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冬雪
第1章 ??冬雪
相倪死了,遺體是徐未然送去火化的。整個過程都很安靜,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一個人送走了媽媽。
警局的人逮到了那天搶包的人。兩個人是搶錢的慣犯,經常會來警局做客,這次偷盜性質比較嚴重,造成了一場車禍,估計要在牢裏待上一段時間。
肇事車主被查出醉駕,事發前喝了太多酒才會超速行駛,闖了紅燈致人死亡,如今已經被警察控制起來。
徐未然迷迷糊糊地在醫院、火葬場和警察局間來回行走,有時候會突然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夢。等這場夢醒過來的時候,所有可怕的事就都消失了。相倪依然在家裏等着她,會在她放學的時候給她做好吃的,周末會開着電動車載她去商場,給她買好看的衣裳。
每當這個念頭冒出來,她就很想去睡一覺。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就好了,現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自己的一場噩夢而已,總會醒過來的。
可她很難再睡得着了。
她沒辦法入睡,明明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着。腦子裏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它們不停地大喊大叫,吵得她頭痛欲裂,一刻也不得安生。
所有的事情差不多處理完後,她回了家。
家裏很黑,很暗。她不敢開燈,怕開燈的時候看不到屋裏的相倪,她又會崩潰。
她倚靠着門在地上坐下來,剛平靜沒多久又開始哭。兩只眼睛哭得發疼還是沒辦法停下來,什麽事情都做不了,只有不停地哭。
不知道到了第幾天的時候,谷睿過來找她,在外面好不容易敲開了門。
徐未然不想讓自己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那像什麽樣子。自己的痛苦,別人沒有義務陪着一起承擔。
谷睿見她的眼睛腫得不像樣子,問:“你是不是哭了?發生什麽事了?高考考得不好?”
徐未然搖搖頭,她沒什麽力氣說話了,強打着精神給谷睿倒了杯水。
“那是怎麽了?”谷睿擔心得不行,往屋裏四處看了看,問她:“相阿姨呢?她怎麽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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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未然努力地攢了點力氣,說:“媽媽出遠門了……”
說完這幾個字她再次崩潰,不像話地在外人面前哭了起來,哭得快要喘不過氣。
谷睿着了慌,問她:“然然,你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徐未然沒有別的人可以講,只把相倪去世的事情告訴給了谷睿。
她已經完全沒有在想自己以後該怎麽辦,也并不在乎高考的時候缺考了一門課,頹唐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壽終正寝。
當年爸爸死的時候,其實她每天晚上都在偷偷地哭。可那個時候她還有媽媽,媽媽比她還要難過,她就必須振作起來,這樣媽媽才會有活下去的勇氣。
現在媽媽也死了,她找不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支點。
谷睿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徐未然在法律上已經是個成年人,可其實她根本還沒有成年,以後她只有一個人,該怎麽生活才好。
谷睿擔心徐未然會想不開,把她帶到了自己家,讓家裏的人幫着照顧。
這期間邢況那裏始終都很安靜,沒有聯系過徐未然一次。谷睿不敢當着徐未然的面問起邢況,背地裏給邢況打過幾次電話,那邊始終關機,根本聯系不到人。
谷睿想問問邢況到底是什麽意思,當初把徐未然哄得團團轉,現在徐未然出了事,他那邊卻玩失蹤。
徐未然依舊每天渾渾噩噩的,困得厲害的時候才能睡會兒覺,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待着,什麽話都不說,安靜得像株植物。
到了高考出分後,谷睿查了她的成績,發現她除了最後一門成績是0外,其它幾科都考得很好。雖然不能報考那些頂尖大學,但是上一本是沒有問題的。
谷睿試着問徐未然:“然然,要不你複讀一年好不好?”
徐未然搖了搖頭,渾身都是死氣沉沉的得過且過。
谷睿不敢再勸:“那也行,其實這個分數的話,也是有好學校可以上的。”
徐未然疲憊地笑笑。擡起頭的時候,她發現谷睿的媽媽還有爸爸都在旁邊擔心地看着她。
她覺得自己不該給別人家帶來這麽多的負面情緒,從沙發裏起身:“叔叔阿姨,我在這裏住了好幾天了,太打擾了,該回去了。”
谷母趕緊說:“不打擾不打擾的呀,你再住幾天吧,現在先別回去。”
徐未然竭力地扯出個笑,果然時間是最偉大的治愈師,這些日子過去,她已經可以笑了:“我沒事了,你們不要擔心。我也不能一直在這裏住,總要回去的。”
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走的時候也沒有讓谷睿送,一個人搭了輛出租車。
坐上車的時候她發現,她的被害妄想症不藥而愈,已經不再怕一個人搭車了。
小區樓下,李章在那裏等着她。看到她手裏的行李箱怔了怔,問她:“你出去玩了?”
徐未然這幾天都沒再哭了,眼睛恢複如初,看不出痛哭過的痕跡,整個人看上去還算正常。
她不想再讓更多人知道她失去了媽媽的事,整理出一副正常的樣子:“你找我有事嗎?”
“是有點兒事,”李章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你有時間跟我出去吃頓飯嗎?”
徐未然把東西放回家,跟着李章去了外面的一間餐廳。
“什麽事,可以說了嗎?”她開門見山地問。
“你怎麽瘦這麽多?”李章盯着她看了會兒,發現她好像有點兒不對勁,看上去比以前更單薄了些,兩只眼睛也沒有了什麽神采,讓人心疼。
徐未然沒有回答,只問他:“你要跟我說什麽?”
李章踟蹰了會兒,艱難開口:“你能不能……能不能別再跟邢況見面了。”
邢況……
徐未然感覺自己有半個世紀沒有見到這個人了,也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他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她的世界。
“我很久沒見過他了。”她說。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跟邢況徹底斷了,以後再也別見他了。”李章說這些話時并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不知道,邢家和俞家已經開始商量訂婚的事了,可是邢況不同意,說了很多傷人的話,俞筱受不住打擊,吞了安眠藥自殺了,幸虧發現得早才搶救回一條命。這幾天邢況一直在醫院陪着她,她的狀态才好些。”
最後一句話像一塊大石,往徐未然心上重重砸了過去。
李章還在往這塊大石上不斷加碼:“未然,你是吃慣了苦的,沒有邢況你也能活得下去。可是俞筱跟你不一樣,她從小沒有吃過一點兒苦,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她就活不下去了。你就當做做好事,把邢況讓給她吧。”
徐未然冷笑了下,笑得死氣沉沉。
她忍了忍酸脹的眼眶,說:“都是人,憑什麽要我讓着她。”
“未然,算我求你了,俞筱真的不能沒有邢況,失去邢況她會死的!”
“她死不死跟我有什麽關系。”徐未然已經沒有耐心再說下去。
她從椅子裏起身:“你回去吧,以後也別再來找我。我跟邢況怎麽樣是我跟他的事,我跟他就算以後要分開,也絕對不是因為我想救別人的命,才要把他讓出去。別人會不會死是別人的事,我管不着。”
她離開餐廳,李章并沒有攔。
她漫無目的地在外面走了走。
仍舊染着一頭藍毛的朱鑫在街上晃蕩,無意中看到了她,朝她走過來。
“這不是徐未然嗎,”朱鑫掏出一根煙點燃了:“徐未然,你現在可出名了,清才的人都說你跟邢況在一起了,能嫁進豪門了,這是不是真的?”
他抽的煙很嗆鼻,徐未然并不想跟他有太多交流,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
朱鑫把她攔住:“走什麽啊,這麽久沒見,跟你說幾句話還不行了?”
“摔碎了你的東西我很抱歉,”她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可那個東西只是普通的瓷碗而已,不是什麽青花瓷。”
“你還記着那事呢,我早忘了。”朱鑫說:“你放心,邢況不是罩着你呢嗎,我怎麽還敢找你要錢啊。”
他抽了口煙,說:“欸,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碰見邢況那回,邢況出手把我們幾個兄弟打了一頓。要不是他那個後媽出面賠償,我能直接把他送進警局裏去。”
徐未然并不說話。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邢況當時是為了給你出氣,才會動手的啊?”朱鑫好笑地說:“我告訴你啊,其實不是的。那天之前吧,我去了清才找俞筱,想讓她去陪我們哥幾個喝酒來着。誰知道俞筱不願意,為了躲我們還不小心從二樓走廊上摔下去了。摔得還挺嚴重的,住了很久院。”
朱鑫說:“所以啊,邢況是為了俞筱才動手的,不是為了你。”
“我也是怕你一直誤會,所以才好心過來提醒你一句。”朱鑫把一根煙抽完,随手扔在了地上,并沒有碾滅:“你不會真的一直在自作多情吧?”
天色很沉,烏雲蔽日。
徐未然聽到那些話,臉上并沒有出現很大的波動。她從朱鑫身邊走過去,繼續行屍走肉般游蕩在人來人往的街道。
她一直走了很久很久。
最後不知不覺到了護城河邊,她有些累,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雙目無神地看着潺潺流動的河水。
腦子裏開始不停冒出一個想法。
這個季節,河水應該是不太冷的。
她從白天一直坐到黑夜,動都沒有動過一下。岸邊行人來來往往,最後只剩了她一個人。
遠處有盞路燈,微弱地借來一點兒光。光亮打在河水上,從裏面延展出一條線,勾纏住了她全副心神,引領着她去往一個寂靜的世界。
其實朱鑫的話對她并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她一開始就沒有自作多情地以為,邢況那天打架是為了她。
可真的聽到了邢況是為了俞筱才會動手的,她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難過。
如果是平時,她可能難過了也就算了,不會想太多。俞筱原本就跟邢況是朋友,邢況為了朋友出頭無可厚非,想得太多倒是她小家子氣。
可是現在,她的情緒不在正常水平上。
所以今天發生的一切,李章的話,朱鑫的話,都能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突然覺得好累,發自內心的累。
心裏不停有個想法往外鑽出來。
好沒意思。
活着,好沒意思。
她站起身,迷迷糊糊地朝前走,朝前走。
河邊的風越來越大,吹起她臉龐的頭發。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什麽都解決了。不會再痛苦,難過,傷心,一切消極的情緒都會消失。
徹徹底底的解脫。
她擡起腳。
衣角突然被扯住,拽着她往回走。
她低頭看了看,看到一只通體雪白的拉布拉多犬咬住她的衣服,努力地在把她往回拽。
“罐頭!”
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朝這邊跑了過來,當看到河邊的拉布拉多犬後,小男孩欣喜地邁着小短腿跑過來。
“罐頭,你怎麽亂跑啊。”小男孩心有餘悸地說。
罐頭仍在咬着徐未然的衣角,沒有松口。
小男孩擡起頭,兩只漂亮的大眼睛看向徐未然:“姐姐,你怎麽一個人在河邊啊。這裏這麽黑,你不怕嗎?”
徐未然怔怔的,并不說話。
小男孩愛憐地抱住罐頭,扭頭朝四周看了看。
當發現這裏是個陌生的地方後,他登時害怕起來。
“罐頭,我們好像迷路了。”他說着說着都快哭了,最後把求救的目光望向一邊的徐未然:“姐姐,你可以把我送回去找阿姨嗎。”
小男孩長得精致可愛,兩個又黑又大的眼珠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他松開抱着罐頭的手,轉而拉住了她冰冷的手。
他哽咽着說:“姐姐,你送我們回去吧。阿姨找不到我們,肯定該擔心死了。”
徐未然重新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度。
她朝小男孩蹲下來,握住他兩只手:“小朋友,你不要急,你還記得你是從哪來的嗎?”
小男孩不停流着眼淚,說:“我記得是個很大的廣場,那裏有很多人。”
徐未然大概知道是哪裏了,從地上直起身:“那姐姐帶你去找家人好不好?”
“好。”小男孩緊緊牽着她,跟她和罐頭一起離開河邊。
走出一段路的時候,小男孩往後看了看,說:“姐姐,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老師說河邊很危險的。”
來自陌生人的一點兒善意奇跡地溫暖着徐未然。她疲憊地笑了笑,說:“好,姐姐記得了。”
她一只手牽着罐頭的繩子,另一只手牽着小男孩,一步一步離開護城河。
在一條街外有個很大的廣場,廣場上的人仍舊很多,吵吵鬧鬧的,豎着的幾盞燈火很亮。
徐未然帶着小男孩四處找了找,最後聽到有人在叫一個英文名。小男孩扭過頭,開心地沖着那人喊:“阿姨,我在這裏!”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趕緊朝他跑了過來,哭着把他抱進了懷裏,用英文跟他說:“再找不到你我可真要急死了。”
小男孩用英文回:“都是我亂跑,讓阿姨擔心了。”
他從女人懷裏跳出來,拉住徐未然的手介紹:“是這個姐姐把我送回來的。”
女人感激地沖着徐未然鞠躬,從包裏拿出了一沓錢,用帶着外國口音的普通話說:“真是不知道怎麽感謝你了,這是一點兒謝意,還請笑納。”
徐未然并沒有收:“不用了。”
她低頭看着小男孩:“以後不可以再亂跑啦,要跟緊大人,知道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
把罐頭交給女人,跟小男孩道了別,徐未然離開廣場,往家的方向走。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很久沒有見過的邢況給她打來了電話。
她盯着來電顯示上的“邢況”兩個字看了會兒,最後并沒有接。
她想到什麽,在網上搜了一下。
毫無意外地,今年燕城市的高考狀元,是邢況。
她放了心,轉而嘴角綻開一絲苦笑。
她現在,已經越來越配不上他了。
到小區樓下時,邢況正從樓道裏出來。
看到她的那一秒,他猛地松了口氣,幾步走過來把她抱進了懷裏,雙臂勒得她很緊。
她重新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草木香氣,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情緒。她依舊在痛苦的沼澤裏越陷越深,怎麽努力都爬不出來。
“你去哪兒了?”邢況的聲音很啞,像是好幾天沒有睡過覺的樣子:“一個人出去的?這麽晚不怕嗎?”
徐未然現在并不想跟他交流,所有的壞情緒一股腦湧出,主宰着她,讓她從裏到外都透着冷。
“放開我。”她說。
邢況聽她情緒不對,把她放開了些,仔細看了看她臉色。
她像是生了場大病,整個人都很憔悴,身上也更瘦了些,剛才抱她的時候,感覺到她單薄得厲害,背上的蝴蝶骨突出,硌得他手都在疼。
“是不是病了?”他心疼起來,手要去拭她額頭溫度,被她擋開了。
她往後退了退,跟他保持着一個距離,別無感情地說:“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
邢況的臉色驀地變了,抓住她沒有讓她走。
他飛快想着是不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對惹她生氣了,低聲下氣地解釋:“然然,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聯系……”
“你不用說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徐未然煩得厲害,腦子裏始終繃着一根随時會斷掉的弦:“我根本就沒有在等你,你不過就是我一個普通的同學而已,你哪怕五年十年不來找我,又有什麽關系?”
邢況的眸光黯下去,過了很長一會兒才艱難說出幾個字:“普通同學?”
“是,最普通的同學關系而已。”
邢況并不覺得生氣,只在想肯定是自己這麽久沒來見她,她在耍性子而已。
他平時對別人的脾氣并不怎麽好,可是在她面前,他總能有無盡的耐心,生怕自己會吓到她。
他整理了下情緒,低頭認真看着她:“不管怎麽樣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幾下出出氣好不好?”
“邢況,你怎麽就是聽不懂我的話呢!”她突然爆發起來:“我沒有生你的氣,根本就沒有在乎過你。你走吧,不要再煩我了好不好!”
她感覺自己游走在崩潰的邊緣,沒辦法靜下心好好說話。
邢況眼裏的光愈發黯淡,被她幾句話壓得岌岌可危。
他試着去捉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別再碰我!”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帶着刻骨的冷意。
邢況嗓子發緊,往下咽了咽,感覺到嘴裏都是苦味。
“你想跟我分手?”他嗓音嘶啞地說出這幾個字。
徐未然驀地笑了聲,笑得極盡蒼涼冷漠:“我跟你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哪來的分手。”
她冷冷地看着他,體內所有的壞情緒主宰着她,讓她的話一句比一句惡毒:“你是問過我要不要做你女朋友,現在我告訴你,我不願意,你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