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闫豫凡就站在那裏,逆着光,臉龐有些昏暗,襯着那雙漆黑眸子更加深不可測。
肖柒柒低着頭,懷裏還抱着記要點的小本本,睫毛投下了一道陰影,柔軟的發絲因為額間略微濕潤,與肌膚粘在了一塊兒。
他這話說得已經有點明顯了。
這世上除了家人之外,沒有人會對你莫名其妙的好。
善意多是需要回報的。
肖柒柒沉默不語,闫豫凡也沒動,他就這樣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在等一個答案。
許久,肖柒柒才輕吐了口氣道:“凡凡,我們這樣不好。”
“怎麽不好了?”闫豫凡有些不理解。
肖柒柒擡頭看着他,表情認真:“感情還是要自始至終如一比較好。”
語罷,小姑娘還特意勸導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闫豫凡覺得自己越來越聽不懂了。
“我們就是普通朋友關系,一起長大,又互相了解,可能會讓人産生一點錯覺。”
肖柒柒也是表面淡定、內心在滴血地疼,連她都沒意料到會這麽難受。
闫豫凡是很好,特別特別好,對她也是好。
但有個前提:闫豫凡是成薔的人。
Advertisement
常有人說“感情哪有什麽先來後到”,反正沒追到,所有人都有競争機會。
但是肖柒柒覺得,既然對方都已經在暧昧期了,能在這個時期的,必然是互相有好感想發展的,那她這時候去插足,都是一樣的不合适。
聞言,闫豫凡抿着唇,心裏懂了。
他長腿一邁,扭頭走了。
肖柒柒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都和山間景致融合在了一起,手裏的筆記本被擰巴成麻花似的。
她從小到大,放棄了無數人,潇灑得很,沒想到這一次讓她都有些支撐不住。
她正胡思亂想着,這時遠方過來了一個人。
是一個老者,頭發半百,臉上被曬得蠟黃,跟腳下的泥巴似的。
肖柒柒想着事,沒注意到他,直到那人都走到她面前了。
“村長,別瞎看啊,這是我們國寶。”田棱的身後自身後傳來。
肖柒柒猛然擡起頭來,這才注意到前面的那人,無視了他驚愕的表情,禮貌地說了句:“你好,我們是來自于K大的……”
話音未落,那老者突然握住了肖柒柒的雙手,老淚縱橫,把那張仿佛黏了泥巴的臉襯得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洪流,洪流道:“你叫肖柒柒對嗎??是嗎???”
肖柒柒身形一僵,記憶不斷回轉,确認自己并不認識這號人,疑惑問:“你是……”
“我就是個普通人,但是我們受了你父親肖書記的大恩啊!!”村長的聲音不輕,正好後頭的人都聽到了。
鄧珍珍和張懸臉色一變。
剛剛裏面的簡歷還歷歷在目。
媽耶,肖柒柒還真是省委書記的女兒啊!!
村長和肖柒柒講了很多,從肖爸過來治洪和他們同吃同住,再到幫他們通水通電。
他的話不乏贊美之詞,操着一口本地口音用大白話說着話,有些專有名詞肖柒柒都聽不懂,但是感情确實十分真摯的。
肖柒柒有些詫異,自從家裏資産因為肖爸貪污被查之後,她已經很久沒聽過這樣的話了。
一旁的鄧珍珍和張懸已經驚訝地完全說出話來了,偶爾想插嘴說幾句,但是村長完全視他們為空氣,準确說,連肖然都吝啬眼色給他。
直到最後村長問了句:“肖書記現在身體還好嗎,這麽久不來我們村子,是病了嗎?”
“……”肖柒柒看着村長關切的眼神,啞口無言。
頓了許久,她才道:“爸爸最近積勞成疾,需要在家修養,所以很抱歉。”
“沒事沒事,讓他好好修養。”村長道,“像他這樣的好官,多任幾年都是百姓的福利。”
“……”肖柒柒眸子漸漸暗淡了下來,低着頭不說話。
“對啦。”村長今天是異常的興奮,他說,“有個東西給你,之前肖書記說要回家處理公事,但是一直沒回來,他的東西還在我這呢,你記得帶回去給他。”
肖柒柒還沒搭話,就看到村長站起身來,佝偻着背在這屋裏唯一的保險櫃裏翻,翻出了幾個相框,遞給了肖柒柒:“肖書記每天都要看着你們的照片入睡,每次在我們面前提自己的女兒,他總賊開心。”
相框被放在了桌上,都是一家三口的照片,是去年拍的,那時候他們本來打算一塊去歐洲玩的,行程都定好了。
但是肖爸臨時有事,只玩了一天就回國了,那時候迫于身份限制,能出國玩是申請了很久才批下來的,肖柒柒很期待,肖爸這麽一搞,還跟他生了很久的脾氣。
照片是肖爸回國前拍的,肖柒柒玩了幾天,覺得沒勁,和胡女士也提早回國了。
胡女士把以前的合照全扔了,現在這張照片簡直成了絕版。
肖柒柒收了過來,再三向村長表示感謝,把照片珍重地收下了。
“沒事沒事,本來就是屬于你的東西。”村長說道。
發完了問卷和訪談後,幾個人簡直要累趴下了,互相告別離開。
肖柒柒沿着石子路往住處走,這裏沒燈,她只能打個手電筒,照亮了一方空間。
七七!”豈料鄧珍珍追了上來,在她身邊問,“你爸真是省委書記啊?好厲害。”
肖柒柒瞅了她一眼,“嗯”了聲。
這話她從小聽了不下百遍,也帶給了她許許多多的好處,若是否認就太虛僞了。
“厲害厲害。”鄧珍珍面露豔羨,低聲道,“我……之前那些你別放在心上,都是胡話。”
肖柒柒腳步一滞,鄧珍珍被吓了一跳,還以為她生氣了。
但是國寶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面孔,她突然說:“我爸已經不是省委書記了,所以你沒必要……憋着氣硬是強迫自己來讨好我。”
語罷,肖柒柒無視了僵在原地的鄧珍珍,繼續往前走。
“什麽鬼?”鄧珍珍自言自語。
這時耳畔傳來了張懸急吼吼的聲音:“丫的,在破網下,我終于查到了,珍珍快來看。”
“來了來了。”鄧珍珍小跑過去。
兩個腦袋往屏幕前面一杵,讀了下去。
「肖鄭遠,出生于XX縣……于XX年擔任了X省省委書記一職,在職期間兢兢業業,最大的貢獻是抓住了當地某個兼大毒/枭、人販子、軍/火走/私犯的罪犯,轟動全國,被行為表彰。」
「本人于XX年在街上替女兒買蛋糕被人暗殺去世,中了兩槍,當場殉職,享年46歲。」
「謀殺者是原死于獄中的大毒枭的下屬所做,兇手現還在通緝中。」
「肖鄭遠被爆在M國擁有多個房産,并且在當地許多大企業控股,疑似貪污腐敗,現已被證實屬實,財産已被凍結。」
網絡上的訊息都是真真假假的,但是這些訊息都是官網上發布,可信度極高,即使沒有肖然調查到的那麽詳細,但是大概的故事脈絡是有了。
難怪肖柒柒現在混成了這個樣子。
她确實已經是個普通人了。
鄧珍珍撇了撇嘴說:“我真是傻了,見到個前省委書記女兒激動個什麽勁,又沒有用。”
“所以說啊,田棱把她當國寶供着完全是沒必要呀。”張懸說,“剛剛差點吓死我,差點以為我的前途完了呢。”
兩個人調笑着,原先因為肖柒柒身世的驚慌一掃而光。
肖柒柒對于其他人怎麽想倒是毫不在意,她途徑闫豫凡的住所的時候,裏面還亮着燈。
自早上之後她就沒見過闫豫凡了。
也對,她都說了那樣的話,闫豫凡能理她才怪。
肖柒柒猶豫了下,踏步往前走,正好碰見了夏夏,後者迎面就是一句:“七七,你眼圈怎麽紅了??”
“嘭”得一聲,闫豫凡的屋子傳來了異動,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肖柒柒沒有在意,回夏夏一笑道:“沒事,就是剛剛有泥巴進眼睛了。”
“那你不能用手揉呀,會感染的。”夏夏關心說了句。
“嗯,我等會回房間處理一下。”
肖柒柒和夏夏告別後,回了屋子,坐在床上,看着手裏的那幾張相片,神識放空。
照片上一家其樂融融,肖柒柒那時已經17了,但是肖爸還是倔強地把她扛在肩上,畫面中的小女孩還因為父親不能陪玩而發脾氣,嘟着小嘴,而父親則在一臉寵溺地安慰她。
肖柒柒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哭了。
淚滴落在相片上,肖柒柒怕毀了相片,連忙把眼淚抹去。
然後控制自己不許哭。
可是越是不在意,肖爸的影子就浮現在了腦海裏。
小的時候,肖柒柒身體不好,大半夜發燒,肖爸得知後,從外市直接跑了回來,扛着她到處跑,那時候是大雪封城,道路還沒被清理幹淨。
其實他可以讓別人代勞的,省委書記總有很多特權。
但是肖爸總覺得很不是味,不是愛女兒的表現。
他覺得自家閨女這麽可愛,為她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肖爸表面嚴肅,對自己狠,對別人也狠,很多人都怕他。
但是這樣的一個男人一回了家,在自己女兒面前,就軟化下來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似的,天天拉着肖柒柒玩過家家。
直到肖柒柒長大了,肖爸還委屈女兒怎麽不喜歡騎着他滿屋子跑了呢。
肖然之前問了肖柒柒,為什麽肖爸拼命也要抓那個大毒枭。
那個大毒枭勢力極大,後面後臺又硬,沒人敢攬職責,而且他也不是x省的,肖爸完全沒有責任。
好歹也是省委書記了,該有的眼色也該有的,做事也知道分可為和不可為,不該那麽蠢,不然也不會弄得這樣的下場。
但是肖爸硬是扛着各方壓力做了。
那時候,為民除害的說辭都是假的。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那人曾經把肖柒柒當做普通孩子綁架了,差點賣到山裏去。
雖然最後因為闫豫凡的關系被順利救了回來,但是向來都是女兒控的肖爸氣得肺都炸了,給下屬的警力強施壓力,發誓一定要把那人抓了。
身邊稍微好點的都勸肖爸,但是他就是不聽,最後那群人直接明哲保身和肖家斷絕了關系。
肖爸很優秀,足智多謀,他能把逃匿了十多年的罪犯繩之以法,但是同時也惹火上身。
那人死在了牢裏,但是黨羽去國外躲了幾年卷土重來,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把肖爸斃了。
那天還是肖柒柒的生日,肖爸爬下了車,開開心心地親自去蛋糕店拿蛋糕,然後被裏面潛伏着的人直接斃掉了。
因為是暴雨天,去那兒躲雨的人很多,那些人混進去很簡單。
肖柒柒自那以後再也沒有過生日了。
那天是肖爸的祭日。
如果她沒過生日,如果肖爸不是那麽愛女兒讓手下去拿蛋糕,又或者最開始,肖爸選擇忍下來而不是急于給女兒報仇。
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邊上的人都說不是她的錯,胡女士怕她多想,把肖爸的事情閉口不提,但是這件事還是在肖柒柒心裏發了芽。
如果肖爸沒那麽愛自己就好了。
肖柒柒雙手抱着膝蓋,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她向來都沒有什麽哭聲,只是眼淚不斷地往下流,落在了被單上,暈染成好大一片。
而被單邊上,相冊裏的肖爸笑得是那麽縱容。
這是他最愛的寶貝七七啊。
拼死都要護住的女兒啊。
小時候,誰他媽欺負了,不管誰對誰錯,肖爸能直接舉着跟杆子就上去抽。
肖柒柒低着頭,肩膀一抖一抖的,她覺得自己不值得肖爸這麽疼愛。
她還老是跟他生氣,怪他,怨他總是工作忙不回來。
屋內的燈不知何時滅了,漆黑一片,肖柒柒瞪着眼睛,水光将她的視線弄得模糊不清,連五感都缺失了。
“咚咚咚。”
門外繼續敲。
肖柒柒回過神來,先把燈打開,趿着拖鞋跑了過去,問:“凡凡?”
那邊沒說話,只有一張紙條從下面遞了進來。
肖柒柒一頓,拿起紙條,上面的字線條流暢有力、一筆一劃皆是利落果斷,十分好看,上面寫下了一行字。
「我們現在在冷戰,不能見面,那我們就換種方式說話吧。」
肖柒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這個人怎麽這麽幼稚呢。
她拿了張紙墊着,就坐在靠門的地方,寫好字把紙遞了出去。
「你好無聊。」
紙條很快又遞了回來,闫豫凡寫道:「七七,不開心嗎?」
肖柒柒一頓,還是把疑惑打了過去:「你說,肖爸是不是因為我才會死的。」
那邊似乎想了很久,才遞了進來:「七七,肖伯父,他在沒有遇到你之前,他是屬于國家的,但是自從你出生了之後---他愛國,但更愛你。」
肖柒柒僵住了,看着上頭的字,眼圈忍不住再次紅了。
那邊闫豫凡又陸陸續續遞了好多張小紙條進來。
「七七,那事不怪你,全是那個壞人的錯。」
「我們大家都知道的。」
「你要堅強,不然肖伯母怎麽辦?她早就該崩潰了。全是為了你,才撐下來的。」
「七七,肖伯父不希望你現在這個樣子。」
外面一派靜谧,唯有蟲鳴聲嗡嗡作響,他們倆個人就隔着一面牆,闫豫凡坐在外面,而肖柒柒坐在裏面,互相通過小紙條傳話。
雖然幼稚,雖然無聊,很不符合他們的作風,但是莫名其妙的,肖柒柒心情好了些。
有些痛苦,其實有個人分享,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而闫豫凡是最合适的那個人。
因為他和肖柒柒一起長大,他很懂她。
最後的最後,闫豫凡寫了張紙條,上面寫道:「七七,或許你可以換個方式來回憶肖伯父,換個肖爸會很欣慰的方式。」
肖柒柒一頓,心裏的郁結仿佛找到了出口,茅塞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