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裕樓位于邺城東南方向,緊鄰王宮,遙望百衆山。
這樓建得極高,雕梁畫棟,明燈百盞,甫一入夜,條條街亮起來,這樓便成了璀璨星河中最亮的一點,格外引人注目。
薛妤去得不急不慢,沿途将街道看了一遍,問朝年:“四月初六,百衆山的妖出來玩,沒出什麽岔子吧?”
“沒,殿下放心,殿前司看得死死的。”
薛妤若有似無地颔首,才走近東南街,就見披堅執銳的邺都宮衛開道,從頭到尾,浩浩蕩蕩站了一排。宮衛們見薛妤到了,皆垂下眼,模樣恭敬,不敢直視。
在金裕樓門前等候的內執事急忙迎上前,朝薛妤做禮,道:“臣引殿下進去。”
出了這樣的事,主君親臨,金裕樓自然沒再接客,是以從上到下,安安靜靜,鴉雀無聲。
薛妤是掐着時間來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但這點時間,夠邺主施法将薛榮喚醒了。
果真,才拐入三樓,兩道門一推,隔着十二扇山水屏風和幾張琴架案桌,薛榮悲憤到無與倫比的哽咽聲清晰傳入耳中:“叔父,我日後,與修煉一途無緣了。”
旋即,是邺主沉沉壓着火氣的聲音:“小榮,你別多想,先養好傷,修煉的事,叔父來想辦法。”
聞言,薛榮卻無半分開心之意,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他明白,以邺主的身份都沒辦法給他保證什麽,只說個“日後”,這便代表着,就這樣了。
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薛榮驀的閉了下眼,眉眼間一片死氣沉沉,聲線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似的:“叔父,那群亂賊——”
恰在此時,內執事引薛妤進來,打通了三間廂房的內室十分寬敞,跪在床邊冷汗涔涔的醫官們直起腰身朝薛妤的方向躬了躬。
薛妤朝邺主見禮,面無波瀾地道:“父親。”
邺主雙手負于身後,他像是氣極,又不得不顧忌着薛妤的面子,臉色沉沉朝跪了一地的侍從和醫官擺了擺衣袖,道:“起來,都去門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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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官們如蒙大赦,一個接一個提着藥箱塌着肩魚貫而出。
大門嘎吱一聲閉上,偌大的內室熏香袅袅而起,除卻薛妤父女兩人和躺在床上目光怨毒的薛榮,便只剩幾個垂眉順眼充當木頭人的內執事,一時之間安靜得可怕。
邺主深深看了薛妤一眼,點了點床榻上面無血色,氣息萎靡的薛榮,別有深意地道:“看看你兄長。”
“兄長”兩個字咬得格外重,似是在刻意提醒什麽一樣。
薛妤上前一步,與薛榮那雙怒火萬丈的眼對視,視線旋即落在他流暢的眉鋒,英挺的鼻脊上。
不得不說,單論這張臉,跟她記憶中肅王侯的樣子有五六分重合。
兩百多年前,她伯父與父親被稱為邺都雙驕,他們意氣飛揚,珠聯璧合,皆是一等一的出色,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後來發生意外,她伯父與早年受過嚴重內傷的祖父雙雙離世。
至此,她父親登位。
曾經的肅王侯風華絕代,風姿無雙,手下效力的能人異士不在邺主之下,兄弟兩各占一壁江山,感情卻十分不錯,于是愛屋及烏,當年的肅王侯對薛妤,便如如今的邺主對薛榮。
十分之疼愛。
那是幼時薛妤對肅王侯唯一的,僅剩的印象。
薛榮迎上薛妤的目光,腦袋裏像是嗡的一下炸開了鍋,他忍耐了再忍耐,咬着牙根,顫着唇啞啞地笑了一聲,開口道:“不知我做錯了什麽事,竟能讓你派出朝華來殺我。”
面對如此質問,薛妤卻沒什麽反應,她只是垂眼思索了瞬息,而後問:“出了事,你第一時間疑的是我,為什麽?”
“以往次次,看在伯父的面子上,我對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你肆意妄為,成為邺城一霸,結下仇家無數,不過是因為上回罪有應得的一百棍,你就覺得我要殺你。”
說到這裏,她掀了下眼,得出結論:“薛榮,你拿我當你最大的仇人。”
她一字一句擲下來,像寒光熠熠的刀刃,幾乎是往薛榮心坎上戳。
他确實常怨天不平,既生他到了這樣的家族,為何又要發生那場滔天之禍。
他同樣是嫡系,且年齡在薛妤之上,可謂占了嫡,又占了長,憑什麽薛妤跟他說話,能用上如此高高在上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話語中全是施舍和恩賜。
薛妤能有機會得到磨砺,春風得意,邺主親自教她權謀之術,這父女兩的手段一個比一個狠決,一晃兩百多年過去,曾經的肅王侯一脈早已分崩離析,大多投向了新主。
而他呢,因為祖父一句語焉不詳的遺旨,從金尊玉貴的嫡系傳人,成了邊緣化的“二公子”,二公子,聽着都諷刺。
他只能在金裕樓一場接一場大醉,憤懑不平,郁郁寡歡,沉醉在光輝舊夢中,荒廢了修煉,懶怠了心性。
薛妤搶了他所有東西,自然是他眼中釘,肉中刺,是他此生之敵。
“我手下的人不說如何厲害,至少都是邺都精英翹楚,卻個個不敵那些沖出來的蒙面人,為首的那個掌法無雙,我都不敵他。”
“天下誰人不知你左有朝華,右有愁離。”
薛榮說着說着,看向邺主,氣音悲恸:“彼時,我的車架才出邺都不過百餘裏,方圓遠近千裏,無門派駐地,除了自家人,誰能,誰又敢如此行事。”
“天下能人異士頗多,你做過什麽,遭了什麽人惦記,自己也該清楚。”
薛妤兩條細長的眉一動,幾乎就在薛榮以為她要一條條否認,靠推脫說辭脫身時,她卻倏而笑了下,聲音低得近乎帶着點嘲諷意味:“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
“邺都屬地內,旁人不敢放肆。”
“那些人,确實是我派出去的。”
邺主霍然擡頭,薛榮不敢置信睜圓了眼,身體旋即因為滔天的憤怒哆嗦着顫抖起來。
好似應景似的,恰在此時,門外傳來內執事小心翼翼的聲線:“陛下,朝華大人求見。”
邺主深深看了眼面色白如鬼魅的薛榮,又看向薛妤,道:“出來。”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女兒的性格了,如果平時對一個人能忍則忍,發作時不是數罪并罰,而是直接取人性命,大抵只有一種情況——這人觸碰到底線了。
何為底線。
謀逆,叛國,勾搭外界。
朝華此來,必定帶着證據。
外間,另起一座待客的包廂,薛妤從朝華手中接過一枚令牌和三張白紙,轉手遞給邺主,後者神色說不出的複雜,他摩挲着那令牌的紋路,視線卻不錯眼地落在那三張雪白的紙張上。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曾經大伯一派專有的聯絡方式,需要獨特的法門才能查看紙後真跡。”薛妤道:“父親看看吧。”
邺主早已不是當年的錄王侯,身為聖地之主,許多詭秘之術自然知道如何開解,其中就包括眼前這用來告知密事,卻看似無一字的術法。
只見他指尖燎出一團紫火,那火凝而不散,顏色妖異,釋放的不是熱力,而是寒冰般的溫度,于是很快,那三張紙上便現出密密麻麻的字跡。
邺主一看,神色頓了頓,點在半空中的長指僵硬了一瞬,旋即閉了下眼。
薛妤接過去一看,整整三頁,仿佛将薛榮滿腔不滿,怨恨盡數展現,不僅如此,他還提及了當年肅王侯逝世一事,說了自己的猜測。
在他看來,這毫無疑問是薛妤父親幹的好事,前一張說他父親的冤,還有他如今處處受排擠,打壓的近況,後面洋洋灑灑兩張寫的全是自己的計劃。
“造謠名聲,籠絡人心,離間君臣,勾搭外姓由內而外瓦解邺城。”薛妤看過之後眼微微往上擡,琉璃似的眼瞳顯得冷漠而疏離,話卻依舊是輕的,聽不出什麽怒氣的意思,她甚至有心點評:“就這幾個謀劃,薛榮确實長進了。”
“信是寫好寄給徐家的。”薛妤嗤的笑了一下,道:“若是我記得不錯,這個徐家,是實打實的肅王派,當年伯父出事身死,死因卻久不公布,成為邺都之秘,許多人疑心重重,衆說紛纭,他徐家第一個請辭,出邺都,自立門派。”
“叛出邺都是死罪,父親登基,見他忠誠,又念及他與伯父的情分,借口新皇登基只打了他兩百靈棍便放他出山,今日看來,竟與這位二公子常有來往。”
邺主似是想起了什麽,腦中又躍出這三張紙上的字字句句,他神色頹然下來,只覺心寒不過如此。
不是那孩子滿含怨恨卻稚嫩的籌劃,也不是他訴苦如今的處境,只是那一句願他們父女生不如死的詛咒,便足以讓一顆心徹底冷下來。
那個孩子啊。
是他兄長唯一留下的子嗣。
他兄長驚才風逸,郎豔獨絕,擔了嫡長子的擔子,相比之下,薛錄便可以說得上是率性而為,放蕩不羁,他長衣縱馬,馳騁天地,染了一身紅塵。
他從未想到,那次被急召回來,會得知自己可能要被冊立為邺都皇太子。
他父親提起薛肅,氣得近乎跳腳,他茫然詫異,拒不肯受,想等兄長回來便立刻走人,誰知等來的卻是雙重噩耗。
風流潇灑的二公子不得不在一夕之間收斂起吊兒郎當的做派,戴上邺主的冠冕,日複一日坐在萬象殿的寶座上,擔起了父兄的擔子。
說實話,薛榮心性太差,這個孩子,他不比薛妤冰雪透徹,不比薛妤天資悟性,他心胸狹隘,處處要争,而且尤為致命的一點,他沒有底線。
這樣的孩子,眼裏只有自己,沒有子民,他做不成邺主。
也因此,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女兒,尚年幼時便被他嚴加要求,學規矩,學禮儀,學帝王心術,他讓她以人為本,心懷蒼生。他眼睜睜看着她常年奔波,處處勞累,看着她漸漸手握大權,能獨當一面,也看着她性格一點點淡下來。
可原本,他抱着才出生的她時,笑着說的是,願我的女兒,一生幸福無憂,肆意人間。
而薛榮,他給予了這個孩子更多的關心,疼愛,他可以如曾經的薛錄般潇灑,熱烈,過得随風順意。
扪心自問,他做到了極致。
“這事,父親是如何打算的。”薛妤擡起黑白分明的眼,直白了當地問。
邺主那手在桌沿點了又點,似是下定了決心,又遲遲落不下來,良久,他仰了下頭,聲音嘶啞地道:“震碎神府,斬斷經絡,圈禁金裕樓,終生、不可出。”
他看着薛妤,什麽話都沒說,卻又好似在說:阿妤,除你之外,父親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薛妤點了下頭,才要說話,便聽門外傳來朝華難得凝重的聲音:“殿下,有了新發現。”
“進來。”
朝華進來後,将手中燒得只剩半封的信件呈上,道:“這是在昔日肅王侯府上發現的,殿下預料不錯,二公子常住的府邸幹幹淨淨,什麽也搜不出來,肅王侯府上倒是搜出了不少東西。”
邺主一看,臉色頓時差到了極致。
薛妤後将信件接過來,只見上面缺失大半,僅剩了寥寥幾句,赫然寫着:一千鬼怪已調出,望君信守承諾,牢記今日之約。
落款是邺都的大印,時間在四年前。
邺都最不缺的便是鬼怪妖精,可薛妤對這塊抓得極嚴,殿前司執法分明,薛榮沒有那麽大的權力調動一千鬼怪。
唯獨有一塊地方,不歸薛妤管。
那便是被真正判了死刑,罪無可赦又心無悔改之意的妖鬼,會由邺主的人帶走,前往絞殺臺。
這種鬼怪,一旦放出去,人間必然大亂。
“四年前,薛榮确實來找我讨了個職位,押送前往絞殺臺的妖鬼。我見他難得起了心思想管事,想磨練磨練他,于是便應了。”越說,邺主的臉色越不好看,及至最後,咬字都重了不少。
四年前。
四年前。
薛妤在閉關,殿前司忙的事太多,絞殺臺也不歸他們管,哪怕是邺主,也沒料到薛榮能有這樣的膽子敢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事,因此真讓他做成了。
薛妤幾乎是避無可避地想到了三年前的人間皇城。
那麽多的鬼怪,個個兇悍,她一個一個捉回來,卻還是死了許多人,鮮血仿佛成了淌不完的小河。
難怪。
難怪裘桐能在人間尋出那個多窮兇極惡的鬼。
“人皇。”薛妤捏着那張紙,一字一頓道:“薛榮他竟敢跟朝廷有勾結。”
說罷,她推門而出,攜着一身凜冽寒霜進了薛榮的屋裏,她将幾頁白紙劈頭蓋臉砸向他,音色是說不出的冷:“你瘋了是不是?”
薛榮一看,便知事情敗露,他也不怕,原就面露死色的臉反而綻出個滲人的笑意來:“對,我瘋了,早在我父親無故身亡,你父親登上邺主之位的時候,我就已經瘋了。”
他看着薛妤,一字一句道:“憑什麽?”
“他口口聲聲說清者自清,我父親的死因卻遲遲不公布出來,既然不是他暗中謀害,那太子之位呢,他培養的為何是自己的女兒,而不是本來就該是嫡系正派的我?”
像是自知死到臨頭,薛榮聲音無所顧忌地大起來,他眼裏像是燃着火團一樣,道:“薛妤,你告訴我,為什麽?”
“我不蓄意謀劃,為自己考慮,又當如何,認賊作父嗎?”
薛妤靜靜地看着他發洩不滿,半晌,啓唇道:“太子之位,讓給你,你能行嗎?你坐得穩嗎?”
“你會對邺都臣民負責嗎?”
“你争奪地位的方式不是勤奮刻苦,努力修煉,不是潛心學習,做仁善之君,你唯一的方式是什麽?”
“是勾搭朝廷?你以為裘桐是什麽人?他能讓你玩弄股掌之間?”
薛妤抖了抖手中的紙張,像是知道此時争辯毫無意義,她冷靜下來,道:“你告訴我,你和裘桐的約定是什麽,我今天可以饒你性命,甚至可以從輕發落從前肅王侯一脈。”
“哈哈哈哈。”薛榮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笑起來,他眨了下眼,露出眼皮上一條深深的褶皺,像是陡然蒼老了下來,“我如今,與廢人何異,活着又有什麽意思。”
“至于那群縮頭縮尾的東西,丁點用也沒有,給我和父親陪葬也無不可。”
說罷,他用不知何時握在手裏的鋒利刃片重重壓向自己頸間,鮮血噴湧而出,刃片吸滿了血,變成一種甸甸的紫黑,那一剎,他将自己至死的心聲傳遍每一個昔日肅王侯一脈的當家人耳中。
“——我要你們,生生死死,與薛妤作對,此仇至死方休。”
薛妤在原地看了會他的屍體,神情有片刻怔然。
極偶爾時,她也會記得從前,無拘無束的小時候,想起父親那時環胸倚牆的潇灑模樣,想起他牽着小小的自己,用極欠揍的語氣對大伯說,忙碌是你父子二人的事,我和我家小阿妤啊,天生就是享受的命,也會想起薛榮一次又一次輕拍她腦袋,說她長得像雪娃娃時含笑的語氣。
她其實也沒什麽親人。
沒什麽愛。
一點熱鬧,便可以讓她記上許久。
薛妤靠着床沿站了會,沉沉閉了下眼,卷翹的長睫烏壓壓落下一層濃郁陰影,再轉身時,已經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給二公子收拾收拾,以王侯禮葬。”
緊接着,她頓了下,吩咐道:“審昔日肅王一脈,朝華,你去調看四年前的資料。”
“讓愁離帶人去螺洲,說二公子病重垂危,請徐家家主回邺都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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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最後在邺主不再留情的雷霆手段下結束,君王一怒,伏屍千裏,整個邺都由內而外的排查了許多遍,唯獨那份“一千鬼怪”的約定無法得知全貌。
薛妤雖然猜到跟裘桐有關,可一看不到人皇的大印,二沒有裘桐的名姓,誰也說不好,不好說這事,于是便不了了之的擱置下來。
時間一晃到了五月,驕陽似火的天,天機書再一次蹦了出來,小小的卷軸拉開一條大的裂縫,這次滾動的靈字沒有一行一行成排成隊,而是簡短的兩個字,言簡意赅。
——罰款。
清算的時間到了,薛妤的任務沒有完成。
薛妤不太愉悅地往下繃了繃唇,問:“今年交多少?”
天機書上驀的蹦出一串天文數字。
恰逢朝年找薛妤禀告事情,見此情形,像是福至心靈般記起某件事來,連聲道:“殿下稍等。”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卻見他抱着一口小玉匣跑進來,當的一下放到案桌上,挑開上面的小鎖,露出裏面亮燦燦的十餘種丹藥,道:“這還是溯侑進洄游前交給臣的,走前特意算了算折算下來的數額,剛好夠女郎這次繳納罰金。”
俨然是從人皇和昭王手裏訛來的“賠禮”。
薛妤聞言,側目望過來,沉默了片刻,問:“他沒帶進洄游?”
朝年老實地搖了搖頭。
洄游裏是什麽樣子,薛妤再清楚不過,沒有療傷的丹藥,意味着難度會更上一層樓,那個敢貿然獨闖昭王府的少年,在踟躇着說“知錯了”之後,仍再一次幹了這樣的事。
那百來遍“留得青山在”,也都白抄了。
說來說去。
他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天機書收足了罰金,才要督促薛妤完成往後一年半的任務,便聽她提前開了口:“我要告一段長假。”
天機書警覺地顫了顫身軀,吐露出兩個大字:多久。
“五到十年。”薛妤道:“傷上加傷,修為也要突破。”
天機書無奈地記了下來。
因為修煉閉關原因,薛妤他們不可能年年都抽得出時間來東奔西跑,于是會有告假這種說法,不過罰款還是得交,只是相比完不成任務,金額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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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倥偬,時光如流水,眨眼便是十個春秋在眼前晃過。
一年秋分,薛妤出關,處理完邺都政務後開始輾轉人間,完成天機書的任務。
殿前司在三日後收到了薛妤的傳信,在靈符光芒熄滅之後,朝華晃了晃腿,從桌上一躍而下。
“姐,怎麽說,殿下那邊是不是缺個趁心的幫手?”朝年見狀,立馬湊過來,拍了拍胸脯頭一個發話:“我去助殿下一臂之力。”
朝華生得玲珑小巧,站着還沒朝年高,她踮起腳用指甲戳了戳朝年的眉心,斜着眼道:“你去,你去什麽去,你看看自己的修為,不給殿下添亂都算我天天燒香求你了。”
朝年嘿的一聲,被罵慣了似的撓撓頭,仍是一副不死心躍躍欲試的模樣。
說罷,朝華看向愁離,正色道:“螺洲出現不明原因的妖怪聚集,有形成小波獸潮的架勢,殿下這個任務高達四星,身邊需要多人幫襯。”
“這樣,你去。”
愁離是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女子,皺起眉,說起話來如春風一樣:“可我一走,殿前司的事物與百衆山上那些難纏的角色全都得落在你身上,你分身乏術,顧不過來。”
朝華咬咬牙,正要說“你去,別管我”這樣的話,就聽殿前司的門由外向內被一陣風拂開。
腳步聲停下。
男子倚門而立,聲音是說不出的清隽:“我去。”
朝年轉頭一看他,乍一眼只覺得氣質相差太大,直到真看向那張臉,那雙眼,才驀的反應過來,他像是見了鬼一樣,驚叫道:“你!你——你怎麽——”
男子轉身消失在殿前司門前。
朝年這才像回過神來一樣去搖朝華的手臂,震驚道:“姐,姐,我沒看錯吧,那是溯侑嗎?”
他聲音壓抑般低下去,整張臉的表情都亂了似的:“這才多少年,他怎麽,怎麽出來了啊。”
“你問我,我問誰。”朝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沒好氣地拍開朝年的手,問:“他進去幾年了?”
朝年反應過來,飛速算了算時間,臉色精彩紛呈,喃喃道:“十年。”
他茫然地看了眼自己姐姐,道:“十年零七個月。”
朝華像是要把心裏的震撼和驚訝都融進一聲嘆息裏,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人,這潛力,果真是——”
旋即,她收拾神情,一巴掌落在朝年的後背上,道:“還不快跟上去。”
朝年頓時什麽情緒都忘了,他仿佛一下活了過來,歡歡喜喜就要跨出殿前司的大門,朝華在此時又喚了他一聲,她撇了下嘴,不情願地提醒:“做事別沒規沒矩的,從洄游出來,他便不叫溯侑了,見了面記得喚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