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分別
周季冬家離西坡近,北緣執意要先送他再回家。路上,思緒繞回到昨夜。
北緣遲疑了一下試探地問:“能告訴我昨晚上為什麽哭嗎?”周季冬搖頭。
“好吧,”北緣溫柔地笑道:“什麽時候你想開了再說吧。”
她沒有追問,周季冬心裏松了口氣。他沒想過要把家裏的事告訴北緣,甚至,他怕北緣知道。怕她會用憐憫之類的目光看着自己——憐憫在某種意義上是侮辱。而且他暫時不願去回想,那畢竟不是什麽愉快的值得懷念的經歷。
北緣沒有進小區,她餓了,兩人在門口道別。上樓時,周季冬在樓梯間遇到提着行李的爸爸。
“這就要走了,不是待一個星期嗎?”他問。
“是啊,突然說是有工作上的事,必須趕回去。”爸爸答。
來不及吃一口湯圓,他幫着父母拎行李送他們到火車站。有周季冬的幫忙他們提前到了,時間充裕。在車上安置好行李,爸爸送他下車。
爸爸:“你以後真的不跟我們一起住嗎?我們住的地方寬敞,你不用擔心擠,哪兒附近也有很不錯的大學,上學方便。”
父親的話令人神往。與家人同吃同住朝夕相處曾經是周季冬最大的願望。不過,今非昔比。
“不用。大學,我想去北方。”拒絕的話再次說出口,他沒有昨天那麽難過。
“這樣啊……”爸爸沒有勸阻。兩天的相處他能感覺到兒子對他和妻女的疏離。兒子識事太早了,太懂事,超過其他的同齡人。他已經沒有權力對他的決定指手畫腳,因為他今日的樣子,正是他和妻子一手造就。
“缺錢了知會一聲,別委屈自己。”這是他唯一能為兒子做的事了。
列車開動,“哐镗哐镗”的響聲漸行漸遠,消失在聽覺範圍內。他心裏揪疼的那一塊兒,漸漸地松開了。至于為什麽會這樣,也許是因為西坡的雪景太美了吧。他笑了,心裏有點甜。
美好的假期總是來去匆匆。新學期第一堂課,老師免不了長篇大論一番:“同學們,新的一學期開始了,這意味着什麽呢?意味着你們離高考越來越近了。你們當中有一部分人已經成年了,也是能自立的年紀了,我不想多說廢話,有些話我已經強調過無數遍……”
“結果還是說了一堆廢話啊…”趙小雙低聲無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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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假期已經結束,大家都把心收回來,不要再懶懶散散。好了,我們開始上課。”
高二下學期,假期比以往更短,課程比以往更緊湊。老師趕進度,越快結課複習的時間越多。能學進去的學生幾乎都沒有空閑時間。周季冬尤甚。他沒有給北緣講題的時間了。北緣也自覺地不再問他,轉而去問老師。
人一忙,時間過得特別快。每天早晨出門的時候天還沒亮,晚上放學天已黑透,腦中除了課本上的東西,餘下的便是這兩個情景。幾個月的時間若白駒過隙。
五月。收拾好行李,周季冬準備去市裏參加集訓。出乎意料的,他不是一個人。趙小雙同他一個學校。
趙小雙沒吃晚飯,蹦上車找到座位先吃上泡面。碗已見底,遲遲不見周季冬。他又蹦出去,周季冬還沒過安檢,站在門口四處張望。
趙小雙:“愣着幹啥?車快開了。”
“……嗯。”
踟蹰片刻,他邁開腿朝裏走,走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過了安檢。
北緣沒有來送他。車上她給他發了消息“路上小心,祝你藝考順利。”平日怎麽不見她說這樣官方的話。消息接收時間18:02,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列車發車的時間。她是記得自己幾時要走的,他跟她提過。有這發消息的空閑卻不來送他麽,今天又沒課……
自打他倆一上車,不。自打他倆到車站周季冬心思便不知飛哪兒去了,趙小雙拿手擱他眼前晃晃:“喂喂,大哥,你怎麽回事?心不在焉的,剛才在門口也是。想誰呢?女朋友?”
周季冬專注地想着別的事沒注意聽他講話,只恍惚聽見趙小雙提問,他就點了頭。趙小雙大張着嘴巴,臉皮都要被繃壞了。不是吧。像周季冬這種又內斂又話少又缺乏幽默細胞,成天拉着張苦大仇深的臉連女孩子的話都接不上的人都有女朋友了,他卻還是孤身一人。不!他不能認命!小雙拍拍周季冬:“說。”
“什麽?”
“你心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周季冬一臉懵。很快,他推測出是怎麽一回事,“你剛才問我什麽了?”
“你心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趙小雙重複一遍。
“不,我是說第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女朋友啊。別裝蒜你自個兒都承認了,快說是誰。”
明白了。周季冬說:“我沒有女朋友。”
趙小雙威脅:“周季冬。你要是拿我當兄弟的話就坦白從寬吧。”
周季冬疑惑,坦白地說:“我從來沒拿你當過兄弟,我們只是同學。”
趙小雙要哭了。他不僅沒有女朋友,而且還失去了兄弟。路上他賭氣似的沒跟周季冬說話,周季冬安靜地想心事。
到學校。老師知道他倆原是一個學校的,特地将他們分到一個寝室。趙小雙一副為情所傷的委屈樣:“我怎麽會跟你這種無情無義的男人分到一個宿舍?”
周季冬直瞅着他。
“看什麽看?”
“看你像個怨婦。”
好吧,他錯了,這人是有幽默細胞的。
周季冬沒有想到他跟趙小雙能成為朋友。他這人其實挺機靈的,會讨老師喜歡,還當了課代表。想象力豐富,畫畫是真适合他。成績不好只是因為人懶,現在老師天天逼着他學他倒畫得有模有樣。
其他還好,人有點臭屁,老喜歡照鏡子,自認為自己有點小帥。偶爾會有些神經質,在班上路過周季冬身旁會突然坐到他腿上暧昧地靠在他懷裏,弄得班上的人都以為他倆是基佬。只有跟他們一個寝的人才曉得趙小雙有多直,最愛在深夜看些少兒不宜的,且本着“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思想觀念,給周季冬發了不少。還給周季冬科普種種男女知識。周季冬覺得他應該了解一些,聽得頗認真,雖然每次都臊紅了一張臉。
美術生的生活大概如下:起床洗漱、吃飯、畫畫、吃飯、畫畫(作業)、夜宵、睡覺。一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這種時間安排打亂了周季冬以往的作息。來之前趙小雙還說難得來趟大城市要出門逛逛,一到周天卻跟死屍似的躺着。天天熬夜大家更願意周末能賴個床。
這期間,北緣一直沒有聯系他,連表情包都不肯順手發一個。之前在學校她不這樣,她總是得了空就給他發一堆話。他不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
他又開始煩躁,常常情緒低落或是會過分壓抑,好像丢了什麽東西。有幾次畫完畫署名時,他思緒飄忽,等回過神準備收畫才發現畫上寫的是北緣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臨近藝考,校長把學生全聚在一起開會,一番豪言壯語,慷慨激揚,周季冬沒聽進去,只記得一段:“有人說我們藝術生就是為了上本科而花錢走捷徑,我覺得,他們沒有說這話的資格,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我們經歷的苦累。我們挨過來了,他們就沒有指責我們的資格。”
藝考的時候他沒有想象中的緊張感,平平淡淡。
考完所有科目,周季冬回到宿舍。趙小雙湊過來:“你要回學校嗎?”
“嗯。”
“啥時候,我送送你吧。”
“明天。”
“這麽急嗎?我明天有考試。”
“怕趕不上文化課進度。你呢?”
“我得高考完回去了。回去我文化課肯定跟不上,家裏給我報了培訓機構。”
周季冬:“也好。”
趙小雙邪笑道:“話說。你老哥其實不是趕着回去學習吧?”
周季冬白了他一眼:“都說我沒有女朋友了。”
趙小雙不信卻不反駁。心裏尋思等畢業吃散夥飯狠狠灌這家夥幾盅,叫他酒後吐真言。
臨了趙小雙把手搭在周季冬肩上,用老父親的調調說:“明兒送不了你了,你自個兒小心。男孩子在外要保護好自己。這年頭女流氓多了…”
周季冬用畫板把趙小雙未說完的話拍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憐憫在某種意義上是侮辱”原話出自汪曾祺先生的人間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