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焦鹿夢魚
【畢竟幾人真得鹿, 不知終日夢為魚。】
薛凝寧是在金雨苫之後回到寝室的, 她一進門,就看見了床上正在抖落她被子的印清羽。
金雨苫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趕緊自動自覺地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要是想讓我幫你,需要答應我一件事,你必須在印清羽搬回來之前, 搬出412。”
這是金雨苫帶她去找褚鳳致之前向她要的承諾, 沒想到承諾還沒履行,印清羽就回來了。
不出幾分鐘,薛凝寧就抱着箱子走了, 門一關,屋內的金雨苫就站到印清羽床下去,仰頭說:
“小清,你說句話。”
印清羽沉着臉不吭聲, 只悻悻地把薛凝寧蓋過的被罩卸下來團成團丢到地上去。
她比上學期胖了一些,大抵是在家吃得好的緣故,兩腮處有了兩團飽滿, 倒顯得沒有以前那樣冷俏了。她的黑發已經及了腰,穿着一條黑色法式複古連衣裙, 手上戴了一條全新的潘多拉手鏈,随着她用力怕打床單的動作發出簌簌的聲響, 印清羽的容貌與年少時的章子怡有五分相似,尤其眼睛和嘴巴,精巧銳利的眼睛上有一層窄窄的雙眼皮, 微微有些腫眼泡,使她看人的時候總有幾分涼薄眼色,小巧的嘴唇中間有微小的唇珠,這就讓她生氣的時候嘴巴會不自然地撅起,顯得孩子氣十足。
病休不出一個月,他們就讓旁人占了她的床位,撬了她衣櫃的鎖,此時的印清羽,就是這樣涼薄又顯孩子氣的惱着,任金雨苫怎樣嬉皮笑臉,也絕不開口說話。
金雨苫撿起床單,說:“這可是我借給薛凝寧的床單,別扔啊!”
印清羽聞聽此言,停下手中動作,這才開口:“謝謝你啊!”
她是個明白人,了解金雨苫把床單借給薛凝寧的意圖是顧及自己潔癖。
金雨苫預料到她會不高興,笑着說:“謝什麽,應該的,你那個鎖頭呀,是校領導查違章電器的時候剪開的。”
印清羽爬下床,打開櫃子,陷入了沉默。
金雨苫趕緊說:“不過我們沒去翻你的櫃子,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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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見她東西掉了,幫她撿的,不算翻吧?
她沒有提那封信的事。
印清羽像是松了口氣一樣,繼續拿毛巾在桌子上擦來蹭去。
“你談戀愛了?”印清羽眼都不擡地問。
金雨苫詫異地眨眨眼:“你請假去學算命啦?”
印清羽冷哼一聲:“滿臉的騷氣擋都擋不住。”
金雨苫瞪了她一眼,随即咬住嘴唇賤賤地笑:“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最近總是想笑。”
“發春了呗!”一個高音調從門口想起,金雨苫和印清羽朝門口看去,是王鉑菡拎着大包小裹回來了。
王鉑菡換了新發色,糖果棕色的韓式八字劉海,橙紅色的口紅和眼影,一身穿搭是她在小紅書上分享過并且收藏過萬的ZARA的全套,卡其色底的複古黃白花上衣,奶茶色不規則方扣半身裙,手拎着棕色的GUCCI酒神包,腳踩一雙姜黃色穆勒鞋,耳環是APM的捕夢者,這些潮流單品被她一搭配,穿出了滿滿的高級感。
她拎着酒神包步步生姿地走過來,對印清羽說:“歡迎回來啊~”
印清羽沒搭理王鉑菡,因為她知道薛凝寧和王鉑菡是塑料姐妹花,那麽讓薛凝寧住進她的床鋪的,一定就是王鉑菡。
王鉑菡無所謂印清羽什麽态度,只是在她的椅子上坐下套近乎來,親切得有點不走心:“小清啊,你這一走吧,你都不知道我和扇子有多想你,是吧扇子?”
金雨苫當然說:“那倒是,穗子也想你。”
這時門又開了,穗子進門就叫了聲“寧寧”。
“寧寧?”
“……”
“……”
金雨苫和王鉑菡滿臉尴尬地看着印清羽,一同沖穗子使眼色,但穗子愣愣地望着印清羽,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說:
“印清羽?我的天,我差點都忘了你長什麽樣,你怎麽回來了?”
印清羽這時就說話了:“我的寝室,我不能回麽?”
穗子瞧了瞧她的床鋪,問:“那寧寧就這樣走了嗎?”
王鉑菡冷哼一聲,斜眼看穗子,自從薛凝寧在412住了一糟,王鉑菡就認定自己看透了金穗子這個女人。和王鉑菡冷戰的時候就去找薛凝寧親親我我,給她一個支點,就能撬動她的閨蜜,這種行為在王鉑菡的字典裏一生黑。于是王鉑菡一有機會,就會怼穗子。
“不走留着過年嗎?要不要給你倆搞個送別會啊?你要舍不得,幹脆跟着她搬到他們寝室去得了。”
穗子不愛聽王鉑菡說話,翻了個白眼,不怎麽高興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金雨苫也回到自己床下,給焦栀發微信。
王鉑菡就坐在印清羽那裏不走了,一會兒拿起她的護手霜看看,一會兒拿起她的護膚品瞧瞧,臉上是帶着喜悅的,但嘴上卻還很刻薄:“小清呀,我覺得潘多拉的手鏈镯子不是你的STYLE呢,戴上又土又俗,你可以嘗試一些性冷淡風的小衆首飾哦!”
印清羽忙活着收拾床鋪,聽她這樣說,便停下來把手上的镯子給摘了,冷着臉,丢到桌子上去。
沒有了薛凝寧的寝室,王鉑菡似乎很享受印清羽的冷漠,這冷漠讓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舒坦。
王鉑菡拿起她的手镯鑒定真假,說:“還有啊,你不在的這些天,你的那個謝不邀師兄啊,隔三差五地就來問你,我們家小清回來沒有呀?再不回來我就要出家了!哎?你說他那麽邋遢一臭屌絲,還真以為能跟你成嗎?”
印清羽拿起笤帚,在王鉑菡的腳上掃過去,王鉑菡一下子跳起來躲得老遠。
“我這可是新鞋,哦對了?你請假去幹嗎啦?不會去墊鼻子了吧?”
穗子把頭從上鋪的床上伸出來,明顯對整容話題感興趣:“印清羽,你墊鼻子了?真的嗎?疼嗎?我也想弄鼻子呢!線雕還是假體?”
“哪兒都有你呢!”王鉑菡瞪了她一眼。
印清羽還是不說話,就是埋頭幹活,當兩人是空氣。
最終,三個人的尬聊被金雨苫打破了:“他說想約我去看電影。”
穗子說:“焦焦美人嗎?你們兩個還沒捅破窗戶紙啊!”
比起整容話題,穗子對焦焦美人更感興趣,她始終鼓動金雨苫去搞定焦栀,到時候她就能名正言順地和焦栀一起拍個視頻,蹭蹭熱度。
但焦焦美人的人設在王鉑菡那裏,已經因為薛凝寧豔照和刁圖師兄而崩塌了,她嗤之以鼻的說:“別告訴我你們倆才開始約會。”
金雨苫剛才是收到焦栀約她看電影的微信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此時想低調也不行了,傻樂着說:“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約我。看電影和吃飯意義是不一樣的,對嗎?”
王鉑菡從包裏拿出三包進口零食來,甩到其他三個人的桌子上,說:“約炮不算正式呗?”
金雨苫不跟她一般見識,還是笑,打開衣櫃翻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比劃着。
穗子說:“第一次約會當然要重視,扇子,要不你化個妝吧?”
“哎?這個可以有!”王鉑菡忽然興奮起來。
王鉑菡年少時的夢想是去劇組做一名化妝師。
她當即便把自己沉甸甸的化妝包掏出來,将金雨苫按坐在椅子上,死活不讓她動,穗子也是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下來,貢獻了自己新買的手工編織假睫毛。
金雨苫滿腦子都是焦栀的那條約她去看電影的微信,只覺得腦子裏的粉紅泡泡在空空的腦殼裏沖撞,漸漸失去了智商和主見。
等到她的思緒重新回到身體裏的時候,王鉑菡和穗子圍着她,将最後一點高光在她的鼻梁上掃了掃,鏡子裏便出現了一張生動的臉。
她的單眼皮被折疊了一層,變成了雙層的,眼睛上貼着假睫毛,随着她畫着眼影的大眼睛撲閃撲閃,高光是她的鼻梁立體纖巧,口紅讓她的嘴唇飽滿紅潤,她塗抹着粉底的臉蛋變成了一盞白色磨砂的燈罩,那一抹腮紅仿佛是燈罩上的彩繪,她一笑,就像是通了電一般,容光煥發。
王鉑菡頗有成就感地拿着小刷子在她的臉上掃了兩下,穗子驚呼“好漂亮”的時候,印清羽也抻着脖子探頭看過來。
王鉑菡得意地說:“我這手藝,終于讓你擺脫了母胎臉,這下自信地去約會吧!”
穗子說:“你跟焦焦美人今晚一定要捅破窗戶紙呀!”
印清羽說:“到現在都還沒捅破的窗戶紙,你們不覺得這紙有問題麽?”
王鉑菡說:“管他是牛皮紙還是銅版紙!手指捅不破就用腳踹,愛情這玩意你對它太軟弱它就會對你不留情。”
“好吧,我盡量用腳踹!”
于是金雨苫就頂着這妝容去上了一下午的課,期間有三個女同學誇她,還有一個是以前對她殷勤但自從她有緋聞之後就敬而遠之的男生,但也有一個男同學笑她的雙眼皮貼得像六小齡童的,這個人就是團支書蔣英宇沒錯了。
焦栀去校外的銀行查賬戶事宜,所以就提前在小巴黎的一家印度餐廳等她。
金雨苫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就去赴約,自行車行駛在校園的主幹道上,微風撲面,眼睛上的假睫毛便開始刷存在感,忽閃忽閃地随風飄動,她想起蔣英宇說的六小齡童,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化妝赴約這件事。
到了餐廳,她把車子鎖好,總覺得眼睫毛像是開了膠一樣,雙眼皮貼也不太服帖,無奈手裏沒有鏡子,夜晚手機像素又低,她便想着待會兒進店先摸進洗手間照照鏡子,把這複雜的妝面搞到完美,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金雨苫一邊往餐廳裏張望,尋找着焦栀的身影,一邊貓着腰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這家印度餐廳向來生意不景氣,到了飯口也是客源稀少,只不過金雨苫偏愛這裏的冬陰功湯,所以焦栀便選了這家。
他還是很貼心的,每次吃飯都選她愛吃的餐館,金雨苫甜甜的想。
衛生間的裝修顯得有些過時,左邊是女廁,右邊是男廁,中間是兩面掉了漆的印度風鏡子,和水漬斑駁的公用洗手臺。
金雨苫一見到鏡子就沖上去,在眼睛上左看右看,果然,左眼眼尾上的假睫毛開了兩毫米,而右眼的雙眼皮貼也因為出汗而浮了起來。
“糟糕。”她暗嘆,這妝還不如不畫,畫着尴尬,卸了有痕跡,真是雞肋。
她正發愁,右面的男廁裏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趕緊滾。”
那聲音不高不低,卻非常有力,一個髒字震驚了金雨苫。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那衛生間裏傳出來的聲音,明明是焦栀的。
這是她頭一次聽見他罵人,難道在打電話?
這時,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也傳進她的耳朵,那人似乎在吸煙,痞裏痞氣的:
“怎麽了?約了女朋友?怕我出來壞了你的好事?”
“你敢!”
金雨苫被兩個人的對話驚得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朝着那門口望去,她多麽想沖進去看一看,說話的人是不是她的小栀。
另外一個男人冷笑一聲,聲調陰陽怪氣,聽起來好似嫉妒:“你和他,是不是真有什麽?”
焦栀的聲音極度不耐煩:“沒有,都別再來煩我。”
那人抽了一口煙,沉默了一下,半晌,他說:“那你必須删掉他的一切聯系方式,并且保證讓他不再跟你見面。否則我現在就出去跟你的女朋友好好談一談。”
接下來,她聽到一陣撕扯發出的衣料摩擦聲,然後是焦栀惱怒的警告:“上次那一拳,我沒有還手!算我還他的!你要是再敢出現一次,我廢你一條腿!出現兩次,我廢你半條命!”
老實人發起狠來,有時候更吓人。
金雨苫隔着一道牆都感到了驚悚,只覺得心口喘不上來氣,太陽穴突突地跳。
雲裏霧裏之間,只聽見那人沉默着,像是變得有些忌憚,而後這忌憚又變成了諷刺的笑聲,他說:
“你們這些有錢人,都是一個德行,有票子就能買人胳膊腿腳。不過兄弟,聽我一句勸,做深櫃多痛苦啊,你和我,和他,都是同類,別再騙自己了。”
深櫃……
同類……
是她理解範圍的那個詞語嗎?
金雨苫的腳一軟,靠在了洗手臺上,不行,她得離開這裏,一刻也不能再待下去。
她用冰涼的手把自己的身子從洗手臺上撐開,卻發現腳下似有千斤污濁的泥鉛裹挾。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洗手間裏走出來,臉上那痞痞的笑意還未落下,她冷不防對上他的眼,那個陌生的男人也看見了她,随即他臉上的笑漸漸僵掉,取而代之的是詫異、驚恐,最後竟像見到惡鬼一樣,匆匆跑掉了。
金雨苫回頭看看男衛生間的門口,焦栀并沒出來。她下意識地就追着那個男人,可那人跑得拼命,甚至跑到門口時不慎絆了一下,然而他仍然沒有放棄逃跑的念頭,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金雨苫的視線裏。
她站在餐廳門口,望着這街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們,怎麽也抓不住那個外形出挑的男子的身影。
剛才的一切像是一場怪異驚奇的夢,使她驚魂不定地站在門口,像個被人收了魂魄的人形傀儡。
她站在剛剛自己騎來的那輛共享單車前,細細地捋順了一遍剛才那兩個男人的對話。
逃跑的陌生男子,打過焦栀,這不禁讓她回憶起,那天在體育場,他吻她耳朵時,嘴角帶着的血痂。
這個陌生的男子,還要求焦栀删掉一個人的聯系方式,并威脅他要把某種秘密告訴給他的女朋友,金雨苫很肯定,焦栀沒有別的女朋友,那麽陌生男人口中的女朋友指的就是今天約會的她。
那麽既然這樣,為什麽那人見到她就害怕得不得了?完全不像他威脅焦栀時那掌控一切的語氣?
而他最後一句話……
金雨苫不敢再想下去,她今天是要和她喜歡的男人約會的!為什麽要讓她聽到這些!
一團亂麻,一團亂麻!這種感覺,突然使她想到小學四年級選入共青團之前,班主任跟她說,你的黑板報出的不錯,老師很喜歡你,你好好表現,說不定這一次入團老師可以給你一個名額。然後某一天她去送作業的時候,在門口聽見班主任對其他老師說,一個班就三個入團名額,那這次就先把金雨苫拿掉吧……
這感覺就像,滿心歡喜地織起一張網,張網捕撈她最想要的東西,卻發現這灘水是死水,水中游動的一切都是虛幻泡影,一切都是虛幻泡影。
“你來了。”一個聲音吓得她忙不疊地轉回身去。
他站在門口,神色平淡,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只是那勉強牽動的嘴角,和他沖她笑時的倉皇,還是被金雨苫給捕捉到了。
他的頭發和穿着依然是那樣幹淨,幹淨到讓金雨苫覺得太過完美,他的聲線比平時說話的時候要壓低,像是刻意抑制出來的冷靜聲響。
她不知怎地,也對他促狹一笑:“啊,來了,但我剛想起來我有東西落在寝室了,所以我得去拿一下!”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頭,也不知是因為即将掉下來的假睫毛,還是因為他那雙看起來像假的一樣的眼睛正緊緊地審視着她。她全神貫注地騎上車子。
他的眼裏風詭雲谲,他動了一下,朝她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了下來。
似乎是發現正在跟自行車較勁的她,在涼爽的秋天的傍晚,竟然詭異的滿頭大汗。
他停住了腳步,遠遠地看着她。
看着她哆嗦地掃碼開鎖,然後騎着七扭八拐的單車絕塵而去……
她的樣子,像有怪物在身後追趕……
怪物……
霓虹燈開始散焦,化作模糊的紅色蜂巢。
原本以為就快要擁有的蜜糖,一瞬間就變作了琥珀。
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
一切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場虛妄。
……
作者有話要說: 答應我不要棄文
給我寄刀片的太多了
不得不劇透,男主不是gay,沒有所謂的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