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夏蟬
第1章 ??夏蟬
到了第二天,成魯旦把徐未然叫了過去。
辦公室裏只有成魯旦一個老師,他把一疊照片拿了出來,放在桌上,語氣很不好:“你看看這照片裏是不是你。”
全部都是徐未然在沒趣當服務生時被人偷拍的,鏡頭故意拍得比較虛,并沒有讓她完全暴露在鏡頭下。
不用怎麽想,都知道這是李章在搞鬼。他并不是簡單地在威脅她,已經開始采取措施了。
徐未然并不覺得自己在沒趣工作有什麽不好,承認道:“是。”
“未然同學,你讓我說你什麽好,”成魯旦喝了口熱水潤喉:“你年紀輕輕的,還在上高三,怎麽能去那種地方當服務生呢!不管家裏再困難,都不至于讓你一個小孩子在這種時候去打工吧!”
成魯旦所見到的,大都是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學生,他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學生能活得這麽艱難的。
“把你家長叫過來,我找他們談談話。”他下了命令。
徐未然陡然覺得呼吸被攫住了一秒,手攥住衣角,半晌才松開:“家裏沒人能來。”
成魯旦好奇地看了她半天,翻出她的檔案看了看。
裏面寫着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只有一個母親在撫養她。
“你媽媽也沒辦法過來?”他問。
“是。”
成魯旦沒再問下去,端起保溫杯又喝了一口,想了想,說:“總之你先把工作辭了,從今天開始不能再去那種地方了!”
徐未然辯解:“那是家清吧而已,各項經營都是很正規的。而且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我是可以自由去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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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清吧帶個‘清’字就真的幹淨了?”成魯旦不屑:“那不是換湯不換藥嗎,你一個學生,總是在那種地方待着怎麽得了。而且我們清才是給國家培養人才的,不是培養服務生的。你在那裏工作,萬一被人發現,對我們清才名聲有損,影響到我們下年招生怎麽辦!”
成魯旦口氣嚴厲,堅決要讓徐未然把工作辭掉。
徐未然無論如何不能放棄這份糊口的工作,強忍着害怕說:“對不起老師,我不能辭。我有權利選擇怎麽生活,學校無權幹涉我學習外的事,也沒有任何一條規定不許學生在外面做兼職。所以我不能辭,也不會辭的。”
成魯旦沒有碰到過這麽固執的學生。
那天以後,徐未然在清吧工作的事被人發表在貼吧裏。
帖子蓋了足足有上萬樓,每一條都在嘲笑徐未然的貧窮,以及猜測她在那種地方工作,私生活是不是不檢點。
更難聽的話都有,說徐未然為了錢,應該是在那裏賣。
徐未然并不常看貼吧,經過傅嫣提醒後去裏面轉了一圈,看到裏面一條條仿佛染了血的文字。
“咱們清才還有這種人啊,窮到高中沒畢業就要自己掙錢?”
“清吧不就是酒吧嗎,也就是名字聽起來正經點,可是正經人誰去那種地方當服務生啊。”
“那裏應該也提供小姐服務吧,她肯定在裏面賺了不少錢。”
“果然長得越清純的人就越綠茶,像她這種的生意肯定很好吧,男人不都好這一口嗎?”
“前幾天不是有人傳邢況喜歡徐未然嗎?快別侮辱邢況了啊,邢況怎麽可能會看上這種貨色?”
“而且如果邢況真的喜歡她,會讓她去清吧裏打工嗎?不要搞笑了好不好,邢況随随便便給她一點兒錢都夠她花一輩子了。”
“同意樓上。所以邢況根本不可能喜歡她,而是她一直在勾引邢況。別看她平時柔柔弱弱的,在學校裏老實得什麽似的,其實她私底下可不檢點了。”
“她就是那種外表清純,但是在床上很會伺候人的女生。姐妹們,這就是妥妥的綠茶婊啊。”
每一條文字都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在她身體裏擰一圈,再擰一圈,把她的心髒攪得血肉模糊。
她躲在廁所隔間裏,看到最後有眼淚争先恐後湧了出來。她擦掉後又有新的眼淚,怎麽都擦不幹淨。
她努力壓制着哭聲,把頭埋進胳膊裏,生怕被別人聽到有人在這裏偷偷哭。
邢況這幾天都在公司,不是聽課就是去參加冗長乏味的會議,每天都昏昏欲睡。
邢韋兆見他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并不把公司事務當回事,逮到機會就會臭罵他幾句。他全當耳旁風,面不改色地聽完,連一句反駁都懶得說。聽完依舊我行我素,一副混吃等死的樣子。
再回到學校時,他發現徐未然不在班裏。
他給她發了信息,那邊一直沒有人回,打電話也沒人接。
兩個女生從他身邊經過,其中一人興致勃勃地跟同伴說:“你要去‘沒趣’嗎?咱也去看看徐未然呗,看看她是怎麽賣的。”
說完兩個人一起捂嘴笑了起來。
邢況這才感覺到不對勁,往清才貼吧裏看了看。
他只翻了幾條就看不下去了,鐵青着臉給學校網管打了電話,命令那邊把所有涉及到徐未然的帖子全部删除。
李章病愈,找了錢蒙和田壘幾個人在地下天堂喝酒。
田壘往他臉上看了半天,不停啧啧:“你這可是第二次挨打了。你跟況哥的關系在咱們幾個兄弟裏一向都是最好的,到底是做了多欠揍的事才能讓他對你動手?”
李章心有餘悸地摸摸自己差點兒被打斷的鼻梁:“你應該去問問邢況是吃了什麽迷魂藥了,為了個女生能把兄弟打成這樣。”
田壘來了興趣:“哪個女生?是‘沒趣’的那個?況哥還真對她有意思?”
“有沒有意思我不知道,”李章悠悠嘆了口氣:“就算有意思他跟那女生也絕對不可能,到最後還得是我把人搞到手。”
包廂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
衆人吓了一跳,齊齊看向門口。
邢況帶着滿身戾氣朝李章這邊走了過來。他整個人看起來肅殺而冰冷,像是剛從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渾身都帶着尖厲的刺,讓人不寒而栗。
見他徑直往李章那邊走,分明就是要動手的樣子,田壘等人趕緊走上前拉住他:“況哥,這是怎麽了這是,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邢況一把将那些人推開,揪住李章衣領把他往牆上狠狠一摔,濃墨般的眼裏迸射出噬人殺意:“我看你他媽是活膩了!”
頭暈暈沉沉的,裏面像有把鑿子不停地砸。嗓子又疼又癢,壞掉了一樣,每呼吸一下喉嚨裏都有種刀割般的疼。
徐未然生生從夢裏咳醒,這時候才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她艱難地從床上爬下去,走到門邊開門。
邢況原本想問她為什麽一直不接電話,卻見她臉色煞白,唇上也慘白一片,單薄的身體需要很努力才能站穩,一副昏昏欲墜的樣子。
邢況立即扶住她,眉心緊蹙:“病了?”
徐未然忍下嗓子裏的癢意,平複了下氣息,說:“好像感冒了。”
邢況拿手背拭了拭她的額頭。她額上滾燙,不知道燒到了多少度。
他把她抱起來,徑直抱進卧室,放在床上。
他一句話也不說,從衣櫃裏找了件她的外套,有些焦急卻溫柔地給她裹上,又找了雙幹淨的襪子,半跪下來給她穿。
徐未然昏昏沉沉地看着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太清楚。
她伸出手,在男生蓬松的發上摸了摸。
邢況的動作有所凝滞,擡起頭看她。
“邢、況。”她的聲音啞啞的,像個無助的孩子在暗夜裏尋找一個栖息所。
邢況嗓子裏發緊,把襪子給她穿好,起身仍舊把她抱在懷裏,安撫一樣地說:“是我。”
“我不是那種人,”她哭了起來,在他懷裏一滴滴地掉着眼淚:“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邢況把她的眼淚擦幹:“我都知道,你不要怕。”
他帶她去了醫院。
醫生過來看過,診斷出她是季節性感冒加上急性的扁桃體發炎。
開了藥,護士過來給她吊了水。
徐未然沉沉地睡着,藥水在她體內起了作用,讓她睡着的時候不會覺得那麽難受了。
可夢裏仍是一片兵荒馬亂,有無數的人藏在暗處對她進行口誅筆伐,用各種惡毒的髒話罵她。
“早就已經不幹淨了。”
“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了。”
“她做這一行很賺錢吧。”
“我跟你們說啊,我曾經看見她書包裏掉出來一份文件,結果是醫院的流産單子!”
“邢況不是跟她走得挺近的嗎,要是知道她是這種人,肯定不會再理她了。”
她被攫住了呼吸,身上一陣陣地發汗,手腳卻冰涼。
朦胧中聽到有人在叫她名字。
“未然。”
“未然!”
一聲比一聲急切,誓要把她從噩夢裏拉出來。
“然然!”
徐未然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
好不容易從夢魇中掙紮出來,眼前慢慢清晰,看到了守在她身邊,正叫着她名字的邢況。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
眼裏滾出去一滴淚,順着臉頰流進耳朵裏。
她看着他,用喑啞的聲音無力地叫他:“邢……況……”
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在朝岸邊的人呼救。
“邢……況……”
好像只要這麽叫着他,她就還會是有救的。
她能在這個滿目荒蕪的人間走出一條生路。
邢況心口一陣撕裂般的疼。
他把她臉上的眼淚擦幹,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我在這。”
這句話讓徐未然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她重新閉上眼睛睡去,沒再做些亂七八糟的夢。
醒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很暗,邢況仍舊在病床前坐着,始終沒有離開。
見她醒過來,他朝她探了點兒身,問她:“餓不餓?要吃飯嗎?”
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從早上開始就在渾渾噩噩地睡着。現在嗓子裏的痛感已經減輕了很多,頭也不再那麽疼了。
“嗯。”她輕應了聲,想從床上坐起來。
邢況把她扶起,在她背後墊了個枕頭。
有人送了餐食過來,幫忙擺在小桌板上。邢況想喂她吃,被她拒絕。
“我好些了,”她說話時的聲音不再那麽嘶啞,慘白的面色也恢複了些紅潤:“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吧?”
“再觀察一天,明天再看情況。”邢況把勺子遞到她手裏。
她的手指很細,看起來柔得像沒有骨頭。
一碗山藥南瓜粥熬得香香的,她握住餐勺,舀了些粥送到口中。
并不想讓邢況擔心,她把一碗粥一口一口喝光了。
“還吃別的嗎?”邢況打開另一個餐盒,問她:“燒麥要不要吃?”
徐未然搖搖頭:“吃得好飽,不吃了。”
邢況拿紙巾把她嘴角擦了擦:“病好了帶你吃大餐。”
徐未然笑:“那我要吃特別辣特別辣的小龍蝦。”
“好。”
邢況見她精神還好,并不想再睡覺的樣子,等讓人收拾走了桌板上的餐具,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要不要找個電影看?”
她點頭。
他從椅子裏起身,在病床邊坐下來,跟她一起靠在床頭處。
打開視頻網站,她選了部國外的老電影。可那部電影太悲,結局太慘烈。邢況知道她淚點低,怕她會哭,影響恢複,試着跟她商量:“不看這個了,看個新出的片好不好?”
邢況選的是國內今年上映的喜劇電影,徐未然一直埋頭在學習中,在電影上映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去看,見邢況找了出來,乖乖地應:“好。”
兩個人無聲地靠在床頭看電影。這是間私人病房,除了他們外沒有其他人。屋子裏亮着一盞柔和的燈,窗外漆黑一片,已經不知不覺到了深夜。
邢況坐在徐未然旁邊,中間隔着一點兒距離,并沒有挨到她。
電影的搞笑手法很高級,很多地方都讓人會心一笑。雖然也有小人物的心酸,但是那些心酸全以搞笑手法輕描淡寫地帶過,從來沒有着重刻畫。結局也還算圓滿,男主角實現了自己的演員夢。
等電影結束,開始滾動演職員表,徐未然驀地發覺自己有點兒舍不得現在的時光。她想把這段時間盡量再拉扯得長一些,可以讓自己心無旁骛地跟他待在一起。
“還有沒有別的電影,”她問:“我還想再看一個。”
邢況找出了另一部喜劇電影,仍舊陪着她看。
徐未然發現但凡是拍得好的喜劇電影,其實核心都是悲劇,但是那些人世間的苦難全都被導演四兩撥千斤地帶過了,最終泯于觀衆的一笑中。
還好這些喜劇的最後是圓滿結局,沒有強行安排悲劇以升華主題,給了觀衆一個虛假的夢。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十一點,徐未然勸他:“你該回去了。”
邢況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倒了杯水給她:“我住這裏。”
徐未然心裏跳了下,下意識朝房間裏看了看。
只有一張床。
“啊?”她有點兒慌:“那、那你睡哪兒?”
邢況:“隔壁有房間。”
發現自己想多了,徐未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朵。
這個時候才觀察了一遍病房,意識到這裏并不是普通病房,而是一整個奢侈的大套間。
她知道邢況從來不會把錢這種東西放在眼裏,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提起,他可能會不高興。但是他可以不在乎,她卻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拂。
“那個,”她有點兒艱難地說:“那個、住院費……”
“以後你再還,”他并沒有生氣,反倒柔和了神色,放低嗓音說:“等答應當我女朋友,”他頓了頓,淡漠的眼睛裏慢慢升騰起熱度,目光變得燙:“讓我親一下,當還債了好不好?”
“……”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一句話。
徐未然的臉迅速變紅,在他的注視下顫了顫睫毛,像只慌亂不安的小兔子。
緊張地咬了咬唇,她低下頭,兩只耳朵緋紅一片。
柔柔地撒着嬌:“才不要。”
邢況淺淺笑了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擡起來,在她發上揉了揉:“這麽狠心啊。”
徐未然在他的陪伴下忘記了學校裏的事。
那些殺人誅心的文字暫時從她腦海裏摒除出去,沒再繼續折磨她了。
那天晚上,邢況睡在了隔壁房間。
兩個人住的房間隔着一道牆。徐未然時不時扭頭朝那邊看一眼,雖然看到的只是一堵白花花的牆,可還是會緊張。
次日醫生過來問了她情況,檢查過病情後同意讓她出院。
“小姑娘要保持心情舒暢啊,”醫生臨走時多說了幾句:“要是精神長時間郁悶,也是會生出病來的。”
那時候邢況去了外面大廳辦出院手續,剛折回來。徐未然擔心會被他聽到,趕緊敷衍地應了聲,跑過去找到邢況。
邢況帶她回了家。
她的病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問題,只是時不時地還會咳嗽兩聲。
她不想請太久假,擔心會影響成績。
只是不知道學校裏的人還有沒有在議論她。趁着邢況在廚房準備午餐,她把卧室門鎖上,深呼吸了幾口氣,顫抖着手點進學校貼吧。
讓人意外的是,裏面關于她的帖子已經全都不見了。
前排置頂處甚至有條最近的處罰通知,裏面寫着由于一些人肆意傳播謠言,污蔑同學清白,特進行封號處置。
後面跟着數不清的用戶ID。
徐未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
看到這樣的結果,她心裏輕松了很多。
在這種時候感覺到了點兒希望,覺得世界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黑暗。
她走出去,邢況已經把面端上餐桌。
兩碗清淡的陽春面,上面放了些蔬菜,卧了兩個荷包蛋,看起來讓人格外有食欲。
徐未然坐下來吃,跟邢況說:“我們下午去學校好不好?”
她的面色已經好了很多,不再像昨天那樣孱弱了。
但畢竟沒有完全好透,邢況不怎麽放心。
“明天再去。”
語氣裏帶了不容置疑。
徐未然低頭默默吃面,聞言并沒有反駁。
她其實也不太想回學校,下意識地想逃避,能逃多久是多久。
并不确定學校裏還有沒有人在談論她。
“那你去上課吧,”她又說:“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邢況看了她一會兒:“不想我陪你了?”
她頓了兩秒,搖搖頭。
邢況:“可我想陪着你。”
“……”
她聽得心裏發軟,臉上不自主地泛起了點兒笑。
偏還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吃面,把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你做飯還挺好吃的,比我做的要好吃。”
邢況見抽紙盒裏的紙巾沒有了,去拿了個新的過來裝進去。
他看着她,語帶笑意:“那每天做給你吃好不好?”
徐未然沒再理他,吃完面打算把碗端去廚房。邢況已經率先拿了過去,放進洗碗池裏洗了出來。
徐未然看着他在廚房的身影。
有種很大的反差感。明明該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可生活裏并沒有一點兒大少爺好吃懶做的毛病。
她心裏毛絨絨的,起了層沁甜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