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相處(12)
“郎君?”
門外是吉祥的聲音, 謝珣呼吸一頓,脫脫已經是個半醉神态抱着他不肯松手,他在她臉蛋上狠啄一口, 起身整衣,朝外頭走來。
“雲鶴追果真去了張承嗣那裏,人沒走, 張承嗣還不知是個什麽态度。”吉祥是個毛料商裝扮,粘了兩道假胡子,又濃又密, 看起來真有幾分河北人的派頭。
謝珣眸光微凝,外頭夜色裏星芒閃動, 那是店家點的油燈。銀輝亦滿人間, 則是潔白的月色灑下來了, 他搖頭:
“要壞事,雲鶴追巧舌如簧, 我擔心張承嗣禁不起他挑撥。”
吉祥一凜:“臺主再殺回恒州?”
謝珣當即否決:“沒用的,張承嗣心裏恐怕已經松動了, 我就算回恒州,他跟我虛與委蛇一套又有何用?等我走了,還是一樣。”
吉祥一臉的失望:“那咱們來這趟, 白費功夫了?”
從長安到成德,盛夏出發,回程都是初秋了, 折騰一圈,費時費財吉祥替朝廷感到深深不值。
這差事辦砸了,吉祥更替謝珣擔憂。
不想,謝珣卻沒有任何惋惜的意思:“成德此行, 本就不該來。我本想着,他如果能應下自然再好不過,讓出兩州,也算成果,朝廷現在不急着收拾河北。現在看,只能先由着他了。”
夜深沉,燭花該剪了,蠟淚越堆越高,謝珣拿起脫脫的玉簪挑了挑燈芯,他命吉祥退下,坐在窗前,陷入了沉思。
兩人對話,脫脫聽得一清二楚,繞到他背後,小臉在他頸窩裏溫柔地蹭蹭:“聖人會不會怪你呀?”
謝珣握住她一雙柔荑,撫了撫:“張承嗣不會蠢到這個時候翻臉,我猜,他若有動作,會掐準中使去德州的時間點,這樣好能狠打朝廷的臉。”
“真可恨,”脫脫幽幽說,“那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沒有,現在不是對付成德的時候,我沒辦法。”謝珣坦誠說,脫脫眼珠子轉的極快,“那張承嗣的妹夫就危險了,他要是反悔,肯定會把妹夫關起來。到時,中使去德州不就撲了個空?全天下都看長安的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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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要關,我們也沒法子。”謝珣兩道長眉微動,看着眼前燭火輕曳,夜幕生涼,他壓下心中的一絲悵然,輕籲口氣,“休息吧,我回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勸陛下無論成德有什麽動靜,都不要理會。魏博盧龍的節帥都是老病侵奪之人,機會還會有的,先看看淮西如何了。”
脫脫悻悻哦一聲,眨巴下眼:“你差事沒辦好,聖人會不會把你流放嶺南呀?”
謝珣指尖輕彈她的臉:“會啊,那裏瘴氣叢生,野獸出沒,十裏八裏都不見人煙,連個花粉鋪子都沒有,你還跟不跟我去?”
天呀,那是什麽鬼地方,這天底下,還有比禦史臺更鬼的地方?脫脫為難極了,滴溜溜的眸子亂轉:
“可是,你不能求文相公嗎?讓他替你說話,他是首相呢!”
謝珣淡笑看着她。
見他意味不明,脫脫的小嘴立刻上揚,在他臉上親一口:“你放心好啦,你要是去了嶺南,我呢,給你寫信便是了。”
燭影又是一動,咦?怎麽黑了?聽得咣啷一聲,也不知什麽東西是破窗而入,還是出去了,脫脫只覺衣裙都跟着飄了起來。
糟糕,有刺客!
“找我的劍!”謝珣的聲音是從外邊傳進來的。
脫脫一個激靈,憑着記憶,快速從枕旁抓起謝珣的佩劍,從窗口跳出,噌的拔出,寒光一閃,如秋水照人。
這一陣聲響,驚動了謝珣帶的禁軍和吉祥,衆人忙各自找兵器。
兔起鹘落,刺客身手矯捷得很,一劍落下來,謝珣用順手抄起的燭臺一擋,劍氣劃傷了手臂。
見謝珣手裏無利器,刺客冷笑,再要揮第二劍,丁零一聲,被人直迫眉心挑開,是脫脫。她小臉肅殺,漂亮地挽了個劍花,一錯身子擋在了謝珣面前,大聲喊:
“來人,有刺客!”
話音剛落,劍被謝珣奪去,一出手,便格外得淩厲,劍光所至,寒意凜凜,對方被他狠辣攻勢逼得連連倒退,不料他一貴公子,竟有這樣的身手。
锵的一聲,刺客手中的劍被擊落。謝珣人一閃,長臂攬住脫脫往後退去,衆人蜂擁而上,擒了這人。
“說,誰派你來的?”吉祥厲聲問,一掌劈到了對方臉上。
禦史臺的人,都是天生神力,這一掌下去,刺客耳鳴眼花,一嘴的血沫子:
“你死了這條心。”
吉祥露出禦史臺标準的笑容:“想死?”他手一動,扼住刺客的喉嚨,對方以為他要擰斷自己脖子,不想卻是一托一頂,口中含的毒囊來不及咬破便從嘴裏滑落出來。
院子裏火把嗤嗤,借着光,脫脫才不管吉祥怎麽審刺客,她兩只眼緊盯謝珣,下一刻,刺啦一聲就把裙子扯下半幅,纏上他手臂:
“臺主,你受傷了,痛不痛?”
謝珣薄唇微微一挑,呵斥道:“你逞什麽能?誰允許你自作主張拎劍上陣?”
脫脫好心沒好報,手一松,扭頭就走:“淌血淌死你。”
裙子破了,被夜風滑稽地吹起,脫脫悻悻地在心裏變着花樣罵謝珣這個黑心狗官。她爬上牆頭,索性抱膝看月亮。
月亮真美,幹幹淨淨地挂在天幕上。耳畔,是隐約的幾聲犬吠,他們一行沒住驿站,在一農家小院歇腳,但還是太紮眼,加上禁軍……恐怕早被人盯上了。
不過,怎麽就只來一個刺客呢?雖然身手了得,但也該知道此行不過送死,禦史大夫是那麽好殺的?
哎呀,自己真是個烏鴉嘴,他果然被刺了吧?脫脫滿腦子想東想西,聽謝珣在跟人喁喁私語,她扭頭看,刺客蜷在地上,一個壯漢半死不活地只出氣,不進氣,禦史臺的人對付刺客也有一套。
正常情況下,是沒有人能從刺客嘴裏套出話的,他們都是死士。尤其燕趙這帶,自古多游俠,拿人錢財,給人辦事,技不如人當然只有死。
可謝珣顯然不想這個人死。
那吉祥就有法子不讓他死。
經此一吓,農院主人都要癱了,不敢問,也不敢動,侍衛提溜着領子把人拎到謝珣眼前,謝珣一回眸,招手讓脫脫過來。
想到他不承情,就很生氣,想到他不承情還訓人,脫脫就更生氣了:“我不會。”
謝珣冷道:“春萬裏,不要任性,你要是不聽上峰命令回去中書省就把你除名。”
脫脫一躍而下,撣撣衣衫,昂首挺胸過來了。
那抹飛紅,還在他手臂上纏着呢,她觑一眼,目光轉到了瑟瑟發抖的農人身上,呀,他吓尿了。
脫脫當即用成德方言撫慰他兩句,謝珣聽了,噙笑不語,成德話聽起來很硬,但到她嘴裏,什麽話都變得很嬌軟,他拍了下她纖弱肩膀:
“告訴他,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不要說這裏發生過刺殺一事。”
地上還有點點血跡,脫脫嘴一撇:“有用嗎?”她早就明白了謝珣的用意,“禦史大夫被刺,不管是不是張承嗣幹的他都要慌了,這還是成德的地盤。而且,被他知道臺主沒走,這下好了,覺得朝廷不信任他,雲鶴追再火上澆油,臺主啊,成德這趟我們真的徹底白來了。”
她那張玲珑小嘴,叭叭個不停,“不管刺殺成不成功,都已成事實,那就是臺主您在成德遇刺了。”
“除非,你把這一家人殺了滅口,就沒人知道了。”脫脫眉頭一聳,歪着腦袋看他。
“死馬當活馬醫,你和他說吧。”謝珣不置可否,脫脫見他都沒誇自己情勢看的透,一句贊美也無,生起悶氣,跟農人說完又跑牆頭坐着去了。
輕巧一個翻身,她人下去,院外斜後方是片竹林,脫脫嘴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嚼一嚼的,獨自磨牙:
他看不起我。
身後腳步聲響起,她知道是謝珣,忙走得更快,腰上多只手,人便輕輕巧巧落到謝珣懷中,他手裏拎着她一只平頭小花履。
情勢太急,她都忘記自己只穿了一只鞋。
幽篁寂靜,皓月當空,透過青青竹葉灑落,落在謝珣英挺的眉眼上,他真好看呀。脫脫瞧着他,心裏十分委屈,把鞋子打掉:
“我讨厭你。”
謝珣笑着把她放到石板上,給她穿鞋:
“剛才還奮不顧身救我,這麽快,又讨厭我了?”
脫脫小腿亂蹬,死活不肯穿,襪子早變得烏糟糟。
“你只會罵我,也不誇我,我好沒面子的。”
說完,卻伸手去輕撫他手臂四周,瞄上頭的傷。
“小傷,死不了人。”他把她不老實的腳摁住,“方才,那麽危險,你把劍丢給我就行了,你一個女孩子,真以為自己了不起能跟一個大男人比試?”
“哼。”她朝他皺下鼻子,下巴擡起,是個十分倨傲的神情,“別小看人,我舞的劍花不飒嗎?”
她哪兒哪兒都靈活,像尾小魚,方才那一舞确實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比寫字漂亮多了。謝珣打壓她傲氣,笑道:
“沒在意,千鈞一發之際誰看你好看不好看,有用是第一,你不要什麽時候都不忘賣弄,命要緊。”
聽他死活就是不願說自己一句好話,脫脫簡直傷心欲絕,她呼的站起,兩只眼,又清又亮映着月色瞪他:
“你就是還想着公主,覺得她好,我在你眼裏一文不值。”
她把裙子拍了又拍,吸一口夜間初秋的涼氣,說:“我要回長安,還去我的平康坊,那裏有無數男人喜歡我,呸呸呸。”
臉皮厚數第一,鬧起脾氣來也當仁不讓,謝珣抱住了她,低眸說:“你男人就在眼前,還想找誰?”
這個稱呼十分新鮮,脫脫微怔,忽的又搡他:“你不是我男人,你是小狗,是豬,是貍奴,是鹦鹉……”她絞盡腦汁找詞,“是屎殼郎!”
謝珣頭一偏,輕咬住她紅唇,兩人唇舌一觸,脫脫就飄了,像含糖,得熱熱烈烈抿着,唇唇不分,脫脫摟緊了他脖子。
她唇間蕩起微笑,含糊問:“我甜不甜?”
“甜。”謝珣一手扶住她後腦,享受着她的香唇甜津,似乎有什麽很怪異,脫脫有點驚慌,掙了下,兩只眼情不自禁往下看,“你怎麽頂着我呀?”
謝珣聲音都啞了,他摸着她的臉:“脫脫,你很好。”脫脫嗯哼了一聲,嬌嗔不已,“我哪裏好啦?你說呀。”
“哪兒都好。”謝珣聲音越發低迷,嘴唇在腮上游走,“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孩子……”他想起她提劍氣勢洶洶的模樣,想笑,心尖卻跟着一顫,手不自覺去捧她的雪白小臉,嫌不夠,一把打橫抱起她,直咬她耳朵,“我們回房裏好不好?”
脫脫的心,快飛出去了,她不滿他突然中斷親吻,開始哼唧,掙紮下來緊擁着他,“你親我嘛,你親我……”
她腦子混亂,什麽經驗都沒有,可人不滿足了,想他摸摸這裏,又想他摸摸那裏。
“好,我們回房,嗯?”謝珣看看夜色,月涼如水。
“我不,”她拒絕着,“吉祥會來偷聽的。”
“他敢。”謝珣說,抱着她往回走,天上的月亮真美,脫脫卻晃他,“不,我就要你在月亮下頭親我,我就要!”
風吹草低,蟲鳴泠然,謝珣心裏滾過一陣難以言喻的感覺:他沒和女人如此放肆過,這種事,到底隐私,他忽然像野獸一樣在她唇上咬了口,語氣蠻暴:
“妖精,你真要在這裏?”
脫脫腦子昏昏,根本分不出神去領會他話裏深意,只管貼緊他:“我要,我就要在這裏你親我。”謝珣解了袍子,鋪在叢叢醉馬草上,眼眸深深,“好。”
……
良久,他啞着嗓音,凝視她:“親完了,我現在是你男人了。”
謝珣笑着去吻她紅熱的小臉蛋兒。
脫脫探究半晌,眼神一變:“你把我弄受傷啦?”
“傻姑娘,”謝珣拍她臉,“女孩子第一次叫落紅,意思就是,你最寶貴的東西是我的了。”
脫脫懵然看着他,身上那股快樂的勁頭過去了,忽湧上說不出的煩悶,她別扭,好像自己沒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還不懂?”謝珣低笑着親她汗濕的鬓發,“現在,我是你第一個男人了,當然,也是你最後一個。”
他又揉她的秀發,愛不釋手似的,脫脫蜷蜷身子,忽然意識到自己光溜溜的,很不開心。
“你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我明白,別害怕。”謝珣還在哄她,不住親她小臉,可是,脫脫不大明白,她嘟囔着,“你那裏好醜。”
“男人都是那樣的,讓你高興了嗎?”謝珣摟緊她,手順着她肩頭往下,順勢拿袍子将她裹住。
脫脫像在回味,有點驚奇,又有點害羞小手撓了撓他胸膛:“怎麽回事呀?”說完,在他耳畔好一陣竊竊私語,一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皎潔如銀,她又忍不住嘀咕,“今晚月亮好溫柔呀。”
謝珣被她問的無言,将她衣裙撿起,自己則穿上濕皺的袍子,抱起她:“想知道?下次,下次好不好?你需要休息。”
一回想,那滋味真令人着迷啊,脫脫戳戳他:“我不,我不要等下次,我還想要,你不想要嗎?”她笑嘻嘻搓他臉。
她太直白,謝珣火又上來,他“嗯”了聲抱着她回院落。脫脫歪在他胸口,總想說話:
“你剛才像要吃人。”
“我只吃你。”
謝珣帶她回來,吉祥等很久很久了,看他衣衫不整懷裏還抱着春萬裏那個小娘子,有什麽不明白的:臺主正是最年富力強,也最英俊潇灑的年紀,你侬我侬,再正常不過。
這件事傳回去,全禦史臺都要松口氣,謝臺主終于有了心儀的女人,也許,就能少折磨他們一點了。
可這畢竟是中書省的藩書譯語,吉祥撓撓頭,沒什麽頭緒,只能很體貼地去燒熱水。
熱水送來,謝珣抱她兩人坐進木桶,熱氣騰騰的,他拿手巾仔細給她清理,燭光昏暗,兩人赤條條相對,脫脫反倒害羞了,一聲不吭,捂着眼睛。
謝珣掬起水,一彈,灑她臉:“怎麽了,不是一直想和我睡覺的嗎?剛才,也是你要我在月亮下親你,夢想都實現了,不高興了?”
脫脫從指縫看他,呀,他肩頭都是指甲印兒,是自己掐的嗎?
她臉上更熱了,也許是熱水熏的。
“那你高興嗎?”她在觑他。
謝珣捉到她一只腳,輕輕捏着:“高興,你沒感覺到?”
“你喘氣好大聲好粗,臉通紅,眉眼扭着,跟平時一點都不一樣,真可怕。”脫脫腳趾頭亂動。
謝珣情潮半退,神情平複如常,他笑笑:“是嗎?那種時候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吓到你了?”
脫脫噗嗤一笑,手指微張,眼睛瀉出一點光芒:“才沒有,你是因為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嗎?”
他又“嗯”了聲,脫脫卻不高興了,想起什麽,兩手放下打起水花:“你是不是跟別的小娘子這樣時,也控制不住自己?”
謝珣不知道怎麽說,算是默認。
她氣得臉滴血,嚷嚷着,開始蹬他:“你也親她們那個了?是不是!”
謝珣輕而易舉制止她:“沒有。”
“我怕你會疼,疼嗎?”他轉身把桶沿的幹手巾取來,擦擦她的臉。脫脫心裏還有火氣,較着勁兒,故意說,“疼死我啦,你真是個禽獸!”
這句也是平康坊學來的,謝珣被她這麽說,有些尴尬,“以後慢慢就習慣了。”
“沒有以後了!”她振振有詞糾正他,“我不想跟你睡覺了,沒意思。”
謝珣一笑:“晚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只能跟我睡。”
“我要回平康坊。”脫脫眉毛一斜,挑釁地看着他。
忽的,一陣稀裏嘩啦,脫脫只覺天旋地轉,謝珣把她從桶裏撈出來,草草擦拭,丢床上去了。
他那雄健的男性軀體一靠近,脫脫就變得柔軟,又開始撒嬌:“親我嘛。”謝珣卻沒動,只是用手背輕撫她臉,一下又一下:
“脫脫,你有時候難免孩子氣些,但這種事,不能任性,懂嗎?”
她不喜歡聽大道理,空氣這麽香,被褥這樣軟,他不來親自己在等什麽?
“懂了,懂了。”她勾他脖子,人開始扭,謝珣俯下身定住她腦袋:“你是我一個人的,真的懂了?”
脫脫眼波轉轉,眸子裏水汽彌漫:“那你也是我一個人的,這樣才公平,不準親別人,不準跟別人睡覺。以後,小謝相公只能和我睡覺。”
說完,眼睛咕嚕一轉,“誰反悔,誰就變窮光蛋,變要飯花子!”
謝珣深深看她,纏綿低語:“好,我認定的事不會輕易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