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江城醫學院。
急診外科, 特殊病房。
解語并不意外會在這裏看見老熟人。
鐘桦顯然等了她一陣,見了她立刻迎上來,“怎麽,現在連嫌疑人出事, 也歸你管?我還不曉得你的業務範圍又擴大了。”
解語停頓了一下, 想要說點什麽, 但看鐘桦眼中的紅血絲,将那些話咽回肚子,“茉莉怎麽樣?”
“萬幸割的不深,送的也及時。”電梯擠不上去, 鐘桦陪她上樓。
解語沉默的踩着樓梯。
一臺擔架車飛一般經過他們身邊,患者家屬跟在後面哭號, 鐘桦護住解語,等那群人過去之後嘆氣, “有人漏夜趕科場, 有人辭官歸故裏。”
解語忍不住,“現在不是亂打比方的時候。”
鐘桦搖搖頭, 拉回正題, 進行病例彙報,“居然沒防住關她的房間裏有挂鈎, 還好生鏽了沒那麽尖銳,但增加了清創的工夫——她還曉得先磨幾下再割。”
解語調整了一下情緒,“辛苦了,鐘醫生。”
鐘桦對她如此客氣的稱呼只能苦笑,“為人民服務。”
上到樓層, 走廊有警局同事站崗, 閑人免進。
邵晖過來, 對鐘桦點個頭,将解語拉到一邊,“她情緒不太穩定,連醫生都不想見,你小心一點,不要刺激到她。”
說罷,他和鐘桦都退到牆邊。
站崗的也是女同事。
解語深吸一口氣,敲門進了病房。
包裹在條紋病號服裏,茉莉全無初見時的氣勢,蒼白了許多,露出來的胳膊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另外一只手連着輸液瓶。
見到解語,她嘆息一聲,“你終于肯見我了?”
解語在床邊站住,“……你也不是為了我。”
茉莉沒想到她說出這麽一句,“我倒寧願是為你——”
解語不搭茬,半晌她說,“你不是只‘教訓她一下’嗎?怎麽突然也‘萬念俱灰’了?”
病房外,鐘桦隔牆聽着她們的對話。
參與急救的過程中他大概了解了這個案子,尤其是解語參與的部分——沒想到解語完全不聽邵晖勸阻,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看向邵晖,後者似乎明白他想什麽,輕輕搖了一下頭。
病床上的茉莉失笑,“你倒是把我說過的話記得牢牢……拜托,你不要這麽好。”
茉莉身形瘦小,病床尚餘偌大空間。解語推開被角,坐在床尾,“為什麽?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嗎?”
茉莉躲開她的眼神,望向窗外,玻璃外豎着欄杆,但就算不做防護,她也沒有機會。
——她沒有機會了。
茉莉只覺一陣疲憊,“如果說人不是我推的,你信嗎?”
“我信。”
解語迅速的回答讓茉莉和門外的鐘桦都是一驚。
鐘桦往四下裏看看,還好沒外人。
他們讀書期間,多少醫生教授用不同的語氣句型告誡他們如何自保,如何為自己争取餘地,萬不可留下讓人扯皮的破綻,解語門門高分,沒理由記不住這些語重心長的教誨。
看來她真是把這些還給老師了。
“你憑什麽相信?就憑我一面之詞?”茉莉忽然有些激動。
病房外面的鐘桦忍不住想要沖進來拉走解語。
但邵晖攔住了他。
他不解的望向邵晖,他真是解語男朋友?真是為她好?萬一茉莉再受刺激出點岔子,只怕解語也脫不了幹系!
但他扛不過邵晖的力氣,也抗不過後者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的篤定。
“你那些歌詞我能記住,最打動我的,不光是單箭頭苦戀,”解語迎上茉莉怔怔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單戀的姿勢要漂亮——用膠帶警告,想必已經是你的極限。”
解語嘆息一聲,“推人墜樓的姿勢,顯然漂亮不到哪兒去。”
茉莉愣了半晌,忽然神經質的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怎麽了?”
有人沖進來,是王子和另外一個穿深色西裝的眼鏡男。
站崗的同事急着道歉,“邵隊,我攔不住他們——”
“方醫生?”王子沒想到是這個情景,解語坐在茉莉床角,茉莉笑的停不下來。
他身旁的西裝男不茍言笑,掏出一張名片在解語面前一晃,“我是茉莉的代理律師宋煜,她有權保持沉默,你們不得強迫她開口。”
他又轉向茉莉,“是不是他們威脅你?”
茉莉見了他們,笑意也并沒收斂。
解語站起來,“我來關心她的情況。”
王子終于舍得将目光從解語身上移開,氣急敗壞的看着茉莉,“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茉莉好不容易止住笑,“我笑、笑她、跟他們一樣,無非是想套我的話。”
解語一雙美目盯着她。
茉莉又被莫名戳中笑點,“哈,哈,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方醫生,我看你不該當醫生,你才該來樂隊。”
王子尴尬非常,“胡說什麽呢,瘋了嗎?”
宋煜皺眉看向解語,“方醫生,你在我們律師圈裏有點名氣,我又欠高律師一個人情,這次就不追究了。”
已經是委婉的逐客令。看來高銘晟跟他打過招呼。
邵晖進來,扶住解語肩膀,“會有人看着,我們走吧。”
解語被他帶向門口,卻忍不住沖病床說,“我信!”
宋煜剛舒展開的眉頭又要皺起,看來高律師的面子已經失效。
茉莉忽然唱起歌來,“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沒有地平線……”
王子不禁抱頭,“你是割的手,還是割的腦子?”
邵晖稍微用力,趕在宋煜發作之前,将解語帶離病房,同時安排更多人手來值班。
走到樓道盡頭,還能聽見茉莉的歌聲。
“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直到下了樓,将解語塞進車子,邵晖才放開手。
解語脫力,“他們真的有問題。”
“我知道,但這個不能憑主觀臆斷,需要證據。”邵晖沉着的說,“光天化日,病房內外都有監控,有醫護人員,有我們的人,他們做不了什麽。”
“我們去找證據。”解語定定的看着他。
“去她自傷的地方?”
“去袁冬墜樓的房間。”
邵晖看她一眼,卻沒有反對,加入車流。
高架橋擁堵異常,他們只能等待。
解語忽然說,“我不信她會自殺。我也不信袁冬會自殺。”
邵晖嘆氣,“你難得這麽情緒化,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客觀冷靜呢?”
沒有得到回答,他也沒繼續追問。
好不容易經過最擁堵的路段,他們來到江城酒店。這裏冷清了不少,也許跟發生過命案有關。
1012自從事發後一直封着,被告知邵晖解語的身份,酒店只能配合開門。
樓道的監控總算是修好了。
開門就一股灰塵的味道。
房間家具還按之前的位置擺放,沒人敢動。
江城酒店并非五星級,打掃人手不夠,初次現場調查時,室內室外都不是一塵不染。
解語問邵晖,“警局同事去搜茉莉的住處,有什麽發現嗎?”
“膠帶還剩兩卷,手套他們數過,就少了一雙。”
看來是到手的膠帶厚度超過了茉莉的估計,再怎麽警告,一卷用在一個人身上也綽綽有餘。
她沒想到手套沾上膠會扯破的問題,只帶了一雙去酒店。
畢竟随身裝太多東西,也會引人懷疑。
捆綁的時候手套報銷,只能匆匆結束,溜之大吉。
陽臺上沒有發現兩人推搡的痕跡。
茉莉也不太可能真有不觸碰袁冬就讓後者乖乖跳樓的能力。
結合她離開酒店的大致時間,跟後來住客聽到重物墜地聲之間,有着明顯的間隔。
窗臺上的确有袁冬留下的指紋,她不可能騰空從陽臺翻越到12層樓以下。
解語走回房間,看向房間正中的大床。
當時的袁冬,特意留了門,聽到有人進來,滿以為是自己翹首以盼的王子,沒想到來人摘下帽子口罩,竟是個女的,而且這女人立刻展開了對她的言語羞辱和膠帶警告。
來人沒有做絕,警告一番後揚長而去。
然後——
解語擡起頭來。
“有沒有可能,直到茉莉離開,袁冬掙脫束縛之後,依然驚魂未定,不敢從門口離開,或者害怕茉莉還會留在附近,守株待兔?甚至嫌不夠,殺個回馬槍?”
之前看她思考,邵晖一直保持安靜,此刻聽她分析,便也說出自己的判斷,“不無可能。”
他望向陽臺,“如果袁冬的恐懼到了一定程度,那她很有可能放棄正門,改從別的通道逃跑。”
這個房間只有兩個出口,除了房門,就是陽臺。
解語還是不太相信,“真的?放棄正門,從陽臺走,然後不小心失足墜落?”
不是自殺,不是他殺,而是最想不到的……意外。
“不是查出來她體內有殘餘毒品?”
解語想到什麽,“是毒品的原因!加重她的恐懼焦慮羞恥等負面情緒,又影響到判斷力及平衡感,所以做出錯誤的選擇,動作變形?”
邵晖皺眉,“但聽博士說,查出來的毒品成分屬微量殘留,且非強效類?”
“微量,低度……”解語思索着,“但如果是長期作用,也能對中樞系統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影響日常思考能力。”
“如果細問茉莉她當時見到袁冬的狀态,能不能判斷毒品對她的影響?”
兩人對視一眼,正要返回醫院,邵晖卻接到電話。
是醫院打來的,邵晖按了免提。
那邊很吵,通話的女警員聲音急切,“是茉莉,她又自殺了!這次她,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