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驚時他,确實是自找打擊。”
從沉羽閣回來的路上,風聲飒飒,雨停了又下,這句話在溯侑腦子裏不知轉了多少次,每個字,連她含笑的尾音,都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甜蜜。
每轉一次,便覺得目眩神暈,随後從四肢百骸湧上一種事态脫離控制的驚懼與茫然。
他忍不住告訴自己。
一句話。
不過是她随口一句話。
直到那道倩影踩着風塵雨露躍進那座小院,溯侑才霍的繃了繃指尖,擡眸望向天穹上堆疊的烏色雲層,極快地閉了下眼。
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行至院門口,諸多繁雜的情緒一一被鎮壓,溯侑轉瞬間套好了張面具,發現朝年在裏面堵着,他橫着劍推開院門,問:“做什麽呢?”
朝年指了指裏面,道:“佛女到了。”
溯侑了然,他進了小院,發現薛妤和善殊并未在書房相談,而是就着院內的石桌坐着,面前擺了高高兩摞冊本和紙張。
善殊捧着茶盞輕抿,認真聽沈驚時不甚走心的回禀,時不時低低問一句話,薛妤則捏着他們才從沉羽閣帶出來的關于飛天圖的資料從頭掃到尾,看過一遍後擰着眉又看一遍。
等薛妤終于放下手中的冊本,善殊指尖摁在眉尖小幅度轉圈,一副頭疼的模樣,笑得頗為無奈:“這幾日,沈驚時給阿妤姑娘招麻煩了,是我的不是。”
薛妤的視線在沈驚時那張玩世不恭的俊臉上轉了兩圈,動了動唇,道:“無事。不算麻煩。”
不算麻煩的意思。
善殊都無需深想,便知背後這人肯定是不太老實。
Advertisement
“沈驚時。”善殊回眸看向他,道:“你給我站好些。”
沈驚時撫着高挺的鼻梁,笑得格外勾人,聲線懶懶散散的提不起精神:“知道了,佛女殿下。”
一個敬稱,愣是被他稀奇古怪的咬字方式拆得七零八碎,聽起來很有一股獨特的風韻。
薛妤見狀,不由多看了沈驚時兩眼。
沈驚時不避不讓,眼底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盈滿了笑,他對誰都這樣,沒骨頭一樣舒展不開的散漫,笑起來只讓人覺得是天生随和好相處的脾性。
薛妤見過的笑有許多種,在她面前展露美貌的亦不在少數,唯獨很少見沈驚時這樣的人。
不論是他說話的語氣,還是展露出來的笑意,都是放松而輕快的,全然沒考慮什麽身份,地位,得失。
一句話,想這樣說,便這樣說了,面對一個人,想笑就笑,想不搭理便不搭理了。
吸引善殊的,大概就是那股率性而為的灑脫。
果然,善殊一聽,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幹脆轉回去看手中的卷軸,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此時,朝年“嗷”的叫了一聲,又猝然止住,梗着脖子像只慘叫到打鳴的公雞。
一時間,四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朝年的視線順着自己胸膛,一路落到腰間後兩根肋骨的位置,臉上是因為疼意猙獰到扭曲,又硬生生憋到一半不敢發作的複雜神情,他看向溯侑,抽着涼氣道:“指揮使,你的劍。”
溯侑驟然清醒,他難得現出點出乎事态之外的怔然,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薛妤和沈驚時四目相對,觸到後者那雙含笑的明光熠熠的眼時,他眼也不眨,用劍尖重重抵了下朝年的肋骨。
那一下。
朝年覺得自己兩根肋骨被驟湧的風暴粉碎了。
“抱歉。”溯侑舔了舔幹燥的唇,垂眸啞聲道:“我沒控制好。”
這可真是稀奇事。
一個能揮出一劍碎飛天那種氣勢的劍修,居然會連這種力道平衡都把握不住。
朝年慘聲呻、吟,捂着眼道:“行,我離遠點,您可別再誤傷了,再來一次,我真是命都要去掉半條。”
說罷,他扭着腰一瘸一拐地挪到離薛妤不遠的石墩處。
經歷這樣一番小插曲,薛妤轉而看向溯侑,無比自然地道:“你過來,看看飛天圖的詳細介紹。”
溯侑卻踟躇着不敢近她的身。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又格外矛盾的心情,翻江倒海的鬧騰。
若說前兩日還可以自欺欺人,堂而皇之地為自己的反常尋借口,說是十年幽閉,再見到她,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軌,因此稍有情緒波動,實屬人之常情。
可之前呢,方才呢。
他是妖,生來沒感受過愛,于是也不知什麽叫心動,只是骨子裏的強大本能在叫嚣,讓他止步,讓他清醒,讓他退回原路。
他甚至有預感,在一片迷蒙黑暗中,自己已然站到了斷崖之巅,身後狂風呼嘯,風雨如劍,唯有前方是暖光,是歸港,可再往前踏出那兩步,甚至一步,他從此将徹底失控,再無退路。
溯侑握着劍身的手掌松了又攏。
薛妤說完便低了頭,專心致志整理手邊的冊本,側臉氤氲在一團柔光中,對他煩亂成麻的心思毫無所覺。
溯侑眸底藏着深不見底的黑,緩步踱到薛妤身側,他骨節白而勻稱,筋骨分明,捏着那本冊子沉思時卻仿佛自有一股從容鎮定的氣質。
半晌,他放下手冊。
薛妤聞聲擡眸,看着攤在眼前的紙張,道:“飛天圖神秘,久不出世,沉羽閣給出的消息也只有這寥寥幾句。”
她指尖落在幾行小字上。
——十年前誕生畫靈,靈身為女。
——此類靈物有彙聚血氣,凝聚血珠之能。
——圖像真身能誘人入畫,查人記憶,辨人過往。
統共三句話,那日飛天圖大張旗鼓出現,已經被他們猜出了兩條。
說白了,這些資料太虛,太空,換個人來看,怎麽都是團團亂轉,束手無策,即使是薛妤,溯侑和善殊,面對那張紙,腦子裏也多是連猜帶蒙的設想。
薛妤端着茶抿了口,又落回原處,沉思半晌,皺眉道:“飛天圖有吸收血氣的作用,可它本身不需要這些,那麽兩日前的夜裏,死去的百餘人,他們的血氣被飛天圖吸收後給了誰?”
善殊接道:“凡為書畫琴筝等物,得千年蘊養,又遇恰當契機,便能蘊生出靈魄,他們有千年的積累,天生智慧,然秉性是好是壞,全靠主人引導。”她苦笑了下,道:“看來,飛天圖沒跟對人。”
“人吸收不了這樣龐大的血氣。”薛妤轉向後山的方向,提醒道:“近來螺州城的妖獸也确實不太平。”
“所以。”善殊輕聲下了結論:“又是妖物作亂。”
“眼下情況,能判斷飛天圖是否就此收手的方法,唯有一種。”溯侑視線落在自己的手掌上,神情看上去是一種無懈可擊的成熟與理性:“夜半時分,再探一探後山。”
飛天圖若是真在用滔天血氣蘊養什麽恐怖的存在,感受最直接,最精準的,無疑是那些才生出靈智,又尚且無法凝成人形的妖獸。
如果真是那樣,被血氣蘊養的東西一日不出世,飛天圖便一日不會真正罷手,那日夜間的慘狀,随時會發生第二次,第三次。
善殊看了看身後和朝年勾肩搭背,又忍不住手賤去戳朝年肋骨引得後者哇哇大叫的沈驚時,再看眼前這個十年前就能替薛妤寫結案報告,如今能一劍逼退飛天圖的男子,再看向薛妤時,唯餘羨慕的嘆息。
一聲嘆才落下,善殊腰間的靈符便驀的燃燒起來,她掃了一眼,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對薛妤吐出三個字:“路承沢。”
薛妤翻頁的動作微頓,而後幹脆将手冊合攏,用指尖抵着,擡頭便看見善殊的食指摁在了靈符上。
路承沢的聲音随後清晰如流水般傳入衆人耳裏:“善殊姑娘,是我。”
“聖子。”善殊扯了下嘴角,話說得客氣:“怎麽了?何事尋我?”
“我的車架已到了滄州城外,不出意外,夜裏便能到螺州,你歇腳的地方在何處,屆時我直接與你彙合。”
他話音落下,善殊不由看向薛妤,見她神色比第一次聽聞此事時平靜許多,也稍稍安心了些,道:“在螺州城青雲山腳下的一座小院裏,你直接來便是。”
“路承沢。”她狀似無意地笑着提了句:“邺都的傳人也在。”
“這個任務,你算是來得最晚的一個。”
那邊是長久而壓抑的一段沉默,足足頓了半晌,路承沢才開口略略解釋了兩句:“事出有因,我們的車架臨時繞道去了別地,耽誤了時間。”
不得不說,身為聖地傳人,別的什麽都另說,唯獨官腔功夫這塊,個個都是一流。
很快,路承沢言語恢複自然,甚至不知不覺含上一縷恰到好處的笑意:“等我到了,親自向兩位姑娘賠罪。”
===
靈符上的光芒一滅,路承沢臉上的笑意也跟着變戲法一樣消失,他用力摁了摁眉心,曲起中指朝同乘一車的幕僚勾了勾,對方會意,很快附耳過來。
“松珩呢?”他問:“在後面做什麽?還在修煉?”
“沒。”幕僚搖搖頭,道:“臣半個時辰前去看過了,松珩公子服了藥,已經從入定中清醒過來了。”
路承沢深深吸了一口氣,掀開車簾,手臂伸到半空中,做了個修整的手勢,道:“停車!”
車架很快停下來,赤水一向講究規矩,從靈馬上翻身而下的仆從眼觀眼心觀心地站得筆直,臉上神情均是如出一轍的嚴肅。
路承沢矮着腰進了後面那座馬車,松珩果然已經醒了,正在逐字逐句地看他先前收集的關于飛天圖的蛛絲馬跡的訊息。
十年時間,人族的變化比其他種族更為明顯一些,松珩的棱角曲線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稚嫩,而展露出一兩分屬于千年前那個威嚴莊重的天帝的神韻,舉手投足,皆是穩重,說話時是水一樣的溫和包容。
不得不說,他這副模樣,這種性情,實在令人讨厭不起來。
就連一直将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聖地長老們,見他還算争氣,有了點小小的作為和成就,曾經的事,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了。
實則是管也沒用。
路承沢畢竟身為聖子,若是連護一個人的本事都沒有,那這個聖子,也真不用當下去了。
“承沢。”松珩詫異地擡眼,旋即笑了下,道:“你來得正好,我這好似發現了點線索,你來看看——”
路承沢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卷,将其随意丢到一邊,而後坐到他對面,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他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看這些。”
“跟你說件事。”
“什麽事,你說。”松珩配合着看向他,道:“難得見你這樣火急火燎的。”
路承沢看着眼前這個絲毫不着惱,甚至笑意都未曾落下半分,仿佛天生不知如何發脾氣的老好人,嗓子陡的啞了啞,半晌,才徐徐道:“這次螺州的任務,佛女也在,你知道吧?”
松珩道:“這事你幾日前便和我說過。”
“是。”路承沢手指噠噠地搭在車內的坐墊上,一下快一下慢的,仿佛接下來的話不知從哪開口似的,他醞釀了一會,索性直言:“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也同時在跟這個任務。”
路承沢話音落下的一剎那,便察覺到,在他對面坐着的人從頭到腳都繃了起來,臉上溫和的笑意如破冰般咔嚓咔嚓碎裂,緊接着露出一種如臨大敵似的緊張和慌亂。
松珩不傻,他知道,能讓路承沢中途跑到他車內,鬧出這種陣仗的,唯有一個。
那個人的姓名,呼之欲出。
阿妤。
整整十年,他未曾見過她。
不知現在,她過得如何,可消了幾分氣。
路承沢像是料到了他這種反應似的,他沉默半晌,正色道:“松珩,當初,你和薛妤也算是我看着在一起的,按理說,我身為好友,不該去插手你們之間的事。”
“可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
一句今時不同往日,好似什麽都沒說,可卻又好似已将話說盡,說穿了。
松珩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下來,只剩唇上一點顏色在兀自苦撐着不肯落幕。
“你我是知己,是至交,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明白。”路承沢像是也知道自己要說的話十分殘忍,于是提前打了鋪墊:“這幾年你閉關苦修,有些事,我沒告訴你。”
松珩看向他,良久,才動了下唇,苦澀道:“你不必瞞我,我了解她的性格。”
“是暗殺還是圍堵。”他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道:“想必她不肯輕易放過我。”
“說實話,我原本也這樣認為。”路承沢看着他的眼睛,搖了搖頭,道:“可是沒有,子珩,一次也沒有。”
松珩呼吸都頓了頓。
“十年前,她從審判臺帶走一只妖鬼。”路承沢斟酌着言辭,想盡量說得委婉,可思前想後,發覺這種事還是得說得實事求是,半點也刻意不得,便坦白道:“薛妤将他帶在身邊破案,從昭王手下奪人,不惜與人皇對峙,之後更是将他帶回邺都,送入洄游。”
“如今,那只妖鬼任邺都殿前司指揮使一職,官拜一品。”
他話音落下,松珩唇上那點岌岌可危的血色也如潮水般退去,繃成灰而直的一條線。
當年薛妤在最後一刻出聲,救下那只惡貫滿盈的妖鬼,說實話,不止路承沢,就連松珩自己,也認為她在賭氣。
任誰也沒那麽大的心,才經歷一場背叛便又想着再來一次。
特別是身居高位的人,在一個地方跌倒一次,便不會再有第二次。
“子珩,你我心知肚明,薛妤不可能将殿前司指揮使這個職位當兒戲般指出去。”路承沢說罷,将一幅折疊起來的畫像推到松珩面前,道:“你看看。”
松珩默不作聲地将畫像展開。
畫中的男子眉眼璀然,一雙桃花眼中風情潋滟,一席水藍的長衫,人的比例被拉得修長而勻稱,身段合宜,不論是那張臉,還是含笑時的氣度,全是遠看近看都挑不出瑕疵的精致。
是這世間九成九的女子都無法抵擋的模樣。
松珩深深吸了一口氣,想,縱使薛妤不是喜好男色的人,可十年出洄游的天賦——毫無疑問,她會惜才,會欣賞。
會比曾經欣賞他還要欣賞畫像上這名男子。
即使她無動于衷,對情、愛這方面後知後覺的遲鈍,可對方呢,會不會借着那張臉生出不該有的想法,而後纏着她,引誘她,無所不用其極地勾她,讓她心軟。
松珩不能,也不敢再往後深想。
“松珩。”路承沢肅了神色,正兒八經地道:“她既然放過了你,這次又是出來查任務,中間還有佛女調和,應當不會再驟然發難,可平時的小摩擦怕是不可避免,你別往心裏去。”
“現下,不說你,即便是我,也不能和她對上。”
松珩重重阖上了眼,脊背失力般靠在車壁上,足足過了幾息,才伸手頗為粗暴地摁了摁喉嚨,啞聲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若真如我們所驗證的那樣,這個世界事事都在提前,那距離獸潮,浮屠慘案,連數百年的時間都不會留給我們,屆時,江山滄夷,百姓受苦,相對而言,兒女情長,各人得失實在太過渺小。”
在這一點上,路承沢實在佩服眼前之人。
松珩頓了頓,緘默片刻,又問:“他叫什麽?”
“什麽?”
松珩睜開眼,手指點在那幅畫像上,重複道:“姓名,叫什麽?”
“溯侑。”路承沢頗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夜裏,便能見到了。”
說完了話,路承沢跳回自己的車裏,他一走,松珩連苦笑都擠不出來。
他甚至不知道,薛妤這一回的手下留情,到底是因為什麽。
是因為對他留有一絲舊情,舍不下千年相伴的情份,還是僅僅只因為當年那件事,她正兒八經對他說的那句“多謝”,那句“今日之事,是我欠你一回”。
===
夜半,薛妤等人推開院門,朝年提着盞漂亮的琉璃花燈在前面帶路,一行五人沿着條崎岖難行的小道艱難到了後山深處。
朝年手裏的燈被今夜大作的狂風吹得滅了又滅,他不厭其煩地重新點燃,直到某一刻,薛妤突然出聲:“滅燈。”
朝年愣了愣,反應過來時,便見身側橫伸出只手,随意斬出一道風,幹脆利落地将搖曳的火苗斬滅,順帶削掉了半截燈芯。
“子時了。”善殊立于山頂,舉目四望,輕聲道:“看看周圍動靜。”
他們特意選的位置,能輕而易舉掃到四周情形,于是不出一刻鐘,便見到了至少三群紅着眼躁動不安的妖獸群,多的十幾只,少的三五只。
它們霍霍磨着牙和爪,像是收到了抵抗不了的召喚般按捺不住,卻又在冥冥中還殘留了點理智,實在忍不住便跟其他妖獸撕咬着打起來,好歹沒下山沖着凡人去。
溯侑拿劍抵着了抵朝年的後背,後者險些一蹦三尺高,回頭欲哭無淚地看着他,道:“指揮使。”
“去跟女郎說,這些妖獸發狂時都向着螺州西南方向,可能是那邊藏着貓膩。”跟那雙目不斜視的眼不同,溯侑聲線落得低而緩,還特意捏了個阻斷聲音的小術法。
朝年納悶地看了他兩眼,不解地撓了下頭,道:“女郎就在山頂,你怎麽不自己說。”
“不去下次就不用出來了。”溯侑眼尾彎出細細的一撇,話語卻格外無情:“留在邺都跟朝華學學真本事。”
說話間,溯侑已經直起身朝另一邊走了過去。
“行行行,我去,去還不行嗎。”
“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麽,怎麽還突然讓人隔空傳起話來了。”
朝年也知道他可能是有什麽自己的考量,嘀咕了兩句,跑到薛妤身邊說了方才溯侑得出的結論,引來身邊善殊訝然一笑:“朝年有長進了,竟也觀察得這樣仔細。”
薛妤颔首,用帕子擦了擦沾了新鮮泥土的手,道:“讓他們回來吧,不用再看了,直接順着西南那一帶查。執法堂現在靠不住,明日我去沉羽閣點些人手過來,分頭行事。”
其他人都沒有意見。
下山時,幾人不遠不近地綴着,遙遙看到山腳下的小院門口停了幾輛車架,燈光泛開,像是有人執筆在深夜畫了明亮而深重的一點。
薛妤腳下步子一頓,臉上飛快凝起層冰霜。
善殊看向她,也跟着皺眉,輕聲道:“赤水那邊的人到了。”
“确實也該到了。”
“走吧。”薛妤并未停留很久,順着來時的路回了那座小院。
往日溯侑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側,如今落得比朝年和沈驚時還後些,燈色遠遠氤氲開,照得溯侑眉間一片陰郁。
深夜,山林簌簌,院中燈火搖曳。
薛妤一眼便見到了松珩。
他與路承沢并肩站着,身子颀長,玉樹臨風,披着件雪白的披風,眉眼間是幾乎要化成水的溫和,他深深看着薛妤,聲音裏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喟嘆般的情緒:“阿妤。”
——“!”
一柄皎如月華的長劍驀然出鞘,橫空而落,寒芒點點,在半空躍出一道彎刀般的遒勁弧度,而後精準地倒插、入離松珩腳尖半寸的位置,嗡嗡動着劍身,帶着一種昭然若揭的警告意味。
這一劍餘韻綿長,銳意不可擋,松珩眼神幾經變換,連着倒退了幾步。
他看向一聲不吭便出手的人。
男子站在月色下,風姿無雙,周身氣質比畫像中描摹的還要出衆許多,此刻眼尾那上揚的一撇,勾着似笑非笑的凜冽冰霜。
他朝前數步,行至薛妤身側,随後看向路承沢,聲線徐徐:“赤水聖子,你身邊的人,未免太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