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盡管方明霞已經揚長而去, 但邵晖看得出來,解語還沒有從低落情緒中走出來。想了想,沒有帶她直接回法科中心,而是換了便服走在江城校園裏。
這會兒大部分學生還在上課, 還有點難得的陽光, 兩人走到荷花池塘, 雖然荷花已經枯萎,但開闊的視野和平靜的湖面還是讓人心曠神怡,幾個學生在邊上看書或是聊天,沒有對他們報以過度的關注——附近居民或是小夫妻經常過來散步, 并不出奇。
“我記得你最愛這裏。”邵晖想起曾經僞裝新生的日子,知道方師姐這個小小的習慣, 包括有一次她情緒差點崩潰,也是最後在這裏找到人。
解語莞爾, “考四六級的時候天天來這裏報道, 可以練聽力發音,也不影響別人。”
邵晖假裝驚訝, “哦, 原來學霸也要為了考試每天練習?我以為你閉着眼睛都能過。”
解語瞪了他一眼,“當然要每天學習保持狀态, 還要努力刷題,滿意了嗎?”
邵晖松口氣,“好吧,終于确認了我女朋友是地球人。”
解語看得出來他努力讓自己振作,嘆息一聲, “其實, 你沒必要那麽讨好她——”
離開那間接待室, 她越發覺得這事荒謬,兩名警務人員其中一名資深高層一名新秀精英,加上她這個主管法醫,居然被個賣衣服的外行壓的擡不起頭,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割地賠款,居然對方明霞的條件全盤接受!
“未來丈母娘,怎麽能不讨好?”邵晖看看解語的表情,又收斂起調笑,“伯母的擔心是人之常情,給她一個保證也是慰藉。”
“別理她,她才不會守着直播呢。”解語心想,老媽對她的法醫工作深惡痛絕,哪有可能放半點注意在那個直播上面。
“啊,我可不能在她那裏失信,本來分數就不高了。”邵晖可憐巴巴的說。
解語有些不忍,“她的分數不重要。”
邵晖喜出望外,“真的?你不是哄我?”
解語轉開目光,“我是說,專業辦案,不必受外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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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晖正色道,“其實也不全是為了讨好,我想了想,她的要求倒是給了我靈感——我來當這個助理,也許真能起到1+1>2的效果。”
解語疑惑的看着他,“你有什麽靈感,邵導?”
“我在想,對畫眉嘴國王的隔空喊話,再狠也不過分,最好是全方位多角度的回擊;又不能顯得太刻意,一旦刻意反而露怯,不自然。”邵晖真的拿出幾分導演講戲的派頭,“那麽女主角,你對‘刁鑽公主’這個角色的塑造又有什麽想法呢?”
“我也在想,”解語總算從方明霞的插曲中抽身,回到之前自己在解剖室思考的狀态,“畫眉嘴的狂妄多半源于自卑,讓他自卑的根源,大概就是先天外形缺陷,以及後天的自我價值無法實現。”
接到邵晖鼓勵的眼神,她繼續說下去,“如果真要刺穿他國王的新衣,這兩點是最容易的突破口,只是——”
“只是?”
“即使是對着他,我也沒法理所當然——他并非不學無術、荒度時日,變成今天這樣,未必不是那些先天缺陷或後天挫折導致的。”
解語艱難的繼續,“從某種意義來說,他……也是受害者。”
邵晖沒有說話。
解語自嘲的笑笑,“我是不是太過聖母?我大概是除了死者親友之外,最沒有資格聖母的人了——畢竟是我親自站在解剖臺旁邊,看到了她們身上每一處傷痕,我卻還想着同情兇手,連基本的是非觀都沒有了,根本沒資格當法醫,對不對?”
這些話,她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傾訴。
只有邵晖。
只有對着他,她才敢于說出真實心聲,而不擔心會被異樣看待,甚至嘲諷辱罵。
“你有極強的共情能力,遠遠超過大部分人,”邵晖說,“我沒有資格評價這種能力是好是壞,我只知道,你是一個稱職的法醫,你的所作所為,無非抽絲剝繭、去僞存真,尊重法庭科學,将發現的證據交由法律來做出判斷。”
解語難得聽他這麽正兒八經的評價自己,“不敢當。”
“我知道‘刁蠻公主’是你最痛恨的角色,你很反對随便對人做出主觀任性的評價、更別說刻意嘲諷了,因為這種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完全無法預計,那個童話的後續就是最好的例子——我知道,這個任務真的是在為難你。”
解語眼睛微紅,低下頭去。
——所以,最初邵晖提出這個建議時,她幾乎是本能的排斥、抗拒,甚至失态的落荒而逃。
別人也許以為她是在害怕,不敢面對網絡那頭可能正在看直播的畫眉嘴國王,不敢親自出鏡露臉、去拉這麽大的仇恨。
——并不是。
“我知道你有多抗拒,多想要用真正可靠的科學證據,而不是虛無缥缈、神棍玄學一般的心理刺激來抓到兇手,”邵晖嘆氣,“但是解語,我們真的窮途末路了。”
解語反駁,“我沒有認為心理學是神棍,它也是循證科學,也跟其他法庭科學一樣,經過了大量的實驗、論文以及現實應用。”
“但在你心目中的優先級,的确是低于其他吧?”邵晖反問,不過沒有非要她回答,而是說,“沒有別的辦法了——這一次,就讓我當好這個小助理,配合我們的公主大人,希望神棍心理學真的能起到其他科學起不到的作用吧。”
解語嘆息一聲。
“好,達成共識了,我們去看看會場布置。”邵晖攬着她的肩換了個方向。
解語跟上他的腳步。
不知道方明霞上飛機了沒有,但她忽然覺得要感謝老媽這天外飛仙一般的“不平等條約”。
要是沒有邵晖這個小助理,她還真沒把握去演這場獨角戲。
路上剛好遇到學生下課,還是熟人。
“方師姐,晖哥!”幾個卓越班學生跟他們狹路相逢,喜出望外的打招呼。
解語連忙跟邵晖保持距離。
小八笑嘻嘻的說,“哎呀方師姐不用避嫌,大家都知道你跟晖哥是一對!”
周怡、小花等人也一臉吃到糖的愉悅表情。
楊明問,“方師姐,明天的分享會,真的是你講嗎?”
學生們忍不住好奇。顯然網上那個“美女法醫 pk 畫眉嘴國王”的噱頭,成功的吸引到他們。
解語看了邵晖一眼。
邵晖就說,“如果不耽誤你們學習,歡迎圍觀,線下或線上都可以。”
他們小小的歡呼,“不耽誤不耽誤。”
小花想到薛凡,又有些難過,“方師姐,你說凡凡她真的還活着,能得救嗎?”
立刻有同學咳嗽暗示,當然,對着本案的主管法醫和警探,這麽問有點不太合适;但對着方師姐和晖哥,到底還是忍不住。
解語沒有怪她,“——我們所有人的願望都是一樣的。”
小花也知道幹着急沒用,只能努力振作,“好,到時候不論是在現場,還是看直播,我們都會給你們打氣的。”
“嗯嗯,加油!”學生們齊聲道。
離開他們,兩人來到即将進行分享會的階梯教室。
邵晖熟悉的幾個同事正扮作工人模樣,假裝進行常規維護、調試設備,但他知道,他們其實也按計劃部署,在對會場進行周密的安防準備。
畢竟這堂分享,不同于解語之前的任何一節課。
邵晖指了指講臺的位置,“要預演一下嗎?”
解語顯然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不用,他們調試過設備沒問題就可以。”
——面對畫眉嘴國王,一切都要小心行事,但這個小心,并不是說事先要把每個流程都熟悉的一清二楚。
也許恰恰相反,有的細節反而應該保持一種原生态的緊張生疏——也許這樣的呈現方式才更有說服力,更真實自然。
畢竟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難以糊弄的觀衆。
他們要做的,是如何讓他快速沉浸。
甚至更進一步,成為戲中人。
邵晖作為“小助理”,倒是沒有這麽多講究,看到有的監控位置不對,立刻過去調整。
解語接到電話,一看是艾文迪打來的。
“畫眉嘴國王”這個特征,大部分是靠他幫助,從那之後盡管艱難,卻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即将跟真正的兇手雲互動。
解語一陣感慨,接起電話。
“你明天直播?”
“對啊,”解語對他毫無保留,“師兄要捧場嗎?”
“我把明天的時間空出來了,不嫌添亂的話我來一趟——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可以随時提供協助。”
解語喜出望外,“那真好。”
她已經算不清欠下這師兄多少人情了。
人家堂堂牙醫,一分鐘多少萬上下,卻為了這麽個零酬勞的顧問,又是推預約,又是提供技術,解語不知多感激。
“你可以跟邵警官商量下,看到時候我是雲候場好,還是過來跟你們會合的好。”
“好的,我跟他說。”
解語放下電話,見邵晖正在跟準備會場的同事說着什麽,不好打擾,又接到電話。
這一通卻是來自鐘桦。
跟艾文迪不同,鐘桦一開口就嘆氣,“解語,網上說的是真的?你要直面那個殺人魔?”
解語想到老媽的前科,有些警惕,“該不會是有人讓你當說客?”
“看來你對我有成見。不,我沒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只是關心老同學可以嗎?”
“謝謝關心。”
“我不懂你們的工作,辦案流程什麽的,只是作為普通市民,我也希望能盡快抓到兇手——科室裏的同事,尤其實習生、小護士,現在連晚班都不敢上,我們只能調整班次,加強安保,護士長每天照三餐點名。”
解語完全理解,“那真是辛苦你們了。”
“附院這邊的醫生群裏發通知了,到時候會組織有空的同事集體觀看直播,”鐘桦停頓了一下又說,“那人有解剖底子,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很有可能就是同行敗類,我們都想早日看到他伏法。”
解語沉默,好吧,直播的影響真是無遠弗屆。
到時候能看到、聽到她的,遠不止教室裏那些人。
——好像邵局也說了,會組織京城的家人蹲守。
如果說她之前上課,面對的基本都是了解她、甚至崇拜她的迷弟迷妹,那明天的直播可沒法保證。
她不是沒見過網上部分鍵盤俠的厲害。隔着網絡,他們可不保證會對警方、對法科中心、對她本人有多少尊重。
更別說畫眉嘴國王。
來吧。
解語心想。
——就讓她看看,自己會不會被撕碎好了。
如果她沒被撕碎,她就來手撕那只畫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