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習慣了
還沒等到三樓就聽見左側的房門裏傳來一陣大提琴聲,聽着是個初學的水平,好在大提琴沒有小提琴那麽尖銳的聲音,雖然不成調,但也不那麽難以忍受。
袁徹正要敲門,就見之前在樓下閑聊的那個一直抱怨的老太太從樓下裏一步一級臺階地走上來,手裏拎着一些菜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來,迷茫地看了看下面嘆了口氣說道:“哎呀,這腦袋,又走錯了。哎呀,都三點多了,都快下班了。”
袁徹朝着柯然努了努嘴,柯然頓了一秒才走過去迎上老太太:
“阿姨,您住在三樓嗎?”
“你是誰?問這個幹啥?”老太太警覺地看着兩個人,上下打量着。
柯然微微一滞,伸手摸摸口袋,亮出了警察證件說道:“我們是警察,向你了解一下四樓曲靜和隋玉亮一家的情況。”
老太太忙瞪大眼睛問道:“怎麽了?你們終于管打老婆的事兒了?”
柯然搖搖頭說道:“那個事歸民警管,我們是刑警。請問您住在幾樓?”
“我啊?我住在二樓。這腦袋不靈光了,想想事兒就走多了一層,還得下去,你說說。哎,你們刑警是幹什麽的?樓上怎麽那麽鬧得慌?”老太太說着探着脖子往上看,要不是腿腳不靈便,估計這會兒已經上去看熱鬧去了。
袁徹笑着說道“刑警就是負責刑事案件的。”
老太太說道:“我也不懂什麽形式不形式的,要我說,他們家早晚得鬧出點事兒來,那個男的是不是犯什麽事兒了?趕緊抓起來,娘倆就能輕快點了。”
柯然在老太太說話喘氣的功夫連忙插進去說道:
“聽說,隋玉亮總是打老婆?”
老太太皺着眉頭,義憤填膺地說道:“可不?有時候在二樓都能聽見那媳婦哭喊的聲兒,哎呦那個慘啊!”
柯然不給她描述細節的時間,接着追問道:“阿姨,您最後一次見到隋玉亮和曲靜是什麽時候?”
老太太側着頭努力思索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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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的好久沒看到了,女的,這幾天看到過。”
“您還記得是哪一天了嗎?”
“這我哪裏記得?腦袋不靈光了。”
“那昨天你有見過曲靜嗎?”
“昨天天不好,我一天都貓在家裏。”
“昨天下午大約四點到六點左右,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昨天下午外面風那麽大,就聽見窗戶嗚嗚的了,哦,我家放在樓道裏的東西不知道被哪個缺德的給掀了,那可是我攢了好久的。費了半天勁摞上去的,尋思等着廢品價兒長了再賣。”
袁徹想起二樓樓道裏一摞高高的塑料袋裝的東西,那些塑料袋都是黑色的。
“您說掀了,當時什麽情況?”
“就是我裝在袋子裏的東西都被倒出來了,撒的滿樓道都是,要不是鄰居敲門,我還不知道呢。年紀大了,耳朵背聽不見。你說說誰那麽缺德,和我的塑料瓶子易拉罐叫什麽勁。”
袁徹和柯然互望了一眼,柯然不确定地問道:“您用什麽東西裝塑料瓶?”
“塑料袋啊,就是環衛用來裝垃圾的那種,我朝掃街道的環衛要來的,他人倒是挺痛快給了我好多。這些瓶子賣了值不少錢,要是退休工資多點,我就去旅游了。我兒子怕我走丢了,我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走丢了?”
袁徹再次打斷了老太太越扯越遠的話題問道:“這事兒是昨天的事兒嗎?”
“昨兒?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哎呀反正就是掀了,誰還記得什麽時候?”
“平常這家人都有什麽人來嗎?”
“沒有,沒聽說有什麽人來。”
“他們和鄰居之間的關系怎麽樣?”
“那娘倆還好,偶爾見面點個頭,那男的,鼻子都長到頭頂上了,仗着長的有點人模樣就瞧不上人。”說着老太太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我估摸着,他在外面一定有女人,要不然,那媳婦長得标志,怎麽就看不上,動不動就打人呢?”
“你見到他和女人來往嗎?”
“那倒沒有。”老太太說完,擺擺手:“有幾個在外面有人明目張膽往家裏領的,都是偷偷摸摸才有意思。不是說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都是一個德行。你看我們老頭子,這輩子都老老實實的,看到漂亮的還能多看一眼呢。好啦我不說了,就知道這些了,該回去給孫子做飯了。”
“謝謝阿姨。”
老太太像是沒聽見,慢悠悠地扶着扶手下樓去了。
袁徹再次擡起手敲響了三樓左邊的人家,門開了一條縫,裏面大提琴的聲音停了下來,一個女人聲嘶力竭地喊着:“誰讓你停了?接着練!”一個孩子咕咕哝哝地說着什麽,琴聲又再次響起。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看到兩個男的,直接堵在門口,生硬的目光掃描了一通後不善地問道:
“你們誰?”
袁徹沒有說話,看着柯然,柯然臉微微紅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證件說道:“您好,我們是警察,想和您了解一下樓上那家人的情況。”
“我們啥也不知道,你問別人吧。”說着把門一關,還加了一道鎖。
柯然捏着手裏的證件盯着眼前的門,顯然沒料到會吃這樣的閉門羹。
袁徹看着柯然眨巴眨巴眼睛,蒙圈的樣子忍不住輕笑着:
“怎麽?以為拿着警察證就能暢通無阻?像這樣不肯和警察打交道的人多了。慢慢你就習慣了。”
“也許,她以為我們是冒牌的吧。”柯然替那女人辯解着,摸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袁徹胡子拉碴的臉,像是突然明白了,目光望天望地的,掩飾着自己腦補的內容。
“也許吧。我看起來是不是不像正經人?”
柯然勉強咧嘴尬笑着,擦了擦鬓邊流下來的汗水。
看着柯然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讓袁徹不忍心打擊這個新人的積極性,他剛當刑警那會兒吃的憋加點調味料都能拼成一桌滿漢全席了,那會兒帶他的老刑警,現在的大隊長直接告訴他:
“人民警察就是為人民服務懂嗎?打斷了牙齒也得往肚子裏咽。”
也是後來幹的久了他才慢慢适應了,怎麽樣即做好為人民服務又不會打斷牙的苦差事。
他們又在樓下的兩家了解了一下情況,也都說沒有什麽特別的事,都拿這兩天風雨太大了說事兒,好像都集體耳聾了,大概就那個糊裏糊塗的老太太是唯一沒聾的人。
可她那番話裏面糊塗塗弄錯的到底占了幾成還有待商榷。
等他們出了樓門,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從最後一家出來的時候,樓上的痕檢科的人都撤了,他們站在剛剛放晴的傍晚的陽光裏,空氣裏的水氣夾雜着泥土濕潤的氣息,夏日的燥熱似乎也不那麽強烈了。
袁徹左右看了看,這些樓與樓之間的小巷只能夠開進一輛三輪車來,從這裏到他們停車的地方還有五十多米的距離,小巷的另一頭是拆遷拆了一半的房子,有幾個工人正在那裏忙碌着,來往的裝卸車都饒一個圈才能到達那裏,再往裏面就是個死胡同,無路可走。
他腦子裏想象着曲靜被擄走的畫面說道:“一個人,被裝在垃圾袋裏,怎麽都能看道一些人形。兇手不可能扛着這她走在大街上,應該有交通工具,關鍵是他從這裏到上車這段距離,居然都沒有人看到。”
柯然看着被雨水沖刷後泥濘的地面上淩亂的腳印說道:
“這也許就是選擇暴風雨天的原因吧,這樣的天氣就是有人,也都是在匆忙地趕路,躲避風雨,誰還會注意誰背了什麽東西。而且雨水直接把痕跡都沖洗掉了。”
袁徹走向小巷的出口,邊走邊左右打量着胡同:
“所以,兇手是男性的可能比較大,看死者至少九十斤,這個重量,女人背起來會很費勁吧。”
“現在網上不是有那種健身狂人嗎?如果是那種女人,背個九十斤的女人也不算費力氣吧。”
“你想的倒是挺多。對了,剛才老太太說起了裝瓶子的黑塑料袋,你覺得會不會是包着曲靜的黑塑料袋?”
“如果是的話,兇手大費周章地拿塑料袋,就是為了裝屍體?這樣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
“除非,他有信心不會暴露自己。”
這個兇手确實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信心,甚至像是在和他們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袁徹從進入刑警隊到現在,不能說身經百戰,屢立戰功,也大小破了很多案子。否則胡局長怎麽能任由他那麽目中無上級的待在警局給自己氣受?
可他這些年經手的案子通常案發現場找到蛛絲馬跡,很容易就能順藤摸瓜。外地流竄作案的會難一些,可只要他在這座城市生活,就一定有痕跡有線索,窮追追猛打下也會水落石出。
可這次,明明有了線索,眼前依舊是迷迷糊糊的,那個太明顯的僞裝的線索讓他很在意,從來沒過的緊張感,甚至有些興奮的感覺充斥着他的身體,他竟然有些躍躍欲試了。
這些想法他當然不能和柯然說,一個菜鳥怎麽會懂?
袁徹伸了一個懶腰走向停在路邊的汽車:
“走吧,回局裏,看看他們都有什麽發現。”
上車之前,袁徹有四下仔細看了看,确認這裏沒有可能有什麽監控設施,才坐進車裏。
車開出有一會兒後,車裏安靜的有些尴尬。
袁徹斜眼瞄了一下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柯然:奔波了一天頭發被汗水浸濕了,臉頰大概是因為酷熱而微微發紅,這麽熱的天領口的扣子還是緊緊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顆,上身坐的筆直,目視前方,雙手放在膝蓋上,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在他身上就顯得那麽的僵硬和刻意。
盡管開着冷氣,袁徹還是忍不住撸起半截袖到肩膀的位置,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在一個紅燈亮起的時候袁徹打破沉默問了一個從早上見到柯然就想問的問題:
“你穿成這樣子不熱嗎?”
柯然匆匆看了看袁徹,又把目光投向前面的車屁股:
“哦,還好,習慣了。”
“習慣?不要告訴我你在家裏也是這樣穿?”夏天他在家裏可是能□□,絕不多穿一塊布的。
“差不多吧?”
袁徹瞪着柯然認真回答的臉,有些難以置信,這個人對自己殘忍到這種程度:“從早到晚都穿成這樣,你不難受嗎?”
柯然微微笑了笑說道:“習慣了。”
“還真有點好奇你這個習慣是怎麽養成的。”
柯然認真思索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不記得了,好像印象裏就應該是這樣的。”他側頭看了看袁徹露在外面的肱二頭肌上面微微的汗珠,露在及膝短褲外面的小腿上汗毛因為炎熱被汗水馴服的貼在皮膚上,又忙把目光轉向前面的車屁股。
“佩服!”袁徹除了說佩服不知道說什麽好,生怕自己忍不住想要究根問底,把自己在新人面前的形象從威嚴的領導變成話多的八婆,他忙轉移了話題:
“你怎麽知道曲靜晚上會踮着腳走路?”
柯然眉眼微微低垂,眼神飄來飄去,有些沒底氣地說道:“隋玉鳳不是說曲靜不想讓周圍的人知道她做什麽工作的,怕隋心被人指點嗎?所以我猜如果曲靜半夜回來一定會盡量不發出聲音,會很怕引起鄰居的注意。我剛才她們家的開門也注意到了,這幾層樓的門好像都或多或少發出咯吱聲,可曲靜家的門卻幾乎沒有什麽聲音,這樣就算半夜回來也不會吵到鄰居。”
“可剛剛那個男人說什麽?她穿着暴露的衣服?這有怎麽解釋?”
“我也在奇怪,她一直辛苦隐藏的秘密,卻如此草率地暴露出來,如果那個男人不是唯一一個看到的,那估計現在整個樓裏都知道曲靜是幹什麽的了。”
“那也未必,雖然在一幢樓裏,互相完全不知道彼此存在的不是沒有。現在問題不是她工作暴露,而是她如果真的在前天晚上還是平安的,當天和隋玉鳳聯系的人就很可能是曲靜本人了。她被劫持的時間就可以縮小到從半夜到被害前的這段時間。可問題是如果她是半夜回家的時候被迷暈的,看現場的情景,動靜一定不小,這個時間在房間裏發生掙紮,樓上樓下不會聽不見。”
“這些都是建立在假設兇手拿走手機是為了混淆我們,讓我們以為曲靜不是在24號被擄走的。如果曲靜真的是24號擄走的呢?那麽兇手拿走手機是為了什麽?”
“會不會是和曲靜的那個秘密情人有關?”
“那要看那個情人到底是什麽身份,有沒有足夠分量讓兇手不惜殺人。或者,兇手和那個秘密情人有着親密關系?”
“你的意思是兇手因為某種原因,不能讓曲靜存在?曲靜的存在很可能會給那個秘密情人或者兇手帶來不可接受的後果?”
“嗯,所以如果 能找到那個秘密情人,也許就能找到兇手了。”
袁徹點點頭,這個思路确實之前沒有考慮過。
旁邊的柯然一談起案情就變得輕松起來,談得興起時眼睛裏都在放光。
也許像郭圖榮說的,他真的撿到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