珩便覺得胸膛中有什麽東西急促地燃燒了起來。
若說曾經的自己在她的眼裏還有那麽幾分特殊的話,此時此刻,是真一點一分都沒了。
“一刻鐘。”薛妤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他一眼後視線便落回身前的案桌上,語氣是說不出的冷淡:“我沒多的時間給你,想說什麽,現在說。”
松珩忍不住捏了下拳。
出飛雲端後,路承沢來找他,兩人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執。
他在飛雲端裏獲得了前人傳承,因為有前世千年的領悟,這一次十年機緣,他的收獲極大,修為水漲船高,一路攀升,這原本是件好事。
可他還來不及高興,便見到了路承沢。
前者才被秘境之淵強行送出來,整個人驚疑不定,見了他只是匆忙地打量一眼,意思性點個頭,便朝音靈等人走過去,像是在迫切地求證某件事情。
他們的關系,經過進秘境時的插曲,不,或者說早在那之前,就有了裂隙,早不複從前了。
真正決裂,是在前天。
兩人在赤水外的一處深山中相見,路承沢神色頹唐,眼下挂着兩片誇張的烏青,像是被人打了兩拳還無力還手一樣,他仔仔細細看着松珩,像是要将他這個人從裏到外看穿,一句敘舊的話都沒說,開口便是:“你出自人皇支脈的事,薛妤知道了。”
“什麽?”松珩呆住了。
“誰說——”話才出口,他便驀的停住話語,看向路承沢,除非有人刻意将他從頭查到了尾,勘破重重障眼法,不然就只有路承沢一個知道。
他只和路承沢說過。
“是我。”路承沢直視他憤然的不可置信的注視,坦然應下:“我去跟薛妤說的。”
松珩難以置信,他緊緊地捏着拳,聲音從牙縫中艱難憋出來:“路承沢,你為什麽?”
路承沢似乎能透過那雙憤怒的眼睛,看到裏面的一行字——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兄弟嗎?
他頗感荒唐地提了下唇,将在飛雲端內薛妤指出來的冤假錯案遞到他手中,聲音疲倦沙啞:“來,你看看。”
不薄不厚的幾十張紙,握在手裏一頁頁翻開,卻是沉甸甸的成千上百條性命。
這是昔日松珩處理過的事,如今那些字句下面一字一句用朱砂赤筆工工整整重新謄抄了遍,那是屬于錯判的更正,一眼掃過去,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我從沒要求你做過什麽。”路承沢揉着眉心道:“這些事,你若不想做,大可以不做。”
“松珩,你這都不叫敷衍了。”他加大了音量:“這叫什麽你懂嗎?這叫草菅人命!”
“當年你的天帝就是這樣當的?”
若說松珩捏着這份案卷時尚存了那麽幾分歉疚,那麽最後路承沢這句話問下來,他心中便驀的燒起了一堆火。
這句話在當時,他至少從薛妤嘴裏聽過三次。
每一次,兩人都是各有怨氣,不歡而散。
“我應該如何?”松珩随意指着其中的一個案子遞到路承沢眼前,厲聲道:“這個員外明知有妖去除妖,在後來發生的糾紛中固然有錯,可他是家中的頂梁柱,上有垂垂老矣的雙親,下有不滿三歲被病痛折磨的幼女,若是折在赤水,一家人全沒有活路。”
“所以你颠倒黑白,放走了人,留下了妖抵命。”路承沢不可置信地想笑:“照你這樣說,人族做什麽都對,知道有妖去除妖沒錯,就像朝廷,知道這世間有我們這樣的古仙而想除之,也沒有錯。這五湖四海,紅塵世間,唯有人族可生存,是吧?”
松珩猛的擡眼:“沒人将聖地與妖族混為一談,路承沢,妖族有幾個好東西?”
“松珩,你真是瘋了。”路承沢嗬的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止薛妤看錯了人,事實證明,我重蹈覆轍不信邪,眼神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麽多年,誰都偏心人族。他們聰慧,善良,美好柔弱,生動溫柔,既有水一樣的性情,又有火一樣的胸懷信念。我們保護他們,尊重他們,善待他們,于是養得你們這樣有能力的人族貪心不足,日日想着一族獨大,這個世間,就該人族活着。”
“人有老少要照顧,妖沒有,他們活該冤死在你手裏。”
松珩其實從來搞不懂這些聖地的人在想什麽。說實話,薛妤才像是赤水的傳人,公私分明,是怎樣就是怎樣,她會說這樣的話并不奇怪,可是路承沢。
“我怎樣的做法,前世上百年,你不知道?不了解?多少妖族死在你手裏,現在不過幾百只妖,你到底在執着什麽?”幾乎是話音落下,松珩就後悔了。
才從飛雲端裏出來,功法原因,他境界尚且不穩定,連帶着情緒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前世獸潮湧動,濫殺無辜,所以我出手滅妖,可現在沒有獸潮,沒有迫不得已,這些冤假錯案,聖地就是一件都容不下。”
路承沢将那疊案卷揚在他面前,紛紛揚揚像是下雪花一樣散開,言語中是無力争辯的疲倦:“我們相識一場,你曾救我一次,可平心而論,我待你并不差。前世恩情,今日就算還清。”
“你如今實力不俗,赤水容不下你,你走吧,別再回來了。”
說罷,他便揮袖掠到了山腳下,反而是他身邊一直默默跟着的從侍踟躇着站住了腳步,忍了忍,皺着眉看向松珩,言語之中全是厭惡之意:“松珩公子,我們殿下待你不薄,從審判臺救下你到後來為你提供赤水最好的修煉位置,但凡能做的都沒有推辭過,可你呢,恩将仇報也不帶這樣的。”
他接着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就在昨天,赤水開了長老會,你這本亂判的卷宗和曾經做過的一系列事情被當衆拿出來,成為音靈一脈參殿下一頭的鐵證。”
“不出五日,赤水就會朝外頒布消息,音靈聖女成為赤水下任掌權者,殿下則挪位為公子,日後任大長老位。”
“松珩公子,這做人,還是要講講良心。”
說完,那從侍便追随路承沢的腳步往赤水大門掠去,唯獨留了最後一句憤憤不平的話落在松珩耳裏:“……真是難怪邺都那位殿下寧願與妖族溯侑在一起,也不願意多看你一眼。”
松珩腦袋裏頓時嗡鳴一片,混混沌沌不知所以然。
什麽叫寧願和妖族溯侑在一起。
薛妤,薛妤她和誰在一起了?
就在他正茫然不可置信時,路承沢一步踏入了赤水,還沒動作,就見音靈靠在樹後,雙手交疊,環胸而立,像是專門在這裏逮他的一樣。
“這麽憔悴?”兩人互相貶低慣了,音靈一看他的模樣,便高高挑了下眉,難得沒有落井下石地嘲諷,而是負手站到他跟前,摁了摁鼻脊道:“雖然一直說一定要壓你一頭,但這次的事,不是我的意思,我回去罵過他們了。”
“我知道。”路承沢伸手胡亂地抹了一下臉,道:“是我思想出問題了,扶桑樹的那段影像,我應該引以為戒,這世間生靈,沒什麽是生來就該死的。”
“你放心,我沒你想得那麽狹隘,這點挫折,不至于尋死覓活的跟自己過不去。”
“我也有錯。”音靈沒有奚弱他,而是道:“一視同仁,從前我們都做不到,今後竭力改正就是。”
“從飛雲端出來後,聖地六家,除了太華那邊不清楚,薛妤那邊是早有整改肅清,其餘四家,哪怕是弟子人數最多,最難約束的昆侖都下了嚴令,從今以後,一是一,二是二,再有濫殺無辜,不分黑白的,嚴加懲罰。”
音靈遞給他一張帕子,道:“行了,給你一天的時間調整心緒,明天這個時候,準時到立政殿來,赤水內部需要調整的地方太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得來幫忙看着。”
“記得早點來,薛妤最近忙,我們想要問什麽都得跟另外幾家排隊,經常搶不過他們。”
不論發生了什麽,這世間人各有使命,總是在忙忙碌碌轉着,唯有松珩,站在四面深山的山坳中,長風一蕩,手腳發冷,心中空蕩蕩一片。
書房中的燈光是橘暖色調,落在手背上溫柔的一片,松珩驀的從回憶中抽身出來,他看着薛妤,視線甚至帶着自己都能察覺出來的貪婪渴求之意:“阿妤。”
薛妤聽到這個稱呼,頭也不擡地道:“如今不是曾經,松珩,你若真想和我談事,就拿出正确的态度來。”
“你能見我,是有事要問我。”千年相處,松珩對她還算了解,此刻輕聲道:“你問,若是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确實有件事要問問你。”
薛妤朝朝年看了一眼,後者立刻明了,執筆在案桌上一氣呵成地勾畫出十幾筆,而後抓着停在半空,等墨跡幹透,才舉着放到松珩面前。
松珩一看那畫中人的樣子,手便僵住了。
“前世慫恿你往邺都下大陣的茶仙,是她嗎?”
薛妤像是在問全然與自己無關的正事,眼睫往上翹着,神色認真而漠然,每問一句,松珩的臉色就白一分,“你們是怎樣認識的?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她後來又怎麽進了邺都?”
若不是了解她的秉性,松珩甚至覺得,她早知道了這一切,現在是在刻意的變着法質問,羞辱他。
可薛妤不是那樣的人。
在兩人的注視下,松珩如芒在背,垂于衣側的手掌攏了又攏,最後閉了下眼,澀着聲音開口:“在天庭建立起來的百年後。當時獸潮奔湧,我領兵去往人間,抵禦最難纏的那波。”
他看着薛妤,像是怕她不信,每一個字音都帶着支離破碎的懇求之意,說得艱難無比:“我中了大妖的計,他們為了除掉我,不惜以自身為誘,引我入局,我當時身中數毒,發作時難以抵禦,找到一處隐蔽的山洞便天昏地暗地睡了過去。”
“那是茶仙栖身之地,我身上幻情散發作時,她照顧了我半夜,最後說願意幫我。”
兩人一夜荒唐,春風一度。
松珩骨子裏看不起妖,恨不得能将它們除之而後快,可這種天生地養,植物所化,還修仙法的妖卻另當別論。
即便再不願意,他也得承認,那個夜晚,确确實實是那只茶仙動了恻隐之心,他才得以硬捱過那漆黑而幽冷的深夜。
松珩說話時,薛妤仍就那樣坐着看他,他微微一頓,她便皺着眉仰着下巴,像是在無聲催促他往下說。
松珩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起了之後的事。
他絕不可能因為一個有着露水情緣的茶仙而放棄薛妤,解毒後震怒,不顧一切将那場獸潮平息。
後來,他受傷的消息傳到薛妤耳中,她卻忙着自己的事,都沒來得及回天宮看一眼,只是通過靈符問了問他身邊伺候的靈侍情況,三言兩語的,就沒了後續。
松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中。
他當時貴為天帝,聲勢之大,在外人看來,好似和聖地這種擁有萬年傳承底蘊的龐然大物也只差了一星半點的威望,大權在握後,他的心态确實發生了轉變。
他不希望薛妤的眼裏全是人,妖,聖地與蒼生,不希望見她整天不是忙着去人間就是在書房奮筆疾書,他們明明在一起,是全天下心照不宣的道侶,卻相處得比陌生人還不如。
在這樣一日勝過一日的不滿中,茶仙乘虛而入。
那是個美得溫柔,像是綻放在初春枝頭嫩芽那樣水嫩的女子,她知情識趣,不夠聰明,不夠獨立,做不到風裏來雨裏去的為海晏河清,世間安穩而努力,可就是會依賴人,會笑着讨好人,也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跟薛妤相比,她太普通,也太平凡了。
而這正是松珩需要的。
在他累得不像話,和薛妤的争執一日比一日激烈的時候,他甚至是習慣性地跑到那座養着茶仙的小小宅院中,躺在院中曬一曬太陽,或是喝一盞茶,看一場戲,心中終于可以放松一些。
可他又是個很清醒的人,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數十年,便被他冷靜地喊了停。
他硬着心腸去看茶仙淚水漣漣的臉,話說得客氣又絕情:“你曾救過我一次,這塊令牌你拿着,錢也收着,若是遇見了什麽為難的事,可以憑此令去天宮尋我的近衛。”
“菡萏,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些話,我都教過你。”
十餘年後,那名叫菡萏的茶仙被關進了邺都,近衛拿着令牌去找松珩,彼此,因為薛妤的關系,松珩的話語在邺都也有幾分重量,加之人間戰亂不休,一只茶仙的事無關痛癢,很快便被保了出來。
久別重逢,經年再見,歲月未曾在兩人身上留下什麽痕跡。茶仙一字一句将邺都百衆山裏住着的妖族的話說給他聽,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溫柔似水的眼瞳中含着一抹淺淡的熒綠色。
她說,自從上次人間妖族突然襲擊邺都而未成後,薛妤便對百衆山的大妖疏于防範,殊不知他們早生了異心,屆時他們脫困,加入人間戰場,那麽如今橫陳南江的十萬天兵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同時,人間戰局會被逆轉。
見松珩隐隐有所動搖,茶仙潸然欲泣地抛出了最後一句話:“陛下想一想,百衆山的妖并不僅僅出自人間,秦清川他們的身份,陛下莫非一點也不知情嗎?他們若是加入戰局,即便妖都現在沒表态,未來呢,他們畢竟同出一源,同屬一族。”
這話紮到了松珩的心上。
話說到後面,松珩道:“薛妤,是我的錯,我懦弱,負你在先,欺瞞在後。”
薛妤看向他,紅唇微動:“一個茶仙,跟在你身邊十幾年,便能将百衆山,人間,妖都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四下靜滞,松珩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
他像是不着寸縷地将自己扒光了站在深冬的寒夜中,即便咬着牙關,仍凍得手腳都在抖,可即便是這樣,他也等不來救贖。
薛妤不會再原諒他。
在朝年冷着一張臉要送客時,松珩看着薛妤幹幹淨淨,不施粉黛的雪白臉頰,胸膛起伏了兩下,下一刻,他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機械般地開口:“……我聽路承沢說,你和溯侑在一起了,你們、”
他說不下去了。
薛妤眼也不擡的落座,長長的一層睫毛在燈下安靜地蟄伏着,像是薄若蟬翼的蝴蝶翅翼,在他窒息着沉默的下一刻,她輕聲應:“路承沢說得沒錯。”
“我是和他在一起了。”
松珩心中搖搖欲墜的一角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轟然坍塌。
他驀的咬緊牙關,緘默片刻,道:“他是只妖鬼,裝怪示弱,對你言聽計從,花言巧語讨你開心,你根本不知他內地裏是怎樣的想法。”
說到最後,觸及她無動于衷,冷然相望的眼神,他頹然閉了下眼,聲線帶着一種無計可施,近乎求饒的顫動:“他能為你做的,我也會,我也能。”
“薛妤,我們能不能重頭來過?”
“嘩啦”一聲,靈符的另一邊,傳來慢條斯理,刻意至極的杯盞破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