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1
裴幼荔将新聞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韓國檢察廳歸屬法務部, 雖然它看起來并不是最高的權力機構,但由于一系列複雜的原因,其獨立性非常強, 不僅一手囊括了起訴、審訊、調查、扣押等各項權力, 而且專人專案,就算是上級也無權過問。
除此之外,檢察廳對警察部門有着絕對的控制和指揮權, 檢察官可以要求警察部門将任何案件移交至檢察廳, 也可以命令警察協助其辦案偵察。
同時, 犯罪嫌疑人是否應當受到處罰,僅由檢察官個人做出判斷。
檢察官如果認為犯罪嫌疑人的罪行并不嚴重, 就可以單方面不起訴,即便是在有充分證據證明确有犯罪事實的情況下。
簡單來說, 在韓國, 只要檢察官想, 他就可以不受制約地調查任何人, 即便對象是國家元首。
近年來, 許多黨派議員在檢察廳的調查下锒铛入獄, 讓他們逐漸意識到了危機。
在此背景下, A黨派率先将刀尖對準檢察廳, 提出進行司法改革。
但是,檢察廳也不是吃素的, 迅速聯合了B黨派進行反擊, 還對部分A黨派議員啓動了調查。
雙方的鬥争日趨白熱化。
裴幼荔又查閱了一些報道,但相關資料實在太多, 看得頭疼。
她悄悄地回到卧室, 躺在了姜然身邊。
翌日早晨, 裴幼荔輪休,難得清靜。
然而,首爾地方警察廳某件器材室內,兩個身影卻激烈地纏鬥在一起。
“你剛進警廳的時候,都是我帶着你,現在……居然背叛我?”
宋承訓一個過肩摔,将元建狠狠地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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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到的警員通訊記錄顯示,只有他在出任務前撥過一通電話。
元建臉上挂了不少彩,由于背部受到重擊,他不自覺地呻/吟出聲,表情痛苦。
“前輩,不是我想背叛你……現在還有幾個人像你這樣辦案的……人要知道站隊。”
“呵,”宋承訓冷嗤一聲,又給了他幾腳,“你以為給誰報了信,事情就會這樣結束嗎?該判的刑還是會……”
聽見這話,艱難爬起來的元建臉上竟然浮現出了笑容:“是前輩負責起訴嗎?是前輩負責定罪嗎?”
宋承訓僵在原地,汗水沿着分明的下颌滴落在水泥地上。
元建努力睜着已經腫起來的眼睛:“吳丁均的案子,會交給鄭俊永檢察官。”
他能夠說出這句話,那必然是已經提前獲得了消息。
宋承訓握緊拳頭,努力克制着自己不上前将他打死:“我會向廳長申請給你停職,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好,但是前輩,你要有所準備,”元建動作緩慢地站起身,“我不會永遠停職。”
宋承訓咬了咬牙。
待元建走出器材室,他才向後癱倒在地。
身陷囹圄的孩子們稚嫩的臉龐,受害女性陳述被侵犯事實時的淚水,以及……裴幼荔每次敬禮都會變得特別明媚的眉眼,輪番閃過腦海。
元建說的那名叫鄭俊永的檢察官,必然與安上教會或吳丁均有某種利益關聯。
案件落到他手上,不僅對背後勢力的追查會停止,就連吳丁均的刑期也可能會被大幅減少。
自責感和無力感從宋承訓的心裏溢出來,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該如何面對孩子們,如何面對受害者,如何面對……幼荔。
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這時,被扔到角落裏的手機震了震。
宋承訓扶着牆站起來,上前接起:“喂?廳長。”
“到我辦公室一趟,檢察廳來人了。”那頭的聲音依舊沉穩,聽不出任何異樣。
他心下一沉,立即帶上外套回了辦公室。
果然,如元建所說,首爾地方檢察廳鄭俊永正式接手安上教會一案,這次來的目的就是帶走嫌犯吳丁均等人,并調取相關證物。
他要求由江南區警署來協助辦案,将重案一組踢出了局。
待鄭俊永一行人走後,宋承訓站在警察廳廳長安泰和桌前:“廳長,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了嗎?這個案子幼荔和我都跟了很久……就這麽……”
安泰和嘆了一口氣:“還能怎麽辦?規定就是規定,你我都不能打破。”
宋承訓抿了抿唇瓣,還想再說些什麽。
安泰和制止住他,打開手機。
多家媒體聯合進行的特別直播中,鄭俊永剛剛走出首爾地方警察廳的大門。
“請各位國民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徹查此案,公平公正地量刑,給受害者一個交代。”
他站在黑壓壓的人群中間,對簇擁着的話筒信誓旦旦,仿佛真的站在神聖的法律天平中間。
宋承訓垂了垂眸子。
這時,安泰和的手機上彈出了一個新消息提醒。
看到來人的姓名,他立即切除了直播。
宋承訓看不清對話框上的文字。
過了一會兒,安泰和突然擡起頭,表情比剛剛輕松不少。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嗯?”宋承訓一愣。
安泰和詢問:“這案子是你和裴幼荔一起負責?”
宋承訓不自覺點頭:“對。”
“叫上她,你們兩個跟我出去一趟,”安泰和起身,“記得把所有案件資料都帶着。”
他什麽都沒說,但急匆匆的樣子證明還有希望。
宋承訓連忙給裴幼荔去了一個電話。
“……”知道變故的裴幼荔有點發懵,“前輩,通話記錄和交易記錄留備份了嗎?”
“嗯,留了,”宋承訓明白她的意思是還想查下去,“吳丁均很謹慎,通話用的號碼和交易用的賬戶經常變動,要想知道具體都有誰,得深入分析。”
裴幼荔喃喃:“那還好……”
這話說出來,有點像在安慰她自己。
案件歸了檢察廳和江南區警署,他們再調查就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查出什麽,檢方不采用,也會非常被動。
“你準備一下,我現在馬上去你家,廳長說……”宋承訓停頓一下,“也許還能再争取争取。”
裴幼荔“嗯”了一聲,挂斷電話。
李恩惠……應該早就料到了會出現這種局面,所以才一直不肯開口提供證據。
她看向姜然。
這孩子正在吃草莓,一顆分成了好幾口,小心又珍惜。
裴幼荔帶着她去了隔壁。
“咚咚咚——”
邊泊賢果然在家。
他穿了件白T恤和黑褲子,線條流暢的鼻梁上架了一幅眼鏡。
裴幼荔端着草莓盤子,姜然眼巴巴地擡着頭。
邊泊賢:這副場景……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今天我帶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胳膊肘倚上門框。
裴幼荔:???
這話……怪讓人誤會。
“你休假?”
“嗯,”邊泊賢側過身體,示意姜然進門,“你出任務?”
“也不算,臨時有點事,”裴幼荔将草莓盤子遞給他,目光專注,“謝謝你,泊賢。”
她的态度很鄭重,讓他有點不習慣。
“咳咳……因為是你我才幫的。”
邊泊賢揉了揉自己的碎發,幹淨的臉頰隐隐有變粉的趨勢,清澈的狗狗眼飄忽不定。
“欠你很多人情,”裴幼荔終于想起他還是待攻略對象,“等事情完了報答你。”
“嗯,”邊泊賢沒拒絕,“我給你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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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泰和帶宋承訓與裴幼荔來的地方,是一家高爾夫球場。
翠綠色的草坪望不到邊,鄰着天藍的人工湖泊,漂亮又清新。
球場上只有兩個男人在打球。
一個大約四、五十歲,個子不高,微微有點發福。
另一個要年輕很多,眉目清俊,面容白皙,輪廓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他也戴着一副眼鏡,不過是金絲邊框,顯得氣質很斯文。
“張議員,您好您好。”
安泰和臉上浮起笑容,彎腰遞出雙手。
“啊……泰和啊,你來了,”微胖男人轉過身,只用一只手回握,“這兩位是?”
他打量着宋承訓和裴幼荔。
另一個年輕男人還在打球,似乎只是局外人。
安泰和沒多問:“這兩位是我手下的刑警,宋承訓和裴幼荔,吳丁均那個案子,原來就是他們兩個負責的。”
宋承訓和裴幼荔立即禮貌鞠躬:“您好。”
“原來是這樣,”張議員微微笑了笑,“兩位不僅能力強,長得也出衆,難道現在的刑警選拔還有顏值這一項嗎?”
安泰和也笑起來,向宋承訓和裴幼荔介紹:“這位是A黨派張議員。”
“現在,案子已經移交給檢方了?”張議員杵着高爾夫球杆問。
“嗯,”安泰和彙報,“今天剛轉過去的。”
他拿過裴幼荔整理出來的簡易版資料,遞給張議員。
後者翻了翻,眉頭漸漸皺起:“證據都是關于吳丁均的……你們不是想繼續調查嗎?究竟是調查誰?現在還沒有具體方向?”
“雖然沒有方向,但是——”
“有。”
宋承訓的解釋被裴幼荔突然打斷。
張議員探究地看向她。
裴幼荔輕聲解釋:“有個受害者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她說……”
安泰和用眼神鼓勵她說出來。
“那個受害者,指認樸仁哲議員可能與吳丁均案有關聯。”
宋承訓瞳孔晃了晃,訝異地轉頭看她。
現場突然變得格外寂靜。
半晌,裴幼荔聽見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男人輕輕笑了笑:“繼續查下去吧。”
安泰和疑惑:“這位是……”
張議員的語氣變得十分尊重:“這是韓晔集團的鄭會長。”
韓晔,韓國十大財團之一。
安泰和從沒見過它的高層,更別說會長鄭時佑。
“鄭會長,幸會幸會。”
“嗯。”
鄭時佑似乎沒注意到安泰和伸來的手,略顯淡漠的視線在宋承訓和裴幼荔身上掃了掃。
“檢方差不多會在一個月後對吳丁均案提起公訴。”
“如果你們要繼續調查,想要将所有人繩之以法,就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樸仁哲與安上教會勾結的證據。”
裴幼荔提出疑問:“如果檢方拒絕采納我們的證據,只針對吳丁均個人提出訴訟呢?”
矜貴雅致的金絲眼鏡折射出幾道光來,鄭時佑篤定地道:“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他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自信感和壓迫感,莫名讓人信服。
裴幼荔思慮片刻,堅定應聲:“好。”
鄭時佑摘掉手套,十指修長:“中午要和家妹用餐,就到這裏吧。”
遠處的侍者小跑過來收拾東西。
張議員附和:“家事要緊,有時間我再請您吃飯。”
鄭時佑微微颔了颔首,便邁步離開。
張議員和安泰和連忙跟過去送。
望着他們的背影,裴幼荔突然懂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雖然這三人的出發點不同,但在目标上殊途同歸。
以張議員為代表的A黨派,想要抓檢察廳和B黨派的把柄,推進司法改革;
而檢察廳的權力一旦被分出來,必然會轉移給安泰和所在的警察廳;
鄭時佑出現在這裏,代表他支持的是A黨派,只要A黨派的話語權提高,日後國會制定的政策就對他有好處。
這是一個三方受益的閉環。
“幼荔,你剛剛……”宋承訓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膽子也太大了。”
裴幼荔微微笑笑:“機會錯過就沒有了,要好好把握。”
宋承訓沉默半晌,認同:“你說得對。”
“樸仁哲,樸世元,”裴幼荔輕聲,“前輩幫我查查這兩個人的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