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16
落地窗外, 夜幕臨垂, 車流與燈光如織如梭。
窗內紗簾垂落，風吹起, 帶起一室飯菜香。
沙發處, 繁星和易亭川各坐一張沙發，兩人面前的茶幾上, 星空TV的幾份文件靜悄悄地擺放其上。
易亭川剛進門, 領帶還系着，黑西服白襯衫，袖口挽着, 露出流暢精幹的手臂線條。
男人神色冷峻，面容倒是沉靜：“和我談條件？”
繁星笑笑：“也不能這麽說, 星空TV現在情況不好, 我也沒什麽可拿出來談的。”
易亭川看向她，放在沙發扶手上的點了點：“當面說得這麽客氣, 在監控鏡頭前面，我看你底氣倒是很足。”
繁星自己說的話, 怎麽可能不記得。
可她先前那麽說，也是為了能讓男人高擡貴腿來一趟富景灣，至于現在……
兩人實力差距一個天一個地, 她當然得客氣再客氣。
不光客氣, 還得有誠意。
繁星：“我其實沒別的想法, 只想讓星空TV活下去, 畢竟我和我爸媽現在也沒別的産業, 有這麽一家公司，至少經濟上有個來源。”
易亭川閑閑地靠坐着，看着她：“我還以為你父母的經濟來源是你。”
這是諷刺顧家拿女兒傍大款來了。
話難聽，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
聳聳肩，繁星也很無奈：“可我并不是很想做這個經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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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亭川依舊不動聲色，話語一怔見血：“你不想，你現在也是易太太了。”
繁星：“我其實有點後悔。”
易亭川：“看出來了，離婚都提過一次了。”
開場白直接也夠坦誠，都在繁星的掌控之內，聊到這裏，她多少也摸出身邊男人的一點脾性——
他應該不喜歡女人耍小聰明，直接一些，會比拐彎抹角好。
所以繁星想了想，沒猶豫：“我爸媽昨天晚上的飛機回國了，今天早上才去過公司，基本可以确定融資失敗了。”
易亭川不以為意，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嗯。”
繁星繼續：“他們還問銀行貸了六千萬。”
易亭川聽着。
繁星：“互聯網公司前期向來燒錢，也幾乎沒有入賬的收入，星空現在連平臺都沒有上線，六千萬很快就會燒完，沒有後續持續的融資錢入賬，公司資金斷裂開不下去，六千萬等于全部白砸。”
易亭川：“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繁星：“這樣一來，等于我爸媽又作了一回大死，自己把自己搞破産。順帶背上幾千萬高額債務。”
易亭川：“評價到位。”
繁星：“所以易總，如果是這樣，能解你心頭恨嗎？”
客廳角落裏的落地鐘滴答滴答，繁星看着易亭川，男人也回視她，兩人相顧無言地坐着，誰都沒有說話。
繁星默默地想，易亭川一定有些驚訝，驚訝她了解這麽多。
果然，易亭川坐了起來。
男人的神态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猜到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繁星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有腦子。”
“現在有腦子，結婚之前呢？”
繁星攤手：“我不能說自己百密一疏，只能說，我不是時時刻刻都很聰明，也有情緒不好，或者思慮不周，甚至劍走偏鋒的時候。”
易亭川終于在進門之後露出了第一個神情——
揚眉，冷嗤：“在我身上劍走偏鋒，你和你爸媽膽子也挺大。”
繁星看着男人，忍不住開始暗暗思考，這個時候是态度軟一點好，還是強硬一些，可好像軟的硬的都未必有用，所以——
她選擇誠懇。
錯了就是錯了，別人可以不原諒，自己不能不道歉。
繁星站了起來，誠意十足：“易總，之前的事的确是我和我爸媽做的不對，可能我說什麽做什麽你也沒辦法解氣，不過我還是得道歉。”
躬身，略略一鞠躬，“很抱歉，算計了你。”
易亭川坐着，身體前傾，一直胳膊肘撐在腿上，側身擡眼。
他心中略有驚訝，目光一直在打量面前的女人，眼前所見也很快應驗了自己心裏先前的想法。
顧繁星變了，變得和從前不同了。
“醒悟得倒是快。”
繁星很實在：“沒辦法，不想再破産第二次，更不想再過回沒錢的窮日子。”
易亭川沒有說話。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貸款加融資失敗的圈套一下，只等顧家人自己往裏跳，等轉頭顧家沒辦法了再來易家尋求幫助，他剛好可以收網，一面讓父親易正寧徹底看清顧家爛泥扶不上牆的正面目，一面好徹底收拾下顧家人。
可眼下情況變成這樣……
她倒是激靈。
沒由來的，男人的心情忽然愉悅了一下。
或許不是愉悅，是別的，反正心情并不算差。
易亭川：“所以……？”
繁星誠意滿滿：“所以，能不能請易總高擡貴手。”
可能是因為心情有那麽一點不錯，易亭川唇角幾不可見的勾了一下：“你道歉歸你道歉，道完歉還要我高擡貴手？被算計的是我，你倒是動動嘴皮子就完了。”
繁星當然知道沒那麽簡單，所以後面的話，才是今天的正題。
“易總，我爸媽早就破産了，經濟上，連帶着在銀行那邊的信用上，一起破産了，這種情況下銀行還能一口氣貸給我爸媽六千萬。我要是沒猜錯……”
繁星重新坐了下來，面對易亭川，輕輕笑了笑：“是你易總，那六千萬是你的錢。”
“我知道對你來說六千萬不算多，你為了打擊報複，出點錢也不在乎。”
“可六千萬到底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全賠進去的話多不值得，為什麽不能換個思路，用這筆錢做個投資呢？”
易亭川一直靜靜地聽着，到這裏，眉鋒挑了挑。
繁星抓住了這個細節，趕忙繼續：“星空TV如果經營不下去，意味着六千萬全部泡湯，到時候錢燒沒了，公司也沒了，我爸媽背上一身債務。這種情況下，對易總你來說也是有損失的，損失的就是那筆錢。”
“可如果咱們放棄前嫌，易總你作為投資人入股星空TV，讓星空可以繼續經營下去，未來有高效的收益，那這六千萬就不是砸水漂，而是前期投入了。”
易亭川聽着，目光落在滿前的女人身上，神思也不在這些話裏。
他一直在想，她既然這麽機靈，當初怎麽會算計他，還做那種事？
當時怎麽沒多掂量掂量。
想着想着，目光落在她那身定做的衣服上，不知怎麽的，忽然又想到了談離婚那日她那身酒紅色長裙。
那裙子其實偏中式風格，是件改良版的旗袍，中袖低領，露着一截玉似的天鵝頸，腰身窄受，包裹着身型，凹凸有致。
他那天只覺得好看，但因為去談離婚，心情實在不怎麽樣，并未多瞧。
如今回想起來，印象深刻的，一直是那盈盈一握的窄腰，看着便細，握起來，大概一只手便……
易亭川這麽想着，目光落下。
繁星說的時候一直看着他，見他目光向下看，還覺得奇怪，也低頭：“怎麽了？”
易亭川擡起眼：“六千萬賠了，就當買一個我高興，扔進去六千萬，再繼續往裏扔，賠得只會更多，你說你要是我，你選哪個？”
繁星眨眨眼：“怎麽會賠呢？”
易亭川輕哼。
繁星從茶幾上抽出一份文件，“平臺雖然還沒上線，但我今天白天抓緊寫了一份方案，你可以看看，至于會不會賠錢，能不能經營下去，這些不是我一句兩句說了算的。老話講，時間可以證明一切。”
繁星雙手捏着文件兩角，默默向易亭川遞過去，易亭川掃了一眼，沒接：“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繁星：“嗯？”
易亭川：“再想想。”
繁星眨眨眼。
易亭川依舊不接，反而往後靠坐了下去：“真忘了？”
繁星笑了起來。
她眼睛本就大，聚精會神的時候眸光很亮，眨眼便能有blingbling的效果，一笑又會眯眼，唇角還會有淺淺的梨渦，實在動人。
易亭川看着她，以為她這是要撒嬌，做好了心裏準備等着，然而——
繁星微笑表示：“沒忘啊，易總還沒吃飯是？”
易亭川：“……”
她今天還真是特別機靈！
繁星繼續捏着手裏的文件做遞出狀：“雖然我确實不太會寫商業方案，但易總你還是勉強笑納一下。”
易亭川正要輕哼，繁星接着道：“時間太久不好，飯菜都要冷了。”
易亭川一頓：“你這是和我談條件？”
不接，就沒飯吃？
繁星打起了太極：“哎呀，沒有啊，我就是心疼我做的那些菜，今天一不留神做了十二道菜呢，全涼了多可惜啊，回頭都進垃圾桶。”
易亭川：“……”
【上瘾】的狀态下，易亭川是無法拒絕繁星做的飯菜的，光想想都會心癢，到了晚上的飯點更是不吃就不舒服。
進門後因為有菜香，他已經忍了又忍，她倒好，拉着他懇切地聊了半天，最後還來一招威逼利誘，不接方案不給吃，不同意就全部把菜倒掉。
是不是他不同意她的投資方案，她還準備罷工不做飯了？
正想着，面前的繁星放下了胳膊，方案文件擺在腿上，胳膊一個豎起來一個圈着手腕揉着，邊揉邊低聲喃喃：“哎，最近做飯做多了，手腕一直不舒服，可能要休息幾天，做不了飯了。”
易亭川：“……”
繁星又擡眼，遙遙看向落地窗，一臉猶然嘆息：“其實我從小爺爺疼着，父母家人寵着，什麽都是用最好的，也是沒吃過什麽苦的，家務飯菜也不大會做的，也就成年人學會了燒飯，按理來說，我的這雙手是用來呵護的，不該用來碰那些刀啊菜啊肉的，皮膚都粗糙了。”
易亭川簡潔明了：“……準備造/反？”
繁星回過視線：“要不易總，我請假休息幾天？過段時間再去酒店給你煮東西吃？”
易亭川繃着臉，伸出手：“拿來。”
繁星裝傻：“啊？”
易亭川擡手把她腿上的文件抓了過去，站起來：“得寸進尺。”
繁星笑嘻嘻跟着站起來：“都是易總你給的臉面我才能得寸進尺啊。”轉身往餐廳去，“快來，吃飯吃飯，都七點多了，餓死我了。”
幾分鐘後，易亭川對着一桌子菜開始看方案。
繁星坐在一旁給他夾菜：“易總，其實我方案寫的只是一個大概的設想，能不能這麽辦，有沒有實施的可能性，我自己心裏倒沒那麽确定。你經驗足，幫我看看。”
易亭川繃着臉：“我在看。”
過了一會兒，繁星夾菜過去：“有沒有什麽建議啊？”
易亭川看她一眼：“你安靜點。”
繁星點頭，繼續夾菜。
又過了一會兒，易亭川放下方案。
繁星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易亭川咳了一聲，扯扯領帶。
他其實是要拒絕的，無論這個方案如何，理智上來說，拒絕和看着顧家破産才符合他的初衷。
可面對一桌子他無法拒絕的飄香的飯菜，面對水靈靈的兔子似的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她的顧繁星……
“對賭，如果你能在一個月內讓平臺上線，并引流到足夠多的注冊用戶，我就把那六千萬當做投資。”
繁星眼睛噌地一亮。
易亭川：“但是，如果你做不到……”
繁星目光堅定，并不因為這個但是而露出膽怯。
“如果你做不到。”易亭川眯了眯眼，“顧家破産，你們現在擁有一切都會用來填這個窟窿，同時易家也不會再出手幫你們，以及——”
“你要給我當禦用的廚娘，随叫随到那種。”
對賭？
繁星想了想，并未多猶豫，當場拍板：“可以！”
這對賭根本沒更多的損失，反正星空TV照目前的情況也是要破産的，好歹現在多了茍延殘喘拉長戰線的機會。
但如果平臺上線後成功了，有了這份對賭，她就能翻身，因為六千萬會直接從貸款變成入股的資金，而有了易亭川這個投資人，後續資金問題也不用再去費神。
Bingo！
不過說到對賭條件，繁星想了想：“那易總，後面這段時間，我就不能天天去給你做飯了，我得去公司上班。”
易亭川筷子一頓，放下，無語地擡眼，提醒道：“對賭還沒簽，你好歹看看時候再說。”
繁星：“易總是大丈夫大老板，大丈夫當然是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了對賭，當然對賭。
易亭川無言地将面前的繁星望着。
怎麽回事，她今天的智商飙破表了？
竟然對他的處事風格也這麽了解。
繁星又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示意桌上的菜：“易總，我給你介紹下今天的菜品價目啊。紅燒茄子，二十萬，嫩豆腐蝦仁煲，六十萬，肚肺幹絲湯，一百二十萬……”
“……”易亭川：“顧繁星！”
繁星轉頭：“嗯？”
易亭川一臉隐忍，眉鋒蹙起：“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繁星眼珠子一轉：“熊心豹子膽？那這菜就貴了，材料很難搞的，當然如果易總你自備材料，我來做的話，三百萬人工費也是可以的。”
易亭川：“……”
二十萬的菜價剛出來的時候，男人是真的有點動怒，覺得面前的女人實在是賣乖的厲害，還相當得寸進尺，可那玩笑似的“熊心豹子膽”一出來，男人心裏就跟被什麽獵奇的東西勾住似的，覺得好笑，又覺得新奇。
平日裏高強度的工作下，神經一直繃着，今天聽到這麽多既邏輯自洽還獵奇又好笑可笑的話，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
都說男人永遠是個孩子，易亭川一時也頑劣了起來，一邊吃菜，一邊道：“你要這麽說，這房子住着車開着，你是不是還得交租金？”
繁星聳肩：“可我是妻子啊，你娶的，你好意思這麽做麽，不要面子的啊。”
這智商破表完，情商也開始飙升了。
易亭川：“我要是好意思不在乎面子呢？”
繁星：“那我只能回易公館找爸媽哭訴了啊，到時候爸媽肯定會給我出頭的，易家可丢不起娶了老婆還收老婆租金的面子。”
易亭川好笑地看着她：“你這時候倒是知道自己妻子的身份了？當妻子的給丈夫做頓飯還收錢？”
繁星乖張一笑：“因為我知道，就算我收錢，你也不好意思回易公館找爸媽哭訴啊。”
易亭川：“……”
好像某個多年來一直藏在角落裏的按鈕被觸發了，男人頑劣的一面忽然被激發出來。
易亭川撂下筷子，往後一靠，眼睛眯起，神态放松。
“今晚住這邊了。”
繁星一愣，本能裏冒出防範的心态。
“你不是一向不住這裏嗎？”
易亭川那雙眯起的眼睛後是一堆幽幽的眸光：“醉了。”
醉？
了？
？？？
說不過她就開始胡說八道？
繁星無語：“你也沒喝酒啊。”
易亭川看着她：“心醉，心碎，一頓飯花個幾千萬，是你你不碎？走不了了，得住在這邊一個晚上，把碎的心拼拼湊湊粘起來。”
頓了頓，接着一臉坦然道：“我住下是要睡主卧的……”
繁星開始回憶哪件客房鋪了床。
易亭川：“當然主卧不重要，關鍵我是已婚身份，睡哪裏都得和自己老婆睡一起。”
繁星：“…………………”
識時務者為俊傑，繁星拿筷子給易亭川夾菜：“易總，我剛剛和你開玩笑的，要不我們還是說說對賭的事。”
易亭川也拿起筷子，示意自己盤子裏繁星剛剛夾的飯菜：“這一口是不是也要錢？”
繁星義正言辭：“易總你說什麽呢，你可是我們公司未來的投資人爸爸，怎麽能收你的錢。”
易亭川夾菜吃了一口，繁星微笑臉看着他。
易亭川漫不經心嚼着菜：“現在我心情好多了，吃完了看看情況，心還碎的就只能住下了。”
要挾我？
繁星腦子飛快地轉起來。
眼看着思考的□□快要脫軌，133及時出現：“宿主，悠着點，差不多就行了，嘴炮不要打亂。”
繁星哪兒是想打嘴炮，她一開始只是想活絡一下飯桌氣氛而已——畢竟能一口氣談到對賭，說明易亭川這個男人待人其實不是那麽锱铢必較的，人品如此好，要是能冰釋前嫌就更好了。
哪知道易亭川屬馬的，突然跟着就脫缰了。
這男人大概也是萬人之上的上位者做慣了，什麽都得拔個頭籌，嘴炮也不放過。
果然一瞥眼，易亭川臉上挂淡笑，眼神裏滿是狹促。
見她回望，他還問：“想什麽那麽用盡？”
繁星：“在想我們未來孩子的名字。”
易亭川：“……”
繁星一臉誠懇：“要不易總你今晚還是住下，我覺得我要是有個孩子，以後就真的坐穩這易太太的位子了，回頭什麽破産不破産，什麽公司不公司，那都不是事兒了，剛好可以母憑子貴，扶搖直上，坐躺穩贏！”
易亭川：“…………”
繁星：“易總？”心裏同時道：“三三？”
面前的易亭川沒說話，綁定的系統已經跪了。
大佬，你才是進可奮勇拼搏、退可母憑子貴的真·大佬！
繁星默默在心裏和系統互動起來：“下面的朋友們，掌聲在哪裏？”
133：“6666666666666。”
易亭川當天晚上沒有留在富景灣——他晚上和徐飛渡還有一個電話會議，得回公司。
路上，他給助理張維打了個電話。
張維還是老樣子，身在助理的位子上，永遠那麽畢恭畢敬：“易總。”
易亭川：“讓你買的車怎麽樣了？”
張維：“太太挑了一輛世爵，已經下單，五天後可以提車。”
易亭川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挂了電話。
挂掉電話之後，開車的男人忽然發出一聲幾不可聞地輕哼。
買就買了，随便買什麽，他管這個幹什麽？
可還是禁不住想起了那個不久前才和他談了一筆對賭協議的女人。
菜做的好，沒想到腦子也挺活，還有點伶牙俐齒。
以前怎麽沒發現她竟然是這樣的。
對賭？
他倒要看看，她怎麽和他賭。
富景灣。
易亭川剛走，複式二層一個房間的門被拉開，顧父顧母輕緩着腳步走出來。
顧母順着樓梯往下看，不敢出聲，眼神示意顧父：走啦？
顧父伸着脖子，擠擠眼：你問我，我問誰？
“下來，已經走了。”
繁星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上來。
顧父顧母提着的心口這才放下了，一個兩個都從縮着腦袋小心翼翼的模樣恢複正常，搖身一變，又成了金光閃閃的顧先生顧太太。
正要帶着氣勢下樓，繁星的聲音又傳上來。
“悠着點，別那麽放心，萬一易少爺想想不高興又殺回來。”
顧父：“……”
顧母：“……”
兩人那無形中差點翹起來的尾巴默默地收了回去，不甘心地慫了，悶聲下樓。
到樓下，卻見繁星還坐在桌邊吃飯，氣定神閑。
顧父眉鋒都吊了起來，都這個時候，這閨女怎麽還在吃。
顧母也是急得不行，忙不疊跑去餐桌邊，擡手就要抽繁星的筷子：“快別吃了，咱們都要被人整死了，你還吃得下！”
繁星擡手一閃，躲開，繼續吃菜，頭都不擡：“剛剛都在樓上聽清楚了，現在相信我說的了？”
顧母愁眉不展，顧父臉色陰郁，一前一後在桌邊坐下。
信了，這下不想相信都要信了。
沒想到啊，他們這好女婿真的打算動手報複他們。
顧母脫口而出：“那現在怎麽辦啊？”
有好日子過，顧母就是一只昂着脖子的白孔雀，一出事，她比誰都急，卻也什麽主意都沒有。
眼下這個情況，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在她看來，就算星空TV真的能經營下去，如果易亭川懷恨在心有意報複，他們最後一樣吃不了兜着走。
所在這會兒她想的不是該怎麽讓公司經營下去活下來，而是該怎麽不讓易亭川懷恨繼續報複。
“要不，”顧母看向繁星：“你生個孩子？”
繁星一口菜差點噴出來。
“媽，我那是和易總說着玩的。”
顧母急了：“什麽玩不玩啊，你要生個孩子，我和你爸就是他兒子的外公外婆，他能整死岳父岳母，還能整死孩子的外公外婆啊。”
繁星終于擡眼，滿臉無語，覺得面前這位顧太太真的沒救了：“媽，想點現實的。我還是那句話，你怎麽想是一回事，別人怎麽做是另外一回事，你想我和易亭川當恩愛夫妻，也得人家配合，你想我生個孩子，也得人家願意貢獻出染色體。”
顧母想了想：“要不，去偷？”
繁星沒反應過來：“偷什麽？”
顧母：“染色體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
繁星無語地放下筷子：“媽，咱們想法正常點，別劍走偏鋒，你剛剛沒聽你的好女婿說麽，劍走偏鋒走到他身上，簡直是不想活了。”
旁邊一直沉默的顧父開了口，一臉嚴肅，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你媽說的沒錯，你還是趕緊生個孩子。有了孩子之後，不管怎麽樣，你老公也不能那麽心狠，有氣發就發了，也不能做的那麽絕，以後我們也能多個依靠。”
繁星徹底吃不下了。
她左看看顧母，右看看顧父，只覺得可笑。
都說原主顧大小姐是被父母寵愛長大的女兒，可到頭來，這對夫妻有需要，不還是拿女兒出來做籌碼。
想攀附易家，靠女兒，不想被整得太慘，就想女兒生個孩子，以求更徹底地吸附在易家的大樹上。
那在他們眼裏，這女兒到底算什麽呢？
繁星眼神漸冷。
顧父顧母很快意識到剛剛說了什麽，頓覺尴尬。
顧父眼神閃爍，沉默無言，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顧母當即道：“繁星，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們是有私心，但也絕對不是要利用你，這只是個提議，還是剛剛我們在樓上聽到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會想到這些，你不要生就不生，沒有強迫你的意思。”
顧父也開口：“是啊，只是覺得你和易亭川都是夫妻了，生孩子也名正言順。”
這些話倒是順耳不少，繁星也不和他們計較：“可是爸媽，你們要名正言順，以為生個孩子能萬事大吉？但你們也想想易家的兄妹倆，哪一個是名正言順生下來的？有那種家風在，人家說不定根本不在意一個孩子是兒媳婦生的，還是兒子外面的女人生的。到時候你真的确定人家不敢對孩子的外公外婆親媽動手？”
繁星這麽一說，顧父顧母終于豁然開朗。
是啊，易亭川要搞他們，才不管什麽有孩子沒孩子，反正都是搞。
那現在要怎麽辦啊！
繁星看兩口子急，直接道：“不是有辦法了嗎，對賭啊。”
顧母一愣：“對賭，這行嗎？”
顧父也無法認可。
繁星抽紙巾擦手：“爸媽，行不行的，現在也是我說了算，你們別忘了，現在顧家我當家。”
說着站起往客廳去。
顧父顧母一愣，還沒怎麽反應過來，繁星又道：“對了，媽，你把桌子收拾一下，爸你洗個碗，能機洗的放洗碗機，不能機洗的就泡泡手洗了。”
顧父顧母沒吭聲。
繁星轉頭：“不想洗？”
顧父嘆了口氣，站起來撈袖子：“沒有，洗的，我馬上來洗。”
繁星走了，沒再管，顧母還坐着，一臉不服氣，又不敢大聲呵斥，只低聲抱怨：“這丫頭，現在倒能使喚自己爸媽了。”
顧父到底是男人，更理智些，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餐具：“行了，別廢話了，收拾，現在這個局面你有辦法？”
顧母十指一伸，看着自己看精致的美甲，跺腳：“我前幾天才在國外做的指甲呀！”
顧父哄她：“好了好了，你就收拾個碗，擦個桌子，別碰水，都說了我來洗。”
顧母暗暗傷懷：“我都很久沒再洗過碗了。”
顧父大約是人生起起伏伏太多次了，很多事都看淡了，有脾氣的時候也是很暴躁，理智的時候也不少，邊收拾桌子邊安慰道：“要是這次繁星真能把事情解決了，公司能經營起來，洗個碗算什麽。洗碗是無所謂的，破産沒錢才是真的可怕。”
顧母聽到破産沒錢四個字，忍不住暗暗哆嗦了兩下，連忙站起來收拾桌子，又自顧傷懷：“我才回來過了沒多久的好日子啊，又要窮了嗎？那些太太又要笑話我了。”
顧父嘆氣：“那你最近就別見她們了。”
顧母：“可說好了回國約喝下午茶的呀。”
顧父：“那就見一面，撐個場，後面就別見了，找理由推掉飯局茶局。”
顧母黯然傷神：“那只能這樣了。”
客廳裏，繁星聽了個大概。
雖然覺得這兩口子不太會辦事，能力也不行，這感情倒是還不錯。
難怪顧家從有到無起起落落這麽多年，夫妻倆還是相互扶持在一起，有錢的時候沒有二奶小三感情不和，沒錢的時候也手牽手一起熬過來。
也算是衆多缺點中一個閃亮的優點。
仔細想想，其實顧家三口人的感情一直不錯，原主顧小姐也是從小被寵到大的，顧父顧母借由聯姻靠女兒攀附易家沒錯，內心裏卻也希望女兒和易亭川這個女婿夫妻和睦。
自私，卻也有溫情。
從小自己照顧自己的繁星不免又有些羨慕，有爸爸媽媽的疼愛，顧家落魄前，原主小時候應該也過得非常幸福。
轉頭看向餐廳，顧母擦着桌子，顧父在廚房的洗碗機前裝盤子洗碗。
抛開利益抛開金錢，此刻的他們這三口人的狀态，竟也有幾分尋常人家的溫馨。
“媽，你女婿給我新買了一輛車，我那輛紅的保時捷先給你開。”
擦桌子的顧母一愣，欣喜回神，頓覺自己不久後的太太圈下午茶有救了：“真的啊？”
捏着抹布往餐廳奔過來：“買車？你沒和媽媽開玩笑！”
繁星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翻公司文件：“和你開這個玩笑幹嘛，真買了，紅車你拿去開，不是要約人喝茶麽，給自己長長臉。”
顧母高興得眼睛都笑眯了起來，本想說幾句母女間的甜話，見繁星一直在翻文件，沒去打擾，歡快地轉身回餐廳擦桌子。
擦完了又奔進裏面的中式廚房，和顧父說了車的事情，末了哼道：“要是知道女兒當家能給我長臉，這家早該她當了，哪像你啊，就會破産，就會怒氣沖沖摔手機。”
顧父不解：“這女婿奇怪啊，要搞死我們，卻給繁星換車？”
顧母擠眼睛：“當然不一樣，我們是糟老頭子糟老太婆，算計他的良心狗肺的岳父岳母，繁星是老婆，是妻子，是枕邊人，不同人當然不同待遇了。”
顧父嘆氣：“提起公司的事，我又想摔手機。”
顧母：“繁星要是有辦法最好，你沒發現麽，閨女變化好大，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剛剛在樓上也算是聽出來了，咱閨女有主意有辦法，等着，這女婿想弄死我們也沒那麽容易，左右現在他們還是夫妻，他易少爺再橫，見了面也得喊我們一聲爸媽。”
顧母哼哼唧唧說着，像個氣球似的，越說底氣越足，走到廚房門口的繁星剛好聽到，無語地探頭往裏面看了一眼：“媽，你可真自信啊。”
顧母眉鋒高高一挑：“真破産了，大不了我回頭去易公館，找易亭川他爸哭去！”
那副瞪眼拉着脖子的姿态，活像一只頂天立地的老母雞。
看得顧父和繁星忍不住直笑。
笑着笑着，繁星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廚房。
身為一家之主，擔子重，責任大，放松也只能放松一會兒。
因為接下來，還有一場對賭的硬仗要打。
易亭川，等着瞧，我繁星就算是廚娘，也絕不會對賭輸了，去給你當這個随叫随到的廚娘。
那話怎麽說來着——
不想當總裁的一家之主，不是好廚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