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識
“你叫什麽名字?”
“北緣。”
李老師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站在她旁邊衣着得體的女人,心裏犯起了愁。
消息是上午傳到的,說是有個學生今天要轉到他們班。有人說這孩子是一線城市來的,他覺得奇怪,去哪兒不比這犄角旮旯裏的小縣城強呢?現在看了她的學籍檔案——難怪。即便是在這所學校,她的成績也只能排個年級倒數,這地方高考分數線低,想來這兒碰碰運氣的意思?
但是沒有哪個班主任願意留混日子的學生。老師斟酌着開口:“讓她轉文科吧。高二了,她現在的成績繼續學理的話,很難上本科的 。”
早料到人家要推辭,女人不假思索道:“老師,我們家的情況您不太了解 。我和她爸爸離婚的時候她才七歲,這麽多年都是我一個人帶着她。單親家庭,工作又是在一線城市,我哪裏有時間去管她的學習?她自己也沒有上進心……”
北緣站在一旁聽着,心不在焉地擺弄着手指。
“我養她到大學畢業,也沒幾年了。學校是她自己挑,理科是她硬要選的,能學多少學多少吧,十六歲的人了,我也管不住,平時有勞老師多費心了。”女人禮貌地笑着,幾條好煙放在桌上。
“您太客氣了。”老師态度和善了幾分,推辭幾句,叫北緣到跟前叮囑幾句“好好學習”之類地話,算是同意了。
事兒一定下來,幾個愛打聽閑話的學生把消息捎去教室,學生間免不了對新同學一陣議。
“長相麽?圓臉,不漂亮,看起來挺和善的。”
“穿的倒是好看,一看就貴得很。”
談完衣着、性格、舉止,再對她居住過的城市進行一番猜測……愛八卦的人心情比當事人還要激動。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唠閑磕。有的人忙着補覺,有的人忙着補作業,有的人一心望着窗外發呆,半天一動不動。像是怕他入了迷,有人一句話叫醒了他:“周季冬,李老師找你。”
男生眨眨眼,回過神問:“什麽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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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季冬朝辦公室走,正好與從辦公室出來的北緣擦肩而過。他瞥了北緣一眼,北緣則完全沒看見周季冬,想着老師對班長說的話:“帶她去周季冬的鄰座。”
這個周記東是什麽人?學委?副班長?不過單聽名字更像是飯店的老字號……如果想找個能督促她學習的人班長不是更合适嗎?還是說他成績特別好?
“到了。”班長說。北緣一進門,教室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像看名貴物品一樣看着她。有臉皮厚的,主動湊上去歡迎她,多數人只是仔細地打量然後竊竊私語。一來,初次見面大家都放不開;二來,她是見過世面的,怕她擺架子不搭理人。
北緣沒有想到這些,但她想給別人留下個好印象。她大大方方地向歡迎她的人致謝,并用微笑回應所有看向她的人。她的新同學們當中幾乎沒有膚色偏白的人,甚至有人黑得像炭。他們大部分應該都是農民出生,在這個少有污染的山地的小縣城裏沒有霧霾的保護,想不曬黑都難。
她和善的态度消融了初識的隔閡,好些人圍了她問東問西。
“你家是哪兒的?”
“X市。”
“哇。那你怎麽會想到來這兒啊,這兒就只比貧困山區好一點。”
“我成績不好,這兒的高考題目比較簡單。”
“那也不至于來這裏啊,省會城市不也挺好的嗎?”
“哈哈,這裏山清水秀嘛。”
……
她坐到周季冬旁邊的空位上,前桌男的叫趙小雙,女的叫于琴。跟他們簡單地聊了幾句,北緣試探地問:“周季冬成績好嗎?”
趙小雙會心一笑:“好是好,考試你可別打他主意。”
“為什麽?”
“老李嚴着呢,你我有幾斤幾兩他能不知道?但凡成績有點水分,輕則該科試卷抄一遍,重則十遍,誰敢?”
北緣想問的并不是考試作弊的事,但又不好問得太直白,只好順着對方的意思走:“那……就算老李不管,周季冬能給抄嗎?
“不能。你考試的時候叫他,他大概不會理你。他這個人吧…嗯……”
見趙小雙嗯嗯半天找不到說辭,于琴接過話頭:“他挺高冷的,話少,有點孤僻,認識一年了班上也沒有跟他熟的人。”
高一考試我問他要過答案,誰知那老哥回我一句:‘有這時間你已經寫完三道題了’。唉,辜負吾一片誠心。”趙小雙邊說邊搖頭晃腦地學。北緣先是笑,再是憂——聽起來她的新同桌還挺有個性的,就是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于琴白了趙小雙一眼:“還是人家腦瓜子靈活,知道像你這種死皮賴臉的一次也不能縱容,要不是你同桌我也不樂意幫你。算了,反正你也就小考能耍耍小聰明,大考成績好的也跟你分不到一個考場。”
見北緣有點擔心的樣子安慰似的對她說:“聽說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到外地打工,一直寄宿在舅舅家,家長會都是他舅媽來開的,這也許是造成他這種性格的原因吧。抛開性格不說他人還是不錯的,只要他有空,力所能及的事他應該都會幫你。”
北緣勉強笑了笑沖于琴點點頭,心道:姐們兒你敢肯定點把“應該”倆字兒去掉嗎?
事實上,人類的悲傷有時是相通的。另一頭,辦公室。
“班上來了個新同學,我讓她坐在你旁邊。”李老師開門見山地說。
周季冬皺眉:“老師,班上的空位不止一個。”
“她成績差,需要有個人帶她。”
“班長成績也挺好。”
看周季冬不情不願的樣子,李老師嚴肅下來,他掐滅了手中的煙,看着周季冬的眼睛說:“你性格太孤僻,該改一改了。她看起來很懂事,性格也好相處,但願能和你中和一下吧。”說完立刻埋頭改作業,不給周季冬争辯的機會。
出了辦公室後,周季冬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懂事、好相處,就能跟他的性格中和嗎?
周季冬止住腳步,茫然地望着遠處。走廊上沒有一個落單的人,即便只是無所事事地站着也是三三兩兩,周圍人嬉笑玩鬧的聲音傳到他耳邊。
玩樂和陪伴是他這個年紀本該擁有的東西,而現在他身邊卻沒有一個能暢所欲言的朋友。
他當然是需要這樣一個朋友的。在懵懂的孩童時期,他早早的嘗到了孤獨的滋味,于是他把寄宿在別人家以及父母不在身邊的事講給同學們聽,大家紛紛安慰他,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他的故事在班上流行一時。
但孩子的悲憫情懷總是來得快去得快。大家很快地膩味了,沒人再搭理他,只有幾個頑劣的孩子,偶爾拿他的事情當玩笑講。
初中,他學會了藏心事。等到他在班上有了幾個能說話的朋友,尤其是認識了兩個跟他性格相投每天并肩走在一起的夥伴之後,他終于沒有忍住,在內心很痛苦的時候像抓住了最後的稻草一樣連同自己的心情一并向他們傾訴了……然後,他們臉上只露出了一點驚訝、一點同情和平靜。帶着這樣的表情他們對他說幾句安慰的話。
那一刻,他突然地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那麽脆弱、敏感,大部分人只是在過着一種簡單平靜的生活。
自以為能給予幫助的稻草輕輕一拽便被連根拔起,他心中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是了。痛苦總是一個人的,他不應該分享給別人。他再不提此事。
畢業那天那位朋友偶然想到了這件事,他說:“哥們兒,你那天的樣子真是讓我覺得整個口腔裏都是苦的。”
周季冬笑了,他的笑容也是苦的。
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理所應當的,他就成了今天的周季冬。
他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到未來,想到今天他是一個人,明天也是這樣…當他老了,依舊孤身一人……他不得不熱愛學習,那可以讓他短暫地失憶。實在無事可做的時候,他會畫一些東西,看到什麽或想到什麽,随手落筆,畫得還不錯。人有點愛好是好的,尤其是孤獨的人。
……
他發呆好一陣了,快上課了吧,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