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最後的十字繡
四周的車輛川流不息,兩個人在路邊默默地靠着,過了很久,雲彩才退開,淺笑道:“以後不能再逃避了哦,吳邪大哥……”
“嗯。”吳邪回答得很慎重。
“我要走了。”雲彩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型十字繡挂墜,笑道:“這個送給你。”
“謝謝。”吳邪接過,沖她笑笑。
雲彩擺擺手,微笑着徑直過了馬路,吳邪目送着她走遠,覺得心裏那坨疙瘩忽然消散了。
廣播裏傳來了些嘈雜的聲音,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雲彩忽然停住,接着迅速轉身,沖吳邪大喊:“吳邪大哥,小心阿寧——”
“吱——”一輛黑色面的忽然從對面沖過來,接着是一系列的沖撞聲,翻倒聲,尖叫聲……
吳邪的笑容僵在臉上,上一秒雲彩的笑容還停留在他的腦海中,眼睛接收到了這血腥的一幕,可是神經好像被阻斷了一般遲遲不肯傳入大腦,吳邪就這麽站着,雲彩的話還在耳邊,她的笑容仿佛還在眼前,她的十字繡還在自己手裏。
周圍傳來了一系列的聲音,他聽到了胖子的嘶吼聲,王盟的驚呼聲,他還聽到了人群中傳來的尖叫聲,他看到有人在打電話,看到有人在移開地上的雜物,看到遠處設置了繞行的路标,他還是沒有動,他忽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他就這麽站着,只是靜靜地站着。
時間仿佛一下子被凝固,周圍有人在跟他說話,他聽不見,有記者帶着話筒過來問他,他聽不見,有人在罵他,他還是沒聽見……
眼睛也眨不動了,渾身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才出現在眼前,接着眼睛被那人用手蒙住,按進他的肩膀,周圍的人群被撥開,坐上了車,下車,被領着來到急診室的門口,燈亮,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們進進出出,燈滅,一個全身被白布蒙住的人被推了出來,他聽見了胖子殺豬般的嚎叫,聽見了一對中年夫婦的悲痛欲絕的痛哭,他聽見了醫生們飽含歉意的托詞……
“吳邪,吳邪……”腦袋被人抱住,頭發被人一直順着毛,張起靈的聲音傳來,周圍的一切開始清晰起來,吳邪卻感覺不到悲傷,他愣愣地擡頭,看見張起靈急切的眼神,“哥……”
張起靈皺着眉沒有說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揉着他的頭發,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後背,悲傷開始一點點從骨髓裏冒出來,蔓延遍了全身,好像掉進了冰水裏,窒息一般湮滅了理智,吳邪忽然一把抓住張起靈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雲彩……”
呼吸困難起來,使勁喘了幾口氣:“雲彩……雲彩是不是死了?雲彩是不是死了……”
“吳邪……”張起靈眉頭緊鎖,看着眼前呆滞的人,心疼抑制不住的從眼中溢出,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蹲下來将吳邪輕輕抱住。
“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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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張起靈拉離醫院,吳邪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城市的霓虹燈四處閃耀,明亮卻刺眼,周圍有很多記者摸樣的人擁擁繞繞,吳邪不記得他們說了些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包圍圈的,愣愣地被蒙住頭牽着,愣愣地繞了好幾個圈,最後被帶上了一輛公交車。
靠着張起靈坐在最後一排,望着窗外細碎的光影從身上劃過,忽然,一切全部都安靜下來了,緊接着,所有的情景開始潮水般的襲來。
雲彩死了,死在了離自己不到十米的馬路上。
一輛黑色面的沖破護欄逆行撞向了她,吳邪甚至看到了她血肉分離的那一瞬間,這個前一秒還在沖他微笑的人,前一秒還在和他說話的人,前一秒還在祝福他的人,這麽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麽一瞬間,灰飛煙滅。
吳邪忽然發現他的神經好像麻木了,明明心裏灌滿了悲傷,滿到快要溢出來,可他卻哭不出來,強大的沖擊像一塊巨石壓在心裏喘不過氣來,令人窒息。把手壓在胸口上,吳邪突然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他覺得雲彩還活着,他想起了她在陽光下沖他微笑的情景,紅撲撲的臉頰帶着明媚的光彩,那麽鮮豔,那麽漂亮,他還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講述阿寧往事時眼裏的真誠,巷子裏紅色霓虹燈的光倒影到她眼裏,那麽明亮,那麽耀眼,吳邪覺得他不能哭,也不能難過,好像他一旦哭出來,一旦感覺到難受,雲彩就真的走了,真的不在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街上的人很少,似乎已經很晚了,空蕩蕩的車廂裏也只有他們兩個人,張起靈一言不發地坐在最後一排,望着窗外墨黑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吳邪按住胸口,用力地大口大口呼吸,一次又一次。
車子颠颠簸簸地走着,随着靠近又遠離,街道上昏黃的路燈忽明忽暗,吳邪緩緩側過頭,張起靈靜靜地靠着後座,一只手撐着頭,另一只手随意的搭着,看着窗外的眼睛一動也不動,黃色的燈光一次次從他白皙的臉上一掠而過,晃過衣袖,晃過手臂,好像一幕電影快鏡頭,唯美又傷感。
情不自禁地,吳邪緩緩伸出了手,冰涼的指尖觸到身邊的人露在外面的胳膊,張起靈回頭愣愣地看着吳邪,吳邪卻沒有看他,指尖繼續向下,劃過內臂溫熱的肌膚,劃過手腕細長的青筋,越過溫厚的手心,然後毫不猶豫的,五指穿插,十指相扣,最後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握住。
一動不動地看着吳邪的舉動,張起靈眼神流出了明顯的震驚,吳邪擡頭看向他,回應給他的,只有宣誓般的誠摯。
原來,一切早已不需任何語言……
垂下眼皮,張起靈深吸一口氣,更加大力地回應他。
街景一幕幕倒退,耀眼的霓虹燈五光十色,嘈雜的引擎聲不絕于耳,空曠的車廂裏,兩只手緊緊相握,互相傳遞溫暖,這世界太喧鬧,不過,有你在就好,十指連心,握住的是不僅是手心,也是心。
手牽着手一路回到家,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許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安頓好吳邪,張起靈并沒有離開,坐在床邊靜靜地陪着,摩挲着吳邪柔軟的頭發,他知道吳邪沒有睡着,也知道他睡不着。
四周安靜下來,內心也漸漸沉澱了,頭上的溫暖一直在持續,吳邪閉着眼靠着張起靈的腿邊,呼吸很平靜,可腦袋卻一點也不安寧,白天的情景一遍一遍的在腦海裏倒帶,吳邪以為他會糾結崩潰,但事實上是,他的思維很清晰,他甚至開始梳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哥,幫我把手機拿過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吳邪忽然扯了扯張起靈的衣袖。
張起靈皺了皺眉,又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拿了過來。
吳邪坐了起來,接過手機就翻開了電話本,徑直找到“阿寧”的號碼摁了下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核對……”
吳邪不甘心,又撥了一遍。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核對……”
一遍一遍又一遍,吳邪的速度越來越快:“怎麽可能,這不可能……”
“不用打了。”張起靈突然摁住了他的手。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啊……”吳邪不停地念叨,眼神急切的看向張起靈,忽然又定住,一把拉住他的肩膀,一雙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你知道。”完全陳述句的語氣。
張起靈不說話,也不看他。
吳邪向前靠了靠,湊得更近,直勾勾的看向他,“你知道。”
“你知道對不對?”吳邪的眼神很尖利,絲毫不給他任何退路:“哥,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
依然是沉默,張起靈眼神深邃地瞟了一眼吳邪,他發現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僞裝能力在吳邪面前突然失效了。
“阿寧到底是什麽人?”吳邪繼續逼問,看着張起靈依然沉默的表情,定了定,忽然從床上爬了起來,“我去找她。”
“別去。”肩膀被按了回去。
張起靈收回手,眼神有些複雜,頓了頓道:“她是卧底。”
吳邪不說話,也并沒有露出太驚訝的表情,看着張起靈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她是監視你的人。”隔了一會,張起靈又補了一句。
吳邪低着頭,想了想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半年前。”
吳邪愣了一下:“半年前?你說清楚……”
張起靈遲疑道:“你第一次受傷,我意識到你可能受到了監視,所以——”張起靈頓了頓,看了一眼吳邪,又繼續道:“我調查了你身邊的所有人,結果發現,她非常可疑。”
“關于她的信息,有五年是完全空白的,”張起靈道,“沒有任何機構有她的資料,檔案也是僞造的,甚至沒有一個人見過她,這五年裏,她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消失?吳邪想了想,五年,記得雲彩以前跟他說過,阿寧十歲的時候父母雙亡,之後去了鄉下,而所有人再次見到她,正是五年後,吳邪恍然大悟:“你是說,她這五年根本不是她自己說的去了鄉下,而是幹了別的?之後再次出現,就是為了監視我?那她這五年去了哪裏?”
“毫無痕跡的監視人并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她應該是被接走并且進行了秘密訓練,而且她出現在你的身邊,絕不是偶然。”
“你知道有人在監視我,你都不告訴我,你就不怕她對我不利?”吳邪有些不滿,這悶油瓶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
“阿寧只是棋子,她的任務是監視你,沒有人給她指令,她再恨你,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又不是什麽寶貝,他們監視我幹什麽?”剛說出口,吳邪就愣了,他忽然想起了小花之前說過的話,老九門中的每一個人都受到了監視,原來潛伏在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是阿寧!
“等等,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吳邪打斷他,“她為什麽要監視我?接走她的人又是誰?”
張起靈不說話,吳邪不耐煩了:“跟老九門有關吧?”
這下張起靈有反應了,看着吳邪,目光有些詫異。
“你不用奇怪我為什麽會知道,哥,你別忘了,我也是老九門中的人,不然他們也不會費心思在我身上。”吳邪振振有詞。
沉默良久,張起靈終于開口:“我破譯過她父母生前工作過的單位的內部網站,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于一次科考,而是一次老九門組織的行動,”張起靈淡淡道,“所以我想,這應該就是她仇恨老九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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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老九門?吳邪很意外,繼而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阿寧來家裏做客,和張起靈鬥酒的情景,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忽然都說得通了,怪不得她總是不待見自己,怪不得她仇視素未謀面的張起靈,想象那天的情形,吳邪覺得有些好笑,這兩個人,表面上看起來風品浪靜,其實桌子底下早就暗潮洶湧,自己竟然還一點都沒察覺到,“那,那接走她的人又是誰?她又為什麽要監視我?”
“吳邪,”張起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背後的水太深了,不是你該趟的。”
吳邪苦笑了笑:“你們都這麽說……”
既然不說,吳邪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他想知道的事情,從張起靈口中多半是得不出來的:“我知道有人在監視我,可是我沒想過是阿寧。”
吳邪很平靜:“這麽說來,我第一次在步行街見到她的那次,也根本不是偶然吧,她和張海杏是一夥的?”
張起靈搖搖頭:“應該不是。”
“張海杏沒來騷擾過你了?”頓了頓,吳邪問道,之前明明那麽瘋狂的想要血,怎麽自從上次之後就安靜了?
張起靈搖搖頭 “從行事風格上看,張海杏更像是無組織人員,所以我想,她的行為應該是個人行為。”
“這麽說,阿寧是另一撥勢力的人,這撥人做事還挺謹慎,”吳邪失笑,“這個勢力跟老九門有關嗎?仇家?專門利用阿寧的仇恨,把她培養成了棋子?然後來對付我們?”
張起靈又不說話了,吳邪納悶,還真是警覺,一點多餘的話都套不出來。
“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沉默良久,張起靈才說道,吳邪看了看他,覺得他不像在說謊,“這個勢力不好查?”
張起靈點點頭,“他們做事滴水不漏,最重要的是,滲透的地方太廣了,根本無從下手。”
“怎麽說?”
“我在很多地方都發現這股勢力的存在,但是,沒辦法進行追蹤,”張起靈想了想道,“包括張家的産業。”
“張家?”吳邪一驚,能和張家抗衡?
“該不會,早上那個投資商……”吳邪推測道。
張起靈點頭:“那是他們安插在張家的一部分。”
忽然想到了更重要的問題,吳邪皺了皺眉,看向張起靈:“那你呢?”
張起靈不解。
“如果我被監視,那你呢?”吳邪繼續說道,“你這麽警覺,應該在更早之前就知道有人在監視你了吧?”
又是一貫的沉默,吳邪簡直要折服了,不過張起靈的沉默也說明了一些問題,很顯然,他對此并不是一無所知,很有可能他知道自己被監視,可是為什麽他不采取行動呢,還是說,他已經采取過行動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既然如此,雲彩……就不是偶然了,對吧?”吳邪繼續推測,“雲彩叫我小心阿寧,所以——”
吳邪語氣有些激動:“她和阿寧走得近,一定是她發現了些什麽,才會被滅口,對吧?”
“按你說的,這個勢力做事極為淩厲,一定是擔心暴露,所以才會立即撤資,哥,是不是這樣?”吳邪有些神經質的搖了搖張起靈的肩膀。
“不對,不對……”吳邪忽然又松了手,自顧自地念叨:“如果立馬就撤出,那不就就是變相的暴露自己了嗎?”
“難道是棄車保帥?”吳邪靈光一閃:“所以舍棄阿寧這個棋子,舍棄隐藏在張家産業的分支,是為了保住更加關鍵的東西?”
“阿寧聯系不上,以後肯定也不會再出現了,對吧?”
“雲彩到底發現了什麽,難怪她這麽突然要出國,你說會不會,如果今天我不去送她,她就不會——”
“你跟我來。”說到一半的話突然被打斷,張起靈一把拽起吳邪,徑直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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