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雨勢漸弱, 司機臉上卻愁緒滿滿:“二少,前面高架封路了。”
聞暗雨眉頭微皺,擔憂問:“怎麽又封了, 高架上又出車禍了嗎?”
“沒出車禍。”司機無奈搖頭:“那邊地勢低, 一到暴雨天氣就會有積水。這個天太容易出事故了,每次暴雨都要封路。”
聞暗雨咂舌:“如果有人有急事去機場,或者想要回家呢?”
司機:“還有另外一條路, 但那條路會繞很久。”
聞暗雨:“多久。”
司機估算了一下, 說:“兩三個小時吧。”
“……”
聞暗雨低頭看了眼手機,現在已經淩晨兩點鐘了,再走小路送攬霜河回家, 估計到他家的時候天都亮了。
還睡什麽睡, 直接換衣服上班。
司機提議道:“要不我先送您回家?您家裏要是有空的房間, 讓您朋友歇一晚上怎麽樣?”
聞暗雨‘啊’了聲,轉頭看向攬霜河。
攬霜河像是聽不見車內的交談聲,一直靠在座椅背上,微微側頭看着窗外。
聞暗雨湊過去,也看了眼窗外,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他好奇問:“看什麽呢?”
攬霜河薄唇輕啓:“雨。”
“雨有什麽好看的。”聞暗雨稀奇笑道:“你在英國很少遇到這種暴雨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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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霜河搖頭:“遇見過。”
聞暗雨更疑惑了:“那你還看。”
攬霜河依然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飄忽不定:“看過白日暴雨, 沒有看過暗夜暴雨。”
“喔。”聞暗雨湊在他旁邊,陪他看了會雨, 忽然說:“校友, 別光顧着看窗外了,你身邊也坐着一個暗雨,你可以看他。”
攬霜河輕輕眨眼, 終于願意将視線從窗外挪開,轉眸看向聞暗雨。
兩人距離一下子極近。
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聞暗雨就發現這一點了——攬霜河長得很好看。
以前在附中上學的時候他就有注意到,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攬霜河好像被什麽東西屏蔽了一樣,一直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
現在的他,看得無比清晰。
攬霜河的雙眸清澈雪亮,在濃墨般的眉峰下尤為震懾人。
特別是在他垂眸看人的時候,即便那雙眼睛裏沒有蘊含任何感情,也能讓人感覺到一種非同一般的深情病态占有欲。
高挺的鼻梁下,是抿出冷淡弧度的微涼薄唇,看上去……很好親的樣子。
聞暗雨看着看着,忍不住心中一燙,像是有一只小貓伸抓抓撓了下,心底發癢。
司機坐在駕駛座目不斜視看路,根本沒有注意到後座發生了什麽,更沒有注意到後排陡然安靜下來的氛圍。
“二少,前面還有幾公裏就是岔路口了。您想好是繞小路,還是回自己家了嗎?”
這聲響一下子打破所有暧昧氣氛,聞暗雨立即支着手臂往後撤。
天啊,他剛剛都在想什麽!
他居然覺得攬霜河長得太好看,想直接拐這人回家裏,天天看。
天天看年年看,還有夜夜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默念了好幾遍這八字心經,聞暗雨心中暗罵自己輕浮,實在玷污攬霜河。
不過司機說的對,這個情況實在沒有辦法送攬霜河去機場那邊的洋棟。
看來也只能帶攬霜河回家了,這可不是他私心作祟啊,明明是形勢所迫。
一邊麻痹自己,一邊還心虛的不得了。聞暗雨輕咳兩聲,故作自然問:“攬老師,我家客房有很多的,你要跟我回家嗎?”
攬霜河未答,只是靜靜凝視着他。
聞暗雨被他看的心驚肉跳,生怕自己那點小心思被看穿,又忙亂解釋說:“我只是随口問問,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帶你就近找個旅館,把你安置好後我再回家。”
說罷,他忐忑看向攬霜河。
豈料攬霜河好像根本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歪了歪腦袋,一向平靜的雙眸難得泛起漣漪,疑惑兩個字幾乎寫到了眉眼中。
聞暗雨遲疑地伸出手,端端正正在攬霜河的臉前展開五指:“你看這是幾?”
攬霜河先是看了看面前的手掌心,又越過手掌看了看聞暗雨。
“你的手真白。”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只陳述了一個客觀事實,也不好奇為何要問他這個問題,乖巧的不像攬霜河。
聞暗雨啞口無言,收起四指,只豎起一根食指,又問:“這是幾?”
攬霜河默默看着他。
聞暗雨堅持回視。
“……”
對視長達半分鐘後,攬霜河忽然前傾探身,還沒等聞暗雨反應過來的時候,食指指端就被溫熱覆蓋住。
“……!!!”聞暗雨呆呆張嘴。
攬霜河咬着他的手,擡眸看他。
直到指尖微微刺痛,聞暗雨才猛地回神,大驚:“攬霜河,松嘴!”
攬霜河一言不發,繼續咬。
聞暗雨:“疼!”
攬霜河立即松嘴。
聞暗雨捂着自己的食指,眼尖地看見指腹上有個深深的牙印。
他震驚又茫然:“你幹嘛咬我?”
攬霜河扯過他的手,安靜拿衣袖擦他的食指,牙印卻怎麽擦也擦不掉。
他好像着急了,又不忍使勁,擦到最後額間都急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聞暗雨好氣又好笑,不跟他計較:“行了,又沒出血。”
攬霜河垂眸看着牙印,耷拉腦袋聲音悶悶說:“對不起。”
聞暗雨又問了幾遍為什麽要咬他,但攬霜河神情回避,不願開口回答。
他只能當做攬霜河是喝醉了。
“前面的藥店停一下。”聞暗雨喚住司機,說:“我下去買點醒酒藥。”
司機在前面坐的筆直,剛剛他一直沒有發現後座兩人在幹什麽,但光聽兩人的對話內容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于是他愣是全程都沒敢看後視鏡,一直臉紅脖子粗地開車,生怕後座兩人越界。
這時才得空回頭看一眼,見兩人神态動作都正常,司機迷惑了。
難道是他思想太不純潔,多想了嗎?
**
聞暗雨買了醒酒藥和礦泉水。
付款後打開微信看了一眼,聞洛已經到家了,聞母正在詢問他怎麽還不回家。
聞暗雨剛回了句‘還在路上’,手機就忽然一暗,電量只剩下5%。
他只能又湊在光亮處回消息:“我先把朋友送到旅館再回家。”
聞母回:“下雨天不用急着回家,不行就在旅館和你朋友湊合一晚上。”
聞暗雨:“好。”
他心裏暗暗發笑,沒想到喝醉了的攬霜河還是這麽安靜,而且還有點乖。
當然,很快他就完全颠覆了這個想法。
——乖什麽乖,喝醉了的男人就沒有乖的,攬霜河也不例外!
打傘回車,聞暗雨被風吹的搖搖晃晃,剛走到車邊,就看見司機搖下車窗一臉急色:“二少,你朋友呢?”
聞暗雨一愣:“不是在車上嗎?”
司機大叫一聲‘壞了’,臉上的表情更急:“他說下車找你啊。”
“我沒看見他啊。”聞暗雨臉色一變。
“我看他說話動作什麽的都很正常,以為他還清醒。糟了糟了,都怪我,是我太大意了。”司機急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一臉自責,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的。還是暴雨天氣醉酒狀态,要是出了什麽意外,他難辭其咎。
聞暗雨也急,問:“他往哪邊走的?”
司機指了指藥店的方向,聞暗雨點頭:“這邊就一條路,他估計經過藥店往前走了。你別急,在這等着,我去找就行了。”
司機連連點頭。
聞暗雨将醒酒藥扔車上,回身一路小跑找人。
現在已經淩晨兩點了,路上行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幾個。沿街商鋪也基本上閉門謝客,順着這條路往下走,走了大約幾百米,聞暗雨松了一口氣。
攬霜河沒有走太遠。
他打着傘,筆直站在紅路燈底下。
竟然還知道打傘。
聞暗雨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了,小跑上前沒好氣說:“不是講要來找我麽,還學會撒謊了。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等紅綠燈。”攬霜河目視前方,眼神定定看着大馬路對面。
聞暗雨好奇也跟着看了過去,旋即微愣,神色間多了分唏噓。
對面是附中。
他已經畢業四年多了,這邊的商店換了一輪,連高鐵站都建起來了。四年多沒有回這邊,聞暗雨基本上已經不認識路了,沒想到攬霜河出國四年,竟然還記得去附中的路。
不愧是學神,腦子就是好。
聞暗雨心中敬佩不已。
這時綠燈亮了。
攬霜河神色平靜,踏步向前走。
聞暗雨看見他這個正常又反常的模樣,就忍不住暗暗發笑。
攬霜河這種不清醒的模樣一定十分罕見,他得珍惜機會,多看看。
想着,他便也跟了上去。
附中還是記憶中的老樣子,老牌高校靜靜矗立在城市中,遠眺能看見他們以前的教學樓,以及側後方成排的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則在更後方,這邊看不見。
校園裏黑壓壓一片,小道路燈閃爍着微光,燈光下有霧狀的雨淅淅瀝瀝。
攬霜河走到緊閉的鐵門前,忽然收起了傘。
雨水立即打濕了他半邊肩膀,聞暗雨連忙伸手,将傘分給他一半。
少頃,攬霜河擡起左手看着手掌,面容嚴肅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掌心。又擡起右手作出持筆姿勢,在手掌心上寫寫畫畫。
聞暗雨懵了:“你在幹嘛?”
攬霜河嚴肅:“抓校紀。”在手心寫了幾筆後,他像是才意識到聞暗雨站在旁邊,看了眼聞暗雨身上的衣着,他皺眉說:“同學,你怎麽沒穿校服?”
“啊?”聞暗雨差點沒忍住笑出聲,這個無實物表演簡直絕了!
他有心陪攬霜河玩兒,便故意嘴角一撇吊兒郎當說:“我就沒穿,你想怎麽地?”
攬霜河眉頭皺更緊:“要罰你。”
聞暗雨來了興趣:“怎麽罰?”
攬霜河眉頭微松,似乎有些為難:“按照校規……”
聞暗雨接話:“按照校規怎麽罰?”
攬霜河沉默一瞬:“忘了。”
“好啊你,連校規都不記得還來抓校紀!”聞暗雨像是抓住了他的錯處,精神抖擻說:“你也沒穿校服,你也該罰。”
攬霜河遲疑地低頭看了眼身上,臉色微微蒼白說:“怎麽罰?”
聞暗雨哪知道怎麽罰,他連這邊的路都忘得七七八八,更別提校規了。他很可能當年就沒記得校規,現在只能睜眼說瞎話:“校規第十二條,上學時間不穿校服,應該要寫800字檢讨,早操的時候上臺念。”
攬霜河乖乖點頭說:“那我回去寫檢讨。”
說着他就要轉身往校園裏走,此時校門緊閉,他當然不可能進的去。聞暗雨一把拽住他,說:“不行不行,違反校規,你得跟我回家把校服換上,才能繼續來上課。”
攬霜河乖的不行:“好。”
聞暗雨牽着他的手,怎麽看他怎麽高興,越看越喜歡,便眼角彎彎笑着逗他說:“你哪個班的啊?”
“二班。”攬霜河說的很肯定。
聞暗雨糾正:“不,按入學成績排。你是一班,我才是二班的。”
攬霜河牽着他的手側過身,撇過臉不再看他,聲音悶悶的:“我明明是二班的。”
“好好好,你是二班的。”聞暗雨哪裏舍得打擊他,哄道:“那你學號多少呀?我給你登記下來,明天記得要穿校服哦。”
“1603……”攬霜河毫不猶豫報了串數字。
聞暗雨又感嘆了一聲學神腦子真好,連學號都還記得。
不過這學號怎麽有點順口?
聞暗雨心中疑惑,也跟着默讀了一遍這串學號,幾秒鐘後他猛地反應過來。
好家夥,這不是他自己的學號嗎?!
怪不得感覺順口!
聞暗雨氣地捏了捏他的手心,兇巴巴說:“你這個人怎麽能這樣,犯了錯報別人的學號,多大仇啊把鍋甩給別人。”
攬霜河飛速回頭看他一眼,這一次把整個身子都背了過去,只有一只手臂別別扭扭彎在身後,牽着他。
“我報了自己的學號,你怎麽可以不信我。”
“倒打一耙!”聞暗雨好笑地看着他後腦勺,說:“那你叫什麽名字?”
攬霜河嗓音低沉說:“我叫聞暗雨。”
聞暗雨莫名感覺開心,沒想到攬霜河醉後的記憶海馬體裏,依然有他一席之地。
他索性繞到攬霜河面前,踮腳把臉湊近,說:“那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攬霜河身體微僵,瞳孔微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臉。
半晌後竟然如觸電般抽回手,冒雨跑了出去,匆忙之下還闖了紅燈。
“操。”聞暗雨後怕地罵了句髒話。
還好現在是淩晨兩點多,這邊又相對比較偏僻,路上并沒有車輛。
眼看着攬霜河即将消失在雨幕盡頭,聞暗雨也顧不上許多了,硬着頭皮也跟着闖了紅燈,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他一路都緊緊跟着攬霜河,只可惜腳程不夠,每每都是看得見摸不着。好不容易等攬霜河停下腳步,聞暗雨擡頭一看,心神俱震仿佛被雷給劈到了一般。
“攬霜河!”他驚叫着沖了上去。
攬霜河一動不動站在湖泊邊,距離湖泊邊緣只有一步之遙。
聞暗雨驚地都忘記給他打傘,上去就直接攔腰抱住攬霜河,雙臂緊緊扒拉在攬霜河的腰上将他往後扯,嘴上還念念有詞道:“攬霜河,你冷靜一點,有什麽想不開的可以和我說啊,不至于投湖吧!”
“松手。”
“我不松!有我在你別想跳!”
攬霜河被他拽地後退好幾步,茫然低眸看了眼腰上的手臂,伸手摸了摸聞暗雨的後頸,語氣帶着安撫意味:“我沒有想投湖。”
聞暗雨愣愣擡頭:“那你站湖旁邊幹嘛?”
攬霜河淡淡說:“賞景。”
“……”聞暗雨不放心的将他拖離湖泊百米遠,才重新舉起傘。
這一鬧,兩人都濕了大半。
太危險了,實在是太危險了!
以前聞暗雨在手機新聞上看見有人喝醉酒掉水裏淹死,還好奇和死者一起喝酒的人去哪裏了,那些人怎麽這樣不負責啊。
現在真碰上了這樣的事,聞暗雨才發覺醉酒的人有多難看護。
那些醉醺醺唱跳大喊的人還要好些,最怕就是像攬霜河這種默默不語,然後突然消失給你一個暴擊的人。
此時聞暗雨已經失去玩樂心思,更不放心将這樣狀态的攬霜河一個人丢在旅館。
他準備強行拉着攬霜河回車裏,這時候攬霜河忽然小聲說:“對不起。”
聞暗雨氣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十分沒骨氣說:“你錯在哪裏了?”
攬霜河擡眸看他一眼,又迅速垂眸看地:“我不應該亂跑,讓你擔心。”
聞暗雨:“……”
攬霜河有些小心翼翼問:“你剛剛……是在為我擔心嗎?”
聞暗雨聲音揚起:“廢話,要不是擔心你,我至于把你往後拖一百米?”
攬霜河終于擡眼,眼眸晶晶亮亮,忽然彎唇笑了,“你在擔心我。”
聞暗雨怒:“你怎麽還笑的出來。”
攬霜河指了一個方向,說:“想去那。”
聞暗雨看了一眼,攬霜河一通亂跑像是沒有目的地,但又像是有目的地。
現在他們正在附中對面的中央公園裏,以前附中談戀愛的小情侶們最喜歡在這裏私會,四年過去,這兒變化不大。
順着攬霜河指的方向走,很快就能走到中心公園出口,到時候再轉個彎就能回到車邊了。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下車後繞了個圈,又回到了車子裏。
于是聞暗雨點頭,說:“你想去就去,這一次不能再突然跑起來。”
“好。”攬霜河似乎很高興。
順着羊腸小道走了一段距離,雨越來越小,到後來有停的趨勢。
只不過雨還沒有停,攬霜河就停了。
他身姿筆直站在孔子雕像前,斂去笑意,冷淡看着孔子的面孔。
聞暗雨也跟着看了一會兒,沒有看出一個所以然,問:“你喜歡孔子?”
“不喜歡。”
“那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攬霜河突然走近孔子雕像,全程聞暗雨腦子裏的警鈴聲烏拉烏拉作響,生怕攬霜河像當年踹聞洛一般,踹一腳孔聖人的雕像。
好在攬霜河只是走到雕像底下,屈膝蹲下,環抱膝蓋看着眼底的小草。
“我在思考。”他說。
聞暗雨也跟着攬霜河蹲下,他覺得自己瘋了,才會陪一個醉酒的人瞎胡鬧。
但當這個醉酒的人是攬霜河的時候,聞暗雨又不感覺無聊,只是在一旁蹲着陪着他,都好像有無邊的樂趣随風而來。
想了想,聞暗雨笑眯眯地說:“你在思考小草嗎?”
攬霜河否認:“不是。”
聞暗雨表情古怪:“你該不會在思考物理定律或者VR平衡板之類的吧?”
攬霜河依然否認:“不是。”
這下子聞暗雨是真猜不透他了,只能虛心發問:“那你在思考什麽?”
攬霜河眼神黯淡:“我也想喝咖啡。”
“咖啡?”
下着雨,又是漆黑夜裏,聞暗雨沒有注意到攬霜河黯淡的神色,只眯眼笑:“喝呗,攬老師您可是Ludity繼承人啊,誰敢攔着你喝咖啡,那還不一夥人搶着上去揍他呀。”
攬霜河思緒被帶離過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轉眸看他時欲言又止:“有研究指出,笑點低的人……”一般智商也低。
聞暗雨繼續笑:“怎麽了?”
攬霜河無言許久,也笑了:“真可愛。”
聞暗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眼,心裏的小火車嗚嗚嗚發動,噴灑熱氣揚長而去。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攬霜河已經站起來了,繼續向前走。
聞暗雨為他撐傘,好奇跟随。
他們走過了草坪,走過了石磚路,走過了花房……走過了所有附中小情侶都會去的地方,每每攬霜河都會駐足停一會。
聞暗雨也不催他,在一旁靜靜等待。
等走到溪流上的小橋時,攬霜河指着橋邊寫着‘附中橋’的牌子,矜持地昂起下巴說:“你知道它怎麽壞的嗎?”
聞暗雨茫然,湊上去看了一眼才發現,不鏽鋼牌子最下端,凹進去一塊拇指蓋大小,不注意看都看不到。
他轉頭說:“我不知道。”
攬霜河着急:“你猜。”
聞暗雨:“我猜不到。”
攬霜河更急了,憋着氣說不出話來。聞暗雨也在憋笑,不忍心再逗他了,說:“好,我猜猜看,猜錯了可不許怪我。”
“嗯。”攬霜河眼睛亮亮:“不怪你。”
聞暗雨想都別想說:“你砸壞的?”
攬霜河臉上的表情一滞,亮晶晶的眼睛也灰了下來,喪氣地點頭:“猜對了。”
看他這個樣子,聞暗雨心裏連連罵自己,怎麽一猜就猜中了。
他連忙補救說:“要不我再猜猜你用什麽砸的吧?”
攬霜河抿唇,定定看着他。
聞暗雨被他專注的眼神看的臉紅心熱,胡亂張嘴猜:
“石頭?”
“不是。”
“鐵鍬?”
“不是。”
“……該不會是訂書機吧?”
“也不是。”
每猜錯一次,攬霜河的眼睛就亮一分,聞暗雨看着也覺得高興,便說些不可能的物件,故意猜錯。
往返好多次後,聞暗雨假意求饒說:“哎喲,好難猜啊,我真猜不到。”
攬霜河終于露出了笑意,一臉神秘地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是它砸的。”
聞暗雨愣住:“……”
後腦勺怎麽砸不鏽鋼牌子?
他下意識覺得攬霜河在醉酒亂說,但觀其神色又不像是在亂說。
也不一定,剛剛在校門口亂說學號的時候,他也是這般鎮定自若的表情。
聞暗雨便沒有想太多,笑道:“攬老師,你還有什麽地方想去嗎?”
“還有最後一個。”攬霜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染一層薄雨。
**
最後這個地方其實也不遠,沿着小路往前走了點,雨已經徹底停了。
聞暗雨低頭給司機發消息報平安,叮囑司機不要着急。
發完消息後,身旁的攬霜河已經靜默不動,冷淡看了前方許久。
聞暗雨收起只有2%電量的手機,看了眼前方,有些疑惑:“這就是你想來的地方?”
“……”攬霜河點頭。
聞暗雨莞爾一笑:“這麽想喝咖啡呀?”
小道已經走到了盡頭,盡頭卻是開闊的馬路。附中這幾年都在整合商鋪,四年前開着的商鋪早就換了一輪,這一排許多店面都拉起卷閘門,看着像荒廢了許久。
只有一家,唯有一家咖啡店依然在。
那家咖啡店開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反正聞暗雨當年的數學老師入職時就在,後來數學老師的孩子也入校了,它還在。
攬霜河在昏暗的夜色中站了許久,一直默默看着那家店。
如果此時店是開着的,那麽從這個視角看,正巧能看到店面旁邊的玻璃窗。
玻璃窗內是成排沙發椅,那是客人坐着的地方。
聞暗雨在旁邊站了會,問:“你想喝這裏的咖啡嗎,要不明天我陪你來買?”
攬霜河沒有回答,纖長眼睫垂下,瞳色幽深,“你不記得這裏了?”
聞暗雨一愣,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只能幹巴巴說:“記得啊,我以前經常和朋友們來這邊,就坐在窗戶那邊。”
他想到附中那會的事情,忍俊不禁地笑道:“到老板後來都認識我了,說那塊沙發椅是我的專座。他還說要把我放在最顯眼的客座,好招攬客人,可是直到我畢業了,他都沒有選好顯眼的地方,讓我換座。”
高中時聞暗雨和班裏男生女生關系都不錯。雖說他倒追的驚人事跡頗讓人诟病,但他成績好長得又好看,性感友善又開朗,見人就笑着打招呼,班裏人都樂意跟他玩。
每逢月考複習時,他都會和朋友們一起來這邊複習,而且次次都坐在同一個位置。倒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只是因為那邊空調吹着更涼快,而且采光也好。
聞暗雨提議說:“想走近看看嗎?”
本來只是尋常的一句問話,但攬霜河卻好像聽見了什麽很恐怖的話。
他連連搖頭,猶如店裏有洪水猛獸一般,轉身就往回走。
聞暗雨‘诶’了一聲,有些着急。
好不容易走出公園了,這怎麽又要往回走啊!
聞暗雨連忙追上攬霜河,但這一次攬霜河像是驚到了,腳下的步伐很快。
足下是鵝卵石地面,聞暗雨追的很急,半天都追不到,就更急了。
跑着跑着,他突然:“啊!”
攬霜河身形一頓,遲疑往回看,就看見聞暗雨半彎着腰,左腿微微彎起。
攬霜河連忙走近,蹲下身:“怎麽了?”
聞暗雨苦哈哈說:“腳崴了一下。”
攬霜河抿唇左看右看,扶着聞暗雨走到公園長椅邊上,又要蹲下來看他的腳踝。
聞暗雨連忙說:“沒事,就是崴了一下而已,再走幾步路就好了。”
攬霜河執拗說:“先坐下。”
聞暗雨回頭看了眼椅子,上面全是水珠,他搖頭說:“不用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攬霜河按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這一下簡直透心涼。
“……”聞暗雨凝噎。
攬霜河掀起他的褲腳看了一眼,定定看着他腳踝紅腫的地方,有些自責。
許久後,他說:“你不要進去好不好?”
“去哪?”聞暗雨茫然。
攬霜河:“咖啡廳。”
聞暗雨更茫然了,但還是順着他的心意回答:“好,我以後不進去了。”
攬霜河彎唇:“真的嗎?”
聞暗雨看他表情認真,也不忍心讓他失望,便舉手發誓:“我死都不會進那家……”
話還沒說完,攬霜河就‘唰’的一下子站起身,捂住他的嘴巴,表情比剛剛更認真了。
“不可以輕易說出那個字。”
聞暗雨驚奇笑了:“你不是無神論者嗎?”
“我是。”攬霜河看着他,忽然彎腰湊近他,替他擦拭額間的雨水,淡淡說:“無神論者和害怕你出事,并不沖突。”
他的聲音很平淡,但就是這樣平淡簡單的關懷話語,聞暗雨更吃不消。
近距離對視時,他更是感覺整個人已經被剖析的幹幹淨淨,像是不着寸縷般暴露在攬霜河面前,心裏又燥又癢。
雨停了,但樹葉枝梢上依然有蓄積的雨水,正滴滴往下落。砸在地面上掀起一陣又一陣細細碎碎的微小撞擊聲。
不遠處的街道有車輛經過,轉彎時車燈打到小路上,又‘滴’的一聲鳴笛遠去。緊接着萬籁俱寂,只有砰砰砰的心跳聲作祟。
聞暗雨下意識攥緊身下椅子扶手,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站起,還是保持原狀。
破曉般的燈光亮起,道路樓層外的霓虹燈忽然亮起,在黑夜中一閃一閃。
這些缤紛的光芒垂落在兩人身上,猶如在雨幕中割裂出濃墨重彩的一筆,為他們身上的衣物添加一抹又一抹亮色。
攬霜河深邃的眉眼離他這麽近,那些絢爛光暈跌入他清亮的眼眸中。
不知道多久以後,他的視線緩緩下移,不再盯着他的眼睛看,而是……
‘咕嚕’一聲,聞暗雨不自覺吞咽口水。
他快要緊張死了!
攬霜河在看他的嘴唇!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幾乎是方寸大亂,下半張臉一動不敢動,連一個細微的表情也不敢有。
直到攬霜河輕輕捧起他的臉,聞暗雨才找回神思,訝異地睜大眼睛。
好像世界在這一瞬靜止了般。
攬霜河探身,吻了他。
這是一個非常清淺的吻,一觸即止。
就像攬霜河這個人一般,克制又矜持,退開少許距離後,他神色淡淡,只有不斷顫動的眼睫彰顯他此時心中的驚濤駭浪。
聞暗雨都沒有來得及感受攬霜河的溫度,後者就退開了。
“……”
醉酒後的吻,一般算不得數。
因為這個人不清醒,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本意想做的。
這是聞暗雨從小活到大,看了所有情感自媒體論調,并且深信不疑的結論。
然而現在,他只想對那些情感自媒體撰寫者們說:我可去你媽的吧!
宛如大夢驚醒一般,聞暗雨不滿意,他現在很不滿意!
他的心中突然一下子爆發無邊勇氣,渾身血液‘蹭蹭蹭’的往頭上湧,又也許是今晚喝了那麽多酒,酒意遲來的在喧嚣。
不等攬霜河直起身子,聞暗雨伸出手臂一下子勾住他的脖頸,将他狠狠向下拽。
攬霜河沒有防備,被拽的一個趔趄,一只腿擡起半跪在椅上,方才能穩住身形。
他驚愕低眸,“你……”
未盡的言語被堵住,聞暗雨擡高雙臂将他摟的更緊,像只小獸一般淺淺舔/舐着攬霜河微涼的薄唇。
攬霜河身體僵住,仿佛已經完全呆了。
聞暗雨嘗試許久都沒有得到回應,仿佛在一個人上演獨角戲一般。他不滿地後退些,氣喘籲籲說:“你怎麽像塊木頭?”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一般,下一秒鐘,聞暗雨便被緊緊摟住,搭在他腰上的手臂将他向上一提,像是想将他摁在骨中一般用力,他整個人動彈不得。
有冰涼的指腹覆上面頰,被攬霜河接觸過的皮膚都猶如電擊過般,酥麻不斷。
攬霜河再也不複以往的沉穩自持,細啄慢碾唇舌摩挲,穿梭七年時光積累的情緒像暴風雨一般,讓聞暗雨措手不及。
聞暗雨只能高高仰頭,承受着攬霜河失控般的汲取。
這一刻聞暗雨已經忘記周圍的一切,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長椅邊的野花蓬勃開放,聞暗雨指尖的雨水滴落,砸入花苞中。晶瑩的雨水順着花芯流淌而下,被花苞吞吃入腹。
想要更多,想要更深入的探索。
但聞暗雨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只能無力焦急擡手,拍着攬霜河精瘦的背脊。
攬霜河微微退開,眼底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就要控制不住爆發。
砰砰砰——
是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不知道是攬霜河的,還是他的,總之這心跳聲最後歸結到一處,斑駁之際化為一體。
心跳聲也變得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要跳脫出來,跟樓層霓虹燈屏閃一致。
聞暗雨急促地喘息幾聲,眼神微微失神。還沒有來得及回神,攬霜河已經湊到了他的耳側,有溫熱氣息拂過耳根。
黑暗裏,耳邊的聲音清晰無比,明明音色是高潔冷淡的,然而話語中蘊含的情緒又是滾燙潮熱的。
攬霜河緊抱着他,不斷低聲呢喃同一句話,三個字在他口中仿佛要被咬碎,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想要你。”
“想要你。”
“想要你。”
說到最後,攬霜河聲線已經開始顫抖,變得沙啞,卻依然沒有停止。
“我……想要你。”
聞暗雨愣愣張嘴,仿佛腦中‘轟’的一下子巨響,變得一片空白。
作者有話要說: 騷話你們來吧,我想不出來(哭)
ps今夜去過的地方都是伏筆,高中那些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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