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中提倡學生住宿，也有少數家近的學生選擇走讀。除了必須上晚自習外，走讀生可以不參加每天5：30的早自習和早操，只要8：00坐在教室上就可。
但遲意作為走讀生，這天早早地來了學校，一方面是争分奪秒追趕班級進度，一方面是醫生說運動有利于增強身體免疫力。她戴着口罩坐在最後一排，背誦的聲音也小，直到早操鈴響，班上同學陸續動身往教室外走，才注意到她。
遲意平時在班裏和江潤如走得近，一起去超市去書店，下午江潤如不和李恩宇他們去校外吃飯的話，便會和遲意結伴。
跑步的方隊五人一排，女生剛好湊了兩排。遲意突然加進來，被臨時安排站在了第三排最左邊的位置。右邊四個是男生，她尤為矚目。
一圈400米，一共跑兩圈。往常時教導主任掐腰站在操場中央，大多數班級班主任也在陪跑，前後兩個方隊間隔一兩米的距離，跑步的速度把握得正合适。
但今天教導主任給所以班主任開緊急會議，沒了老師監控的操場，就跟撒潑的羊群沒區別，根本不用狼追，蹿的那叫一個快。
還有一圈半的時候，領跑的班級被燎了尾巴似的，突然提速，後面班級追趕得叫苦不疊。
“六班這群畜生，為了口吃的真是不要命。”
遲意運動細胞不好，八百米跑到後面兩頰緋紅，氣喘籲籲，感覺自己渾身在冒汗。聽到身側男生的話，擡頭看了眼。恰好是跑道的轉角處，她這一擡頭，便看到前面隊伍的最後一排。
準确地說是站在最後一排最左側的江遂。
他竟然也在。
風灌滿少年的外套，漫過地平線的朝陽旖旎四洩，他跳躍的身影被拉得老長，浮光掠影地擦過遲意目之所及之處，卻無比清晰地被銘記住。
遲意忘記了灌鉛般邁不動的雙腿，忘記了出門時哈氣連天的困倦，忘記了騎到半路電瓶車意外漏氣的輪胎，忘不掉熱情話多令她不能專注背單詞的出租車司機。
江遂仿佛那顆吃苦藥後被獎勵的糖果，成了她日後早起的唯一念想。
“終于跑完了。”周圍不知誰說了一聲，隊伍自覺解散。
遲意只是稍微停了一步，視野裏江遂的身影便被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流沖得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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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班級跑出操場的區域，步子或加快或放慢三三兩兩擁簇着往餐廳的方向去。
遲意只覺雙腿發軟，嗓子幹得直冒煙。她被熱浪與聒噪裹挾着，心裏想的卻是明天還要來跑操。
江潤如和李恩宇進教室時，見到遲意已經坐在位子上晨讀。江潤如一進門就坐到江潤如前桌的椅子上，面朝後，書包也不摘，任由書包帶子着滑到臂彎處搖搖欲墜地挂着，喋喋不休地開始說昨晚看的小說。
遲意安靜地聽她說着，把在學校餐廳買的燒麥分給她。
“二食堂的嗎？”江潤如嘗了口，立馬彎起眼睛，說話含糊，“名不虛傳。”
四中為了學校的葷素搭配，各大檔口的餐品琳琅滿目，拍一部“舌尖上的四中”也不為過。像只有早餐供應的燒麥，本就受歡迎，走讀生很難吃到。
江潤如想起來問：“你也住校嗎？”
遲意：“也？你要住校嗎？”
江潤如擺手：“不是我。是阿遂前幾天辦了住校手續。”
“他家住的很遠嗎？”
“也不是。是方便中午有個地方睡午覺。”江潤如撓撓頭，又問，“我還不知道你住在哪裏呢？周末的時候我們去逛街。”
遲意低眉，安靜地翻書，猜想陳予光沒告訴他們她家租了他奶奶房子的事情：“我沒有住校，現在住在蘇麻離青胡同。”
“好巧！”江潤如一驚一乍，被一旁看書的李恩宇瞪了眼，立馬做了個鬼臉，“我們幾個小時候也住在那邊，不過後來搬走了，但經常去那玩。既然你也住在那附近，周末我們見面就很方便了。”
想到周末江潤如十分開心，又咬了口燒麥，再次誇贊：“之前就聽陳予光說這有多好吃多好吃，今天終于吃到了。”
李恩宇無語地瞥她一眼：“你就聽他吹，他早上不遲到就不錯了，還能有空吃二食堂的早飯？”
江潤如一吃到好吃的東西就喜歡搖頭晃腦：“他吃阿遂剩下的啊。”
遲意安靜地聽着江潤如和李恩宇拌嘴，莞爾道：“你喜歡的話我明天多買幾個留給你。”
“贊！”
時間一過七點，教室裏漸漸傳來朗朗讀書聲。
遲意落下的課程多，經過預習勉強應付課堂提問，但知識吸取得不全面。她還是借了班上同學的筆記重新梳理了一遍知識點。畢竟高考題目百分之八十是基礎知識，這一遍學習尤為重要。
早晨吃了感冒藥的緣故，她這會有些犯困，晨讀一結束，便趴在桌子上一邊在大腦裏過剛剛的知識點，一邊打算趁課間十分鐘眯一會，忽聽前面有同學喊：“遲意，有人找。”
現在還沒開始上晨讀，教室裏嘈雜熱鬧。有女生激動地在說“江遂”的名字，一個勁地往門口瞅。遲意頂着無數道視線，茫然地走到了門口。
找她的人是江遂。
學校藍白色的校服在他身上格外好看，因為是剛入秋，學校統一的冬季外套搭着夏季短袖穿，領口的紐扣被系的一絲不茍。
“遲意嗎？李老師讓你去辦公室。”四周雜音潮水般退去，遲意耳畔落針可聞，江遂的聲音清晰明朗。
聽遲意低聲說了謝謝，江遂微一點頭，越過她離開了。
遲意剛從要睡沒睡的狀态中醒來，遭受刺激，大腦有些懵，站在原地愣了好幾秒。
江遂走到後門的位置，被孔明月喊了一聲。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孔明月甜美的撒嬌聲遙遙地傳來。
遲意收回視線，擡步往辦公室方向走。
每個班級走廊欄杆前，總三三兩兩聚着學生，他們青澀、美好，越小心翼翼的言行間越藏着不足為人道的悸動。
遲意不過是芸芸高中生中的一員。
遲意站在辦公室門前，清除雜念，敲了敲門：“報告。”
遲意沒想到宜佳禾在這。畢竟在以前學校，宜佳禾總有各種理由缺席她的家長會。
連以前班主任林向榮都說：“你母親還挺善良，生怕來造成其他家長的自卑心理。一般都是成績不好的學生家長不願來，像你這回回考試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兩個家長該争搶着來受人羨慕的。”
“進來。”老班和宜佳禾聊得很愉快，看上去氣色紅潤，喜上眉梢的。
倒是宜佳禾，緊張兮兮地把她拽到跟前打量一番：“你臉怎麽這麽紅？是感冒還沒好嗎？”
“沒。”遲意心虛地捂住臉，企圖用手背給自己降降溫，澄清，“我剛剛跑過來的，已經不燒了。”
宜佳禾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這孩子太愛學習了，生怕會耽誤下學業。”
李華說：“剛轉學怕請假耽誤進度的态度是好的，老師很欣慰。但身體不舒服還是要請假的。”
“知道了，謝謝李老師。”
“聽說你們歷史老師有意推薦你去博物館當志願者。這個活動挺正規，對于學生培養興趣和擴展知識面都很不錯。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去試試。”李華說起來。
遲意打小對老師有一種敬畏感，動作規規矩矩的，說話聲不大：“我周末因為感冒，還沒來得及去看展覽。”
李華還以為是家長怕耽誤學生學業，從中阻攔，便轉頭做宜佳禾的工作：“遲媽媽，我剛剛說的這個志願者是雙語服務，很鍛煉學生的英語口語和社交能力。去年我帶高一時，也選拔了不少像遲意這種成績優秀的學生。”
李華随手拿起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宣傳頁和報名單，遞給她看：“剛剛你來辦公室見到的那個男生就是來問我要報名表的，他叫江遂，是我們學校理科班的年級第一，叫江遂。江同學每年寒暑假都去博物館擔任志願者。”
遲意在班主任提到江遂的瞬間，驟然擡了頭。
宜佳禾接過彩頁看了看，配合地接話：“是嗎？”注意到女兒的反應，還以為遲意是感興趣，便說，“遲意是挺喜歡歷史的。我一直想送她出國念書，所以從小有請專業老師培養她英語口語。自身能力是沒問題的。”
誇完女兒，宜佳禾看向遲意。
不等宜佳禾開口，遲意迫不及待道：“我想去。”
李華擔心宜佳禾看輕這次活動，又說：“周末遲媽媽陪遲意去展覽看看再決定也行，報名截止到十一月，可以慎重決定。”
宜佳禾問遲意：“需要先看展覽再定嗎？”
“不用。”遲意抿嘴，懊悔自己反應激烈，情緒暴露得太明顯。
好在遲意打小獨立，宜佳禾并沒多想。李華又簡單說了說四中和班上的情況，才放宜佳禾和遲意走。
遲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宜佳禾這回主動來見老師的緣故，還是剛剛把她從教室喊出來的人是江遂，又或者是有機會和江遂一起共事，而且用到的還是自己擅長且熱愛的歷史，總之從辦公室出來時，心情十分愉快，有一種大病初愈的暢然。
出教學樓的路上，遲意聽到宜佳禾教訓道：“要不是我在家看到你喝剩下的退燒藥，還不知道你發燒。”
遲意愧疚：“我不想你擔心。”
宜佳禾又說：“我看別的家長來學校都得給孩子帶點水果便當什麽的，我也沒準備。晚自習放學你早點回來，我帶你去吃小龍蝦。”
“宜女士，我感冒剛好。”遲意不滿地控訴。
宜佳禾哪裏會聽她的：“沒有什麽是一頓小龍蝦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說話間兩人走出教學樓，景觀大道整潔開闊，對面是學校的生活超市和書店，宜佳禾張望着感慨道：“真好啊，等有空你帶媽媽逛逛校園，畢業太久看着高中男生女生青澀稚嫩的臉龐就覺得自己也年輕了不少。”
遲意随宜佳禾張望的動作偏頭，在書店門口看到了一高一瘦兩道出挑的身影。男生手裏拿着兩本花花綠綠的練習冊，翻動着不知說了什麽，女生手背在身後，邊聽邊很受用地點頭。
宜佳禾啧了聲，評價：“真美好啊。現在學生顏值挺高。”
遲意不忍開口：“她就是孔明月。”
宜佳禾沉默數秒，目光輕飄飄落向旁邊，試圖扯開話題：“旁邊男生也是你們班的嗎？”
“是理科班的，年級第一，江遂。”
宜佳禾自動失憶，不提方才的尴尬，挑挑眉，頗為贊賞道：“喲！學霸長這麽好看。”
遲意回教室沒多久，孔明月抱着一本書蹦跳着從後門進來。遲意低頭圈畫卷子的考點，聽到孔明月和小姐妹的聊天：“你去書店了呀？”
“我英文有點偏科，江遂說這套題适合我。”
“真羨慕你有這麽優秀的表哥。”女生親昵地碰碰孔明月的肩膀，“江遂的英語經常拿滿分，有什麽經驗也和我們分享一下嘛？”
孔明月說：“好像是他愛看美劇、看NBA的原因吧。”
“美劇哪有日漫好看。還有籃球……我可是一點也不感冒。”不知不覺間話題聊到，“诶咱這學期快要舉行籃球賽了吧，你表哥上不上場？”
“應該會參加吧。去年他在籃球比賽上打高年級差點都贏了。”
女生誇張地驚呼幾聲，轉頭去問體委籃球賽的時間了。
理科六班，江遂回到座位。陳予光伸了個懶腰，身子後仰靠在牆上，椅子兩條腿着地，晃啊晃，仰頭看了眼黑板旁的挂鐘：“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江遂：“幫老師去一班找了個同學。”
陳予光哦了聲，随便撿了只筆轉起來：“梁哥說周末在店裏過生日，你記得準備禮物。”
“好。”
江遂從陳予光手裏把自己的那支筆抽出來，将夾在課外書扉頁的報名表拿出來展開，壓平折痕。
陳予光探頭看看，問：“博物館志願者？”
江遂嗯了聲，粗略掃了一眼要填寫的內容，和往年大相徑庭。
“每年假期你都不跟我們一起活動，搞得像我們孤立你似的。”陳予光拿了本書頂在指尖轉，懶洋洋地偏頭看向走廊。
飛速轉動的書本将投入室內大好陽光切割出斑駁的光影，一縷一縷地掃過江遂少年人獨有的清俊臉龐。
姓名那欄只填了個三點水的偏旁，懸在報名單上的筆尖停住，江遂不知想到什麽，将筆帽蓋上。
陳予光視線落在天井對面的班級，操着一口滑不溜秋的京腔：“诶你剛剛去一班見到李恩宇同桌了嗎，是不是長得特別白。”
江遂把報名表收到了桌洞裏，嗓音涼，浸過冰般冷淡：“沒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