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4
複古, 簡潔,藝術感。
樸世元的家,可以精簡地用以上三個詞語來概括。
闊大的空間, 白灰為主調, 歐式家具低奢精致, 雕刻着花紋之類的圖案。
雖然風格以純色為主, 布局也不是非常緊湊, 不過整間房子卻并不顯得單調。
因為, 數不清的标本零零落落地占據了剩餘的空間, 沒什麽規則,但亂中有序。
樸世元身上的福爾馬林味道,估計也是來源于此。
進門處以奇奇怪怪的植物為主,摻雜着一些昆蟲, 越向裏走, 動物的種類變得越來越多。
有獠牙鋒利的兇猛食人魚,有眼睛粉紅的白軟兔頭, 還有最大程度保留了爬行姿态的蜿蜒蛇骨。
像一間自然标本博物館。
最特別的, 是挂在客廳正中央的蝴蝶。
大部分蝴蝶标本都是完整的一只,但這一個是用不同的蝴蝶翅膀拼湊出來的,根本數不清一共究竟有多少只,宛如一幅漂亮的剪貼畫。
“這是我十一歲那年獨自制作的。”
樸世元走過來, 遞給裴幼荔一杯幹淨清澈的水。
“謝謝, 但我不喝涼水。”
裴幼荔找了個合适的理由婉拒。
“那我去給你燒點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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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世元沒介意, 微微笑着提議。
“不用麻煩了, 我不太渴, ”裴幼荔将話題轉移到标本上, “這個……很特別, 為什麽會想到這樣拼在一起呢?”
“每一只蝴蝶的花紋都不一樣,就算是同一只,不同位置也會有所差別,”樸世元斟酌着措辭,“當時年紀小,想的很簡單,只希望保留下最美麗的部分。”
他盯着牆上的蝴蝶,目光裏隐隐透出癡迷:“後來發現這樣還不錯,拼在一起也很好看。”
裴幼荔輕聲附和:“确實。”
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另一個玻璃瓶上:“那是……蜥蜴嗎?”
澄澈清透的圓柱形杯體,一只四爪動物漂浮在無色溶液裏,軀體邊緣已經被染成了藍綠色,內裏骨骼清晰可見。
樸世元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是,我養的第一個寵物,死掉以後,就那樣封存起來了。”
他走過去站在旁邊,蒼白的面孔和蜥蜴的染色一相對比,畫面驀地變得有些詭異。
“寵物?”
“對啊,寵物,”樸世元解釋道,“它們的壽命太短,做成标本就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
裴幼荔:永遠留……留在身邊?
“只不過,制作的過程有點麻煩,”樸世元想到什麽,一字一句,“內髒和血液都要清理幹淨,還不能讓其他組織破損。”
麻煩。
他居然用麻煩而不是殘忍來形容這種過程。
裴幼荔微微反感,但沒表露:“那也是真的?”
她指向旁邊的兔子頭。
“嗯,當然是真的。”
裴幼荔:……
她試探地問:“你不會是……把活的小動物殺掉再……”
樸世元臉上浮現出諱莫如深的笑容。
裴幼荔神經一緊,條件反射地想轉頭看門。
然而,“撲哧”一聲,樸世元忽地笑起來。
“怎麽可能?它們都是自然死亡的。”
“有的時候,我還會在獸醫那裏購買一些小動物的屍體。”
裴幼荔在心底輕舒出一口氣:“啊……那就好。”
“幼荔xi,”樸世元觀察着她的神色,“你不會覺得用小動物制作标本……很奇怪嗎?”
植物或昆蟲的标本比較常見,一般女孩子并不會認為有什麽,但兔子、蜥蜴和蛇之類的……就沒那麽容易被接受。
“還好,每個人的觀點不同,有的人可能覺得這樣很殘忍,”裴幼荔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如果确實是已經死亡的動物,也可以算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吧。”
樸世元如此喜歡标本制作,她現在只能盡量去迎合他。
“我倒是沒想那麽多,只覺得随着時間的流逝,美麗會慢慢不複存在,所以想現在就把他們保留下來,這樣,就可以實現永恒。”
“……”
裴幼荔沒說話。
慢慢、現在、永恒。
樸世元的用詞,有點怪異。
聽起來要表達的意思似乎是,制作标本應該在當下剝奪小動物的生命,而不是等待它們自然逝去。
難道他真的殺過小動物?又或許……單純指蝴蝶?
裴幼荔心情複雜。
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本身就很矛盾,想進行科學研究,或是想表現藝術,經常要以其他動物的生命或尊嚴為前提,就像為了口腹之欲去吃肉一樣。
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強弱之争。
裴幼荔回過神:“抱歉,有洗手間嗎?”
“有,就在那裏,”樸世元指了一下方向,“我去把白菜抱出來。”
“好。”裴幼荔走進洗手間,鎖好門。
她專注地聽了會兒外面的動靜,沒發現什麽異樣,就戴上了手套。
架子上只擺着一副洗漱用具,護膚品也都是男士款,樸世元應該是獨居。
梳子底下壓着一兩根短短的頭發,地板縫和洗手池邊緣也有不少,裴幼荔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将它們夾起來,放進塑料袋中。
DNA鑒定一般需要新拔下來的、帶有毛囊的頭發,自然脫落的不一定能出檢測結果,需要多拿幾根。
裴幼荔将袋子封好口,把它和鑷子一起重新裝進褲兜。
她仔細洗了洗手,弄濕部分紙巾丢進垃圾桶。
出門後,樸世元不在客廳,白菜正趴在沙發上。
瞅見有人過來,它伸了個懶腰,并叫喚了幾聲。
“喵喵。”
比上次精神好很多,也更加活潑。
“幼荔xi,稍稍等一下,我在切水果。”
樸世元在廚房喊。
“好。”
裴幼荔立即應聲,摸了摸白菜的頭。
“它的病看起來好了很多呢。”
裴幼荔微微提高聲調,看向客廳茶幾上的煙灰缸。
那裏有不少煙頭。
抽過的煙頭一般都會黏附唾液斑跡,可以提取DNA。
裴幼荔環視一圈,兩層小閣樓,帶個地下室,客廳內無攝像頭。
她又仔細聽了聽廚房的聲音,樸世元還在切水果。
“嗯,找了很好的醫生,你沒看到它插了管子的樣子,不然會更心疼。”他回答道。
裴幼荔趁機迅速搜集了一個煙頭,裝在新的塑料袋中。
接着,她輕手輕腳的走到蝴蝶标本前,摸了摸畫框,背後是凹槽設計,剛好可以将小型竊聽器粘在裏面。
“喵——”
又白又軟的小貓咪目睹了一切,黑溜溜的眼睛跟着裴幼荔轉。
“看什麽看,你又不會說話。”
裴幼荔按照邊泊賢教過的方法抱起白菜,并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低聲道。
狂跳的心髒慢慢緩和下來,她擡頭看向另一面牆上的時鐘。
宋承訓該給她打電話了。
果然,幾十秒後,她特意調過音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喂?前輩?”
“你來我家了?怎麽都不提前說一聲?”
“沒關系,我在小區裏呢,這就回去。”
女孩子和別人說話的聲音隐隐從客廳傳進廚房,樸世元的手一頓。
她要回去了?
“樸世元xi,我臨時有點事,現在得離開了。”
挂斷電話的裴幼荔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他不着痕跡地将手中的一小袋粉末掩在水果盤後面。
“這麽快嗎?多待一會兒吧。”
裴幼荔歉意地解釋:“工作上的事,不能耽誤,下次再來看白菜。”
樸世元沉默片刻:“好吧。”
“嗯。”
裴幼荔揉了揉白菜的頭,在他的注視下走出門。
注視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處,樸世元溫和的眼神漸漸恢複了平時的陰鸷。
白菜屁颠屁颠地湊過來,他一腳将它踢開。
小貓咪翻滾了好幾圈,沒敢再上前,乖乖地窩在一邊。
樸世元掏出鑰匙,沿着最裏面的樓梯走進地下室。
窗簾緊閉,昏暗沒有一絲光線,福爾馬林的味道濃郁刺鼻。
“咔嚓——”
燈被打開,大大小小的标本瓶映入眼簾,有的是空的,有的裝着分不清是什麽生物的內髒。
不過,其中一個很明顯,人類女性手指,纖長修瘦,栩栩如生。
樸世元關上門,拿起工作臺上已經僵硬的白貓,打算繼續完成他心心念念的剝制标本。
如果裴幼荔知道真相,她會怎麽看他呢?
厭惡?還是恐懼?
樸世元想起那些動物和人奄奄一息的樣子。
還是厭惡有趣一點,恐懼……他見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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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回到自家樓下的裴幼荔遇到了宋承訓。
他倚在黑色的越野車上,濃密的眉毛緊蹙,指尖缭繞着白色的煙霧,依稀可以看見火星。
“前輩!”裴幼荔遠遠地喚他,“你怎麽在這兒?”
聽見聲音,宋承訓立即朝她望過去。
裴幼荔晃了晃手中的兩個小袋子,笑得明媚又開朗:“拿到了!”
随着她的腳步越來越近,宋承訓感覺,積壓在自己心頭的重量在慢慢消失。
裴幼荔讓他打的那通電話,有兩個作用。
一是給她一個理由脫身,二是變相地告知樸世元有人知道她的位置。
如果他想要做什麽,就需要鄭重地考慮。
“長期使用福爾馬林是不是會造成脫發啊?感覺樸世元掉的頭發還挺多的,我特意挑了一些有毛囊的。”
裴幼荔開着玩笑,将小袋子塞進他的衣兜。
“哦!對了!如果那個不能做檢測,可以用煙頭。”
然而,宋承訓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開心,他沒接袋子,而是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裴幼荔。”
“嗯?”
“下次不允許單獨行動了。”
溫熱的觸感順着脈搏開始緩慢蔓延。
“如果這個樸世元有點身手,或者懂些反偵察知識,你就可能——”
回不來了。
這四個字,宋承訓怎麽也說不出口。
“哎呀前輩,我都準備好了,還提前通知你去及時救我……”
“及時救你?”面前男人的表情陡然變得異常嚴肅,連帶着音量也提高不少,“什麽叫及時?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
作為警廳前輩,宋承訓雖然平時很嚴肅,但幾乎從沒訓過她,今天……有點反常。
裴幼荔一時怔住,但更讓她驚訝的還在後面——
白金色的蝴蝶紋路漸漸浮現在了他冷峻的臉上,只停留幾秒,便翩然消失。
宋承訓……居然也是待攻略人物?!
還沒緩過神,裴幼荔的腦子裏突然又閃進另一個場景,朦胧的雨夜,也是這樣漂亮的蝴蝶在閃爍。
她看不清畫面裏男生的面孔,也不記得他們曾經的對話,但知道他的名字——李泰絨。
零一告訴過她,那是她第一個成功攻略過的男孩子,要盡量避開。
裴幼荔咬着唇瓣後退一步,扯動了還被宋承訓桎梏着的手腕。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以為她聽進去了,在後怕,便松開手。
“我們是搭檔,一定要一起行動,如果任何一方出了問題……”
宋承訓沒有直說,他這樣激動只是因為擔心她。
“知道了,前輩,”裴幼荔收回思緒,趴在車窗,“設備帶了嗎?”
宋承訓“嗯”了聲,打開車門,抱着監聽設備跟在她身後。
裴幼荔本以為家裏只有姜然一個人,進屋才發現,邊泊賢也在。
他這次沒戴眼鏡,穿着一套舒适的家居服,正坐在沙發上陪姜然看電視。
“你回來啦——”
聲音戛然而止。
探頭出來的邊泊賢看見了宋承訓的身影。
男的!還帶回家來了!
原本清澈幹淨的狗狗眼瞬間眯起,嗅到危險氣息的邊泊賢渾身緊繃。
他抱起手:“這位是……”
俨然一副這家男主人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