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食節(四)
更新時間2012-11-14 9:47:55 字數:2098
因午後栗子吃的多,再加上這一頓飯又不是那麽的合胃口,我便吃的有些難受,不消一會兒,就有些坐立不住。
曹慵眼尖,從旁上前一步道:“夫人可是覺得有些不适?”
他一句話,立刻引得那正在把酒議事的三個人齊刷刷的朝我看過來。我面上尴尬,又不想掃他人的興,只好強忍着胃裏的那股子翻騰,悠悠然道:“沒有的事,我不過是吃的有些飽,你多慮了。”
但顯見我的裝腔作勢瞞過了趙光義,瞞過了趙普,卻沒有瞞過趙匡胤。他放下酒盞,看了我兩眼,又看了看我面前堆的那些個他夾來的肉菜,動也沒動,皺眉道:“你從前不是對羊肉愛的很麽,怎的吃都沒吃,就說自己飽了,許是你如今還吃不慣涼的?”
我愣了一愣,我從前愛吃羊肉,皎月怎的從未跟我提過?因常太醫叮囑過我的飲食,除過必須要的滋補食品,往常便都是素食為主,身子薄弱,亦常溫食對待,那些個膩食,更是無甚興趣。轉念一想,怕是我這小産之後落下的遺症,他趙匡胤也應該聽了常太醫的進言,以為我這病是徹底痊愈了。便笑了笑,對着他道:“夫君忘了,那瓦肆內一整盤的栗子都被我送進了肚裏,如今卻哪裏還能騰出些地方來再裝下東西。況且,況且我現在也不那麽愛吃葷食,倒是辜負了你的一番好心,真真慚愧。”
趙匡胤沒說話,思索的看着我,趙光義卻凜然道:“嫂子果真是從裏到外都變了個人似的,常聽人道有孕之人口味時常變化,竟不曉得原來小産一次,也能教人把從前的口味都忘的幹幹淨淨。”
我聽得怔了。
雖小産過去了一段時日,卻從未有人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提起,且又是提的如此漫不經心,我那将将埋藏的一顆喪失親子的悲痛之心便不由得被勾引了出來,幾番斟酌,也無所謂那些個君臣之禮,倫理顧忌,只冷着一張臉對着趙光義淡淡道:“叔叔說的甚是,我這小産雖不至于取了性命,但到底也是個毀氣滅元的大症。你們男人自是不懂,合該我們女人的命運天生涼薄。身上受痛不說,那與親生骨肉的殘忍分離,才真真是個煎熬。叔叔既然曉得我剛剛失了孩子,就不應在此提起那些傷心往事,遑論我的性子變了沒變,胃口變了沒變,皆是沒甚意義的。”
話畢,從袖中掏出絹帕,捂着嘴巴輕咳了兩聲。
黃天在上,我這實在是被逼急,一口悶氣憋在胸裏堵得慌。
趙光義無言以對,臉上青一下白一下,顏色變換的十分有趣,他大哥又忙不疊的跟在我後頭,不急不躁補上一句:“光義,你今日言語委實有些造次。”
呵,連天子皇帝都站在我這邊,趙光義,你倒是再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試試!
果不其然,趙光義眼裏的光芒閃了幾次,終于慢慢暗了下來,卷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墨淵,波瀾不驚的:“光義知錯。”
趙匡胤也不擺臉,只笑道:“你二人本就熟識,又年紀相仿,說話自然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只是,她到底是你的嫂嫂,有些事情,即便自個兒心裏沒個準,也不是什麽都能拿到面上來說的。”頓了一下,卻對着趙普,聲音淡淡的:“趙兄以為呢?”
我心裏咯噔一下,素知趙普權傾朝野,謀策獻計,朝上朝下都頗得趙匡胤的器重,卻不知器重到如此地步,私下竟以兄弟相稱的。
那邊趙普稍稍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趙光義,随即回道:“光義年輕氣盛,為人又耿直不屈,常常是有什麽說什麽,今日唐突了夫人,也的确情有可原。”再思索了一瞬,對着我道:“夫人病重當時,微臣卻因瑣事纏身,沒能盡些綿薄之力,還望體諒。今日一敘,得見夫人體态安康,神色更勝從前,便知夫人已病去如抽絲,如此,和将軍再添麟兒,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夫人莫再去記挂那些個從前的傷心之事,只是憂擾了自己。”
他不露聲色的将那燙手山芋丢到我這邊,又美美的贊了我一番,我再不順着杆子往上爬,倒顯得自個兒頗有些小肚雞腸了。于是颔了颔首朝他微笑道:“趙大人所言極是,方才的話,我也就是随便說說,”身子一轉,對着趙匡胤:“夫君也別再追究了罷,叔叔無心,我亦是沒有別的意思。”
趙匡胤甚閑情逸致的夾了筷子羊肉放在嘴裏,甚閑情逸致的嚼了嚼,又甚閑情逸致的對着在座的幾個人:“我不過随口問問,你等就這樣小心翼翼的為光義求情。如此,光義的人緣不錯,唔,人緣确然不錯。”
留我和趙光義、趙普,還有那個邊上站的曹慵面面相觑。
如今的當今聖上,果然是個不一般的當今聖上,他是不知天子不怒自威都能吓怕個旁人的麽?如今卻還一副玩味的樣子只當前面是說了個笑話?
一頓飯吃的各懷心事,只趙匡胤一人看起來頗為灑脫,前前後後斟了大半壺酒,臨走的時候,還意猶未盡道以後定要來會仙樓裏多坐坐。
好吧坐坐,但凡以後讓我再來,一定要挑個上好時日美美吃它一頓,不枉這酒樓擔個全城最貴的虛名。不過現下我們權且先趁着月色趕回宮裏罷,我那胃裏有些脹食,要找了個舒服的卧榻好好躺上一躺。
而後趙匡胤一句話,卻将我這個躺回卧榻的心思一股腦捏的粉碎,因他對着趙光義說:“今晚我就和你嫂嫂在你府裏住下了,上回那個東廂房拾掇的不錯,就辟那一間出來給我們,”又對着曹慵:“你且先回去,各處知會一聲,明兒一早再來接我們,晉王府裏什麽都有,凡事不用操心。”
曹慵點頭稱是,趙光義亦拱手答應。
只我擡頭看了看頭頂那道月白的清輝,心裏搗不清是個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