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淋雨
花灑唰唰地流着,卻沒有熱氣缭繞,吳邪失神地靠在冰涼的玻璃牆上自虐般的淋着同樣冰涼的冷水。肆意地叫嚣過後,是疼痛。
冷水順着頭發穿過憔悴的臉頰劃過下巴,一滴滴打在地板上,和更多的水流混在一起奔向排水孔,然後消失不見。不知道是不是經歷過密室低溫的考驗,吳邪竟然不覺得冷,手臂上細細的劃痕已經結痂,沾到涼水卻還是有些麻麻的澀。
右胸口骨裂的地方隐隐的痛,吳邪伸手撫上去,卻不自覺的換了方向,更痛的,似乎是左邊。
手上的藥瓶已經被捏得變了形,吳邪低下頭,揪着頭發終于蹲了下來。
路那麽長,不是早就習慣一個人了嗎?不是這麽做才是最安全的嗎?不是決定安于現狀了嗎?
十七年,不長不短。習慣了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害怕任何人的打擾,害怕這份自給自足的平衡被打破。這段關系太美好,美好得不忍心去破壞,如履薄冰的眺望,小心翼翼的陪伴,多一點的思考都讓他恐懼,怕這份寧靜被撼動。吳邪想,也許他真是懦弱的吧,一旦天平傾塌,世界就陌生了,等到再也找不到僞裝的時候,脆弱是不是會暴露無遺?
緩緩站起來關了噴頭,用浴巾裹住自己窩到床上,吳邪拉過被子蒙過頭頂,這種時候,藏起來就好了……
窗外的天黑得有些過分,遠處幾道閃電似有若無的閃過,隔了很久才傳來了悶悶的聲響,今天的春雷出現的似乎有些早了。
張起靈坐在窗邊,沉默不語地看着窗外。天邊是望不到底的墨色,看在眼裏卻只剩下疲憊。窗臺邊是瞎子上次留下來的煙,他伸出手勾了過來,抽出一根點燃,吸了一口,有些嗆鼻,有些苦澀。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味道,張起靈皺了皺眉,卻沒有掐滅它。
星星的火光一點點侵蝕着煙絲,淡淡地青煙缭繞着飄散,好似一個舞着長袖的青衣。靜靜地注視着手中的煙身漸漸化成白灰,時間好像也變成了慢鏡頭,張起靈忽然明白了黑瞎子為什麽那麽執着的想要買下一個島,甚至不惜性命去做這種高危職業來賺錢。
他說:“遠遠看着就好。”
有些東西,注定無法觸及,更無法擁有。保持該有的距離,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多餘的愛,只是給他徒增負擔而已。他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人世間的薄涼早已在心上劃下了一道道疤痕,結痂成繭,堅硬得足以抵擋外界的一切紛擾,但是吳邪不同,面對突如其來的尖刀,他習慣了逃避,習慣了不去面對,如果能找一種動物來形容現在的他的話,那就是刺猬。
懂愛,但不一定懂愛。愛是名詞,也是動詞。作為名詞,愛可以一夜之間領悟,但作為動詞,它的含義太深刻。有時候即使明白自己的心意,卻不一定懂得如何在這段感情中自處。
張起靈有些迷茫,他不了解吳邪是不是也持着和他一樣的心意,束于這兄弟的關系裏,他更擔心他會給吳邪帶來傷害,家庭也好,外界也好,相對于自己的欲望,他更希望吳邪能輕松愉快的生活。很多時候,愛是一種負擔,尤其是不求回報的愛,張起靈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他不想給吳邪造成多餘的壓力。
世間百态早已看遍,卻唯獨讀不懂那個人的心。
轟轟隆隆的幾聲雷鳴過後,天空開始飄起了細細密密的雨絲,偶爾随着微風的輕拂偏向一邊,青煙缭繞中,窗邊淡漠的剪影遲遲沒有動。
Advertisement
萬籁俱靜,夜雨清冷,潤物無聲。
天氣不好,雨下了一整夜都沒停。吳媽媽煎好最後一個荷包蛋,轉身便看見坐在餐桌上的兩個人——一個病容,一個倦容。把盤子端上桌,吳媽媽坐了下來。
氣氛安靜得過分,不同于往日的歡聲笑語,此時客廳只有吳邪偶爾的咳嗽聲和碗筷碰撞聲。
“你們……”開口想說些什麽,吳媽媽望了望面容憔悴的吳邪,又看了看眼底發青的張起靈,最終作罷。
“阿姨您慢用。”有禮貌地放下碗筷,張起靈轉頭看向吳邪:“需要我送嗎?”
吳邪默默搖頭,臉也沒擡,埋在碗裏扒着粥。
“哎,起靈,”吳媽媽叫住了轉身出門的張起靈,看見他清瘦的側影,心裏的愧疚愈發深重,“那個……”
“晚上早點回來,我們一家四口吃個飯,”吳媽媽不安地不斷揉搓着自己的雙手,眼神裏滿滿的心疼,“你爸爸也會回來,晚上十點我們要飛北京,這次要去很久,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窗外陰霾的天空黑壓壓的,雨點噼裏啪啦的打在落地窗上,從玄關處看,屋內暖黃色的燈光過于刺眼了,餐桌上的人仍埋着頭,卻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張起靈收回眼光,淡淡道:“不必了,我還有事。”
嘴巴早被塞得滿滿的,聽着門被輕輕地扣上,吳邪喉嚨一陣發緊,怎麽也咽不下去,丢下碗筷,他快速跑進了衛生間,扶着馬桶全部嘔了出來。
“怎麽了?”吳媽媽慌張地跑了進來,拍了拍他的背。
吳邪擺擺手,什麽也沒說,慢慢站起來,上樓收好背包打着傘出了門。
雨水積了一地,路上的人個個都眉頭緊鎖,踮着腳尖小心地避開地上的小水潭。吳邪倒是不介意,深一腳淺一腳地踩水數着步子,多久沒有走着去過學校了?
好像以往每次剛換好鞋,門口就會默契地出現一輛車,還有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這種心照不宣的“巧合”,不知不覺竟然維持了半年多。
吳邪擡頭,雨水越過雨傘滴滴答答地打在臉上,順着削尖的下巴滑下來,濕漉漉的,真涼。
開學已經有幾天了,因為住院的關系,胖子幫他請了假。好學生請假總是很容易,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了,連家長簽字的假條都沒要。吳邪到學校的時候正在上第二節課,瞟了一眼黑板,是英語試卷的講評。
昏沉沉的天氣最适合睡覺,吳邪從後門繞了進去輕輕地坐下,沒打擾正和周公相會的王盟和胖子。
昨晚睡的并不安穩,做了一夜的怪夢,明明有意識卻怎麽也醒不來,好不容易撐開眼皮,頭卻沉得好似灌了鉛。按了按太陽穴,吳邪也加入了周公見面會的行列。
朦胧中,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山坡上,夕陽西下,血紅的餘霞在他身後綻放,紅橙色的逆光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剪影。吳邪擡頭,視線越來越清晰,一張幾乎完美的臉出現在眼前,沖自己淡淡地微笑,他伸出手,說:“吳邪,過來。”
下意識地向那人靠攏,身後卻突然出現了母親竭力的嘶吼:“吳邪,別過去。”
吳邪想回頭,卻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
身後的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聲音,是小花的:“吳邪,別靠近他。”
“吳邪,離他遠點。”這次是老癢的。
“小邪,別聽他的,快回來。”是張爸爸的。
“吳邪……”
“吳邪……”
“吳邪……”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吳邪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別叫了,別叫了,別再叫了……
“吳邪——”一聲尖厲的呼喊幾乎震破了耳膜,吳邪腦袋一嗡,五感突然恢複,他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一覺醒來,頭痛并沒有減輕,好像還加重了,他撐着腦袋坐起來,視線慢慢重疊,眼前出現的是阿寧的臉。
“上課睡覺就算了,你打算午飯也睡過去?”阿寧叉着腰,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吳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聲音說不出地嘶啞:“有事嗎?”
“看你這個死樣子,好像真病了一樣,”阿寧輕笑,“我看你是和胖子泡溫泉泡得不想來上學了吧。”
吳邪挑起眼皮看了一眼,沒理她,抽了張紙出來擦了擦鼻涕。
沒得到響應,阿寧“嘁”了一聲,退到一邊玩手指甲,雲彩這才顫顫巍巍地露出一張臉,堆滿了笑容:“吳邪大哥……”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
“吳邪大哥,你別生氣,”雲彩走了過來,把一個背包遞給他,俯身小聲道,“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別計較。”
吳邪搖了搖頭,接過背包,沙啞道:“這怎麽會在你這?”
“那天你和胖子哥都跑了,車上就剩我,走的時候我怕放在車上不安全,就先帶走了。”雲彩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措辭。
“謝謝。”很客氣的語氣。
“你……不去吃飯嗎?”雲彩沒有離開,留在原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請客,一起去吧?”
吳邪看了看她,雲彩的确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乖巧可愛,能歌善舞,懂得如何在異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優點,同時也懂得在同性面前示弱和謙讓,的确很招人喜歡,難怪胖子看她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教室空空如也,只剩下幾個學霸留在座位上埋頭看書,胖子和王盟不知道去了哪裏,真是不仗義,吃飯都不叫老子。吳邪擡頭,難得的沖她笑了笑:“我不餓,你們去吧。”
雲彩似乎有點受寵若驚,但很快又恢複了神色:“那……那要不要我幫你帶上來?”
吳邪搖了搖頭:“我有點困,等會我自己去,這個,謝謝你了。”說着,吳邪拍了拍背包示意。
“應該的……”雲彩紅着臉低下了頭,一邊的阿寧有些不耐煩了,不停地催促,雲彩看了看吳邪,最終還是和阿寧下樓了。
好不容易打發了兩個難纏的主,吳邪拉過背包墊在桌子上當枕頭。現在是午休的時間,按規定學生是應該回宿舍休息的,但是因為是高三下學期,時間很緊張,學校特別允許他們可以留在教室內午休。
沒有吃中飯,早飯也只吃了一點粥,還全部吐出來了,吳邪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餓,只覺得渾身酸痛得厲害,一點力氣也沒有。知道這是昨晚着涼感冒了,他也并不在意。
渾渾噩噩地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又好像不是,吳邪再次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沙發上,旁邊還有人在唱歌。
“死胖子,你唱什麽呢,難聽死了。”張開喉嚨是意外的沙啞,好像這聲音不是他自己的。
“哎喲,我的祖宗,我以為你要睡到天黑吶。”胖子轉過臉,一臉笑嘻嘻的。
“這又是哪裏啊,怎麽每次都是你!”吳邪坐了起來,随即發現這是校醫務室,外面天已經快黑了。
“我說天真啊,你這身體怎麽跟豆腐似的,一碰就壞啊……”胖子一臉壞笑地調侃道。
望了望門外的微黑的天,吳邪彎腰穿鞋:“我沒事。”
“還沒事呢,都燒到40度了,哎哎哎……”胖子站起來拉住準備離開的吳邪,“你幹
嘛去啊,護士還沒給你打針呢。”
吳邪皺眉掙開胖子的手:“我不要緊。”
“嘿,你這小同志,怎麽不服從組織安排呢?”胖子急了,一把拉過他往沙發上帶,“最近感冒的多,床位緊,都留給女生了,大老爺們的就在沙發上将就一下吧……”
吳邪本來就沒什麽力氣,被胖子一拉,雙腳沒跟上節奏一下絆倒在地,胖子啧了一聲,回頭又來拽他。
手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擦的生疼,不知道哪裏來的怒氣,吳邪一把甩開胖子的手,吼道:“別管我。”
這一來胖子臉上也挂不住了,周圍幾個小護士都忍不住往這邊看來,胖子扯了扯嘴角:“你這是撒什麽氣呢?”
吳邪沒有說話,一股說不出的煩躁席卷了全身,他扶着牆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顧外面鋪天蓋地的雨點,徑直闖了出去。
“喂,小吳……”胖子在後面喊了一句。
吳邪頭也不回,抱着雙臂在雨中快步的走着,冰涼的雨水順着發尾滴下來,流進衣領裏,冰的後背一顫。吳邪甩了甩昏重的頭,額前的水珠随着離心力飛了出去,不一會卻又開始滴了起來。早上來的時候褲腿就濕了一半,好不容易被蒸幹,踩了兩個水坑立刻又濕了,涼涼的黏在小腿上,很不舒服。
天很冷,身體也很冷,吳邪抱住雙臂疾步往校門口走去,胖子拎着包打着傘追了過來。
“喂,天真,等等我。”打着傘在雨中跑很不方便,胖子抖了抖神膘,一口氣追了上來,剛靠近就破口大罵:“你他娘的發什麽神經啊!”
吳邪不理他,腳步加快繼續走。
“你他娘的有種就別走!”胖子是真怒了,分貝很大,吼得吳邪頭有些痛。吳邪停了下來沒有說話,側眼看了眼胖子,他的褲子幾乎全濕了,一時有些歉意,吳邪揪了揪頭發,長出一口氣:“對不起胖子,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折磨自己啊!”胖子不依不饒,擡頭看了看吳邪慘白的臉色和空洞的眼神,忍不住軟了下來,嘆了口氣,憤憤地嘀咕:“得!胖爺我就是心軟,見不得你這副摸樣。”
“你回家去歇着吧,學校的事情我給你擔着,還有,這傘和包你拿着。”說着,胖子把包和傘塞到他手裏,看了看他,皺眉又問:“你屋裏有人沒有?要不給你哥打個電話叫他來接你?”
一聽到“哥”,吳邪剛舒展的眉頭又擰緊了,沉默着搖了搖頭,拿過背包默默轉身走了。
“嘿,怎麽又杠上了,傘,傘……”胖子在後面叫道。
“我降降溫。”吳邪挎着背包頭也不回地出了校門。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