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約會
今睢進了校園後,回頭望望,陳宜勉和摩托已經消失在雪夜裏。
她不住在學校宿舍,穿過校園往西北角的教職工公寓走,雪越下越大,她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到家門口拿鑰匙開門時,接到了今淵朝的電話。今睢沒接,騰出手來翻包找鑰匙開門。
鑰匙還沒找到,面前的防盜門開了,今淵朝手裏拿着外套和手機,鞋子也沒穿好,火急火燎地要往外走。
“爸,你現在要出去?外面下雪了,你帶把傘。”
今淵朝嘴裏嘟嘟囔囔,注意力都在手機上,沒料到門口有人,被吓了一跳。
認清是今睢後,今淵朝舒了口氣,騰出路讓閨女進來,嘴裏唠叨出聲:“你還知道雪大,這深更半夜的,出去不知道回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今睢踩掉鞋子,脫外套,被今淵朝數落了一通後,把口袋裏的烤紅薯掏出來,說:“回來路上看到有賣烤紅薯的,才耽擱了時間。”
今淵朝很好哄,瞥了眼紅薯,問:“給我買的?”
今淵朝對今睢愛吃的東西了如指掌,知道她愛吃紅薯幹卻不愛吃烤紅薯,這樣問一句是想讓她順勢嘴甜地哄哄自己。
今睢也想哄啊。可這紅薯意義不同,她為難了會,只好忍痛割愛,把紅薯遞了出去:“對啊。還熱乎的。裝口袋裏帶回來的。”
“這還差不多。”
今睢洗了手,換了身舒服的衣服,出來時,看到今淵朝坐在餐桌旁,跟人視頻炫耀今睢買的紅薯。
今睢湊過去在鏡頭前做了個鬼臉,喊:“陸叔,您還沒休息呢。”
“小睢啊。”陸成渝和今淵朝是多年老友,早些年一起下過鄉,感情深厚,“你好幾天沒來家裏吃飯了,等有空你過來吃飯。”
“好啊。我可想吃陸姨做的鍋包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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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今睢和陸成渝說了幾句,今淵朝嚷着時間不早要休息了,便挂了電話,心事重重地看了看今睢。
今睢把今淵朝給自己熱好的牛奶喝了,捧着杯子,接受她的審視。
今淵朝探究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今睢神情有輕微地不自在,眨眨眼,說:“沒有啊。”
今淵朝不信,緊緊盯着自己的女兒:“沒和小仁談戀愛?”
“沒有。”今睢一聽他懷疑是陸仁,哭笑不得,理直氣壯地澄清,“我們就是好哥們。”
“那你陸叔說,你前段時間和小仁去約會,還給他買了禮物。”
今睢無奈,給他解釋那天她和陸仁只是普通地逛了個商場,普通地幫陸仁給陸叔陸姨挑了個禮物。
今淵朝點點頭,似信非信的。
今睢作勢去搶那個紅薯:“你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吃!我閨女大雪天給我買回來的,我必須得吃。”
今淵朝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專心吃烤紅薯。
今睢在一旁給他倒水,問:“甜嗎?好吃的話我再買。”
今淵朝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嚴肅地盯着她,說:“下次不準回來這麽晚了。”
“我知道了。爸爸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還有,”今淵朝表情嚴肅,“談戀愛要告訴我。”
“好。我會的。”今睢起身,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說,“我大三就出國了,誰受的了和我異地戀啊。”
今淵朝聽她這麽說不樂意了,在他眼裏,自己閨女就是最優秀的:“連異地戀這樣的考驗都忍不了的男生,要他有什麽用?”
“是是是。我以後找男朋友就照着你這樣的找。”
“那不行。”今淵朝反駁,“我女婿啊,要是個有擔當、上進、優秀,顏值還得高。不能普通了。”
今睢聽他堆疊一個又一個的形容詞,像小時候一樣,道:“我爸爸才不普通,他是大英雄。”
父女倆說了會話,今睢睡覺的時候,窗臺上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
她舒服地往床上一躺,拿起手機打開相冊找到陳宜勉發給她的那張照片,拇指和食指劃着屏幕,将照片放大又縮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一會,她才戀戀不舍地鎖掉手機屏幕,兩手捧着手機捂在胸口,掙紮着翻了個身,把自己卷到被子裏,龇牙咧嘴地偷着樂了好一會。
陳宜勉為什麽這麽讓人心動。
今睢啊今睢。你沒救了,自戀死算了。
周六那天是個晴天,雪化後,街道幹幹淨淨。今睢起早去學校食堂帶了早餐回來,今淵朝在樓下打完太極拳,上來吃飯。
“你是今天去醫院對嗎?等會我跟你一起過去。”今淵朝說起來。
“周末你不在家歇歇?我一個人能行。”
今淵朝則說:“我跟你陸叔約了去打網球,球館在醫院附近。正好開車把你捎過去。你打完針就不管你了,你是過去找我也行,自己回來或者去哪都行。”
“行。你怎麽突然要去打網球了,當心閃着腰。”
“上了年紀就是要鍛煉鍛煉。”
今睢沒再攔,心裏卻忐忑一會今淵朝撞見陳宜勉了怎麽辦。
今睢給陳宜勉發消息,說了今淵朝要送她去醫院的事情,保險起見将她和陳宜勉會和的地點定在了要去的公園。
今睢說完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問道:“行嗎?”
陳宜勉回:“随你。”
幹巴巴的兩個字,今睢看不出感情。
當下除了這樣确實沒有其他辦法。
本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可今睢剛進醫院大廳,正準備去取號時,一眼便瞧見了陳宜勉。他五官英俊不羁,挺拔有型,在人群中過于顯眼。
今睢下意識扭頭,透過落地大玻璃朝醫院門外望望,今淵朝停車放下她,便立馬開車走了,沒停留。
陳宜勉不是故意逮她,他來醫院是有事情的。
“宜勉。”有個傳白大褂的醫生把人叫住,從遠處款款走過來。
今睢認出,這是上次在公交站旁和陳宜勉說話的那位醫生。她看了眼醫生胸前的銘牌,看到名字——賀斯海,心外科主任醫師。
他遞過來個袋子,說:“這個你帶回去,說不準有幫助。”
“好。”
關系到別人家的事情,今睢自覺地沒有打聽。
她正琢磨找個什麽由頭避開他們的談話時,手機響了,是今淵朝的電話。
今睢心裏感激爸爸的電話來得及時,走到一旁接電話。哪知電話裏今淵朝說她的圍巾忘在車上了,堅持要來送,還說自己已經調頭了。
今睢便說在醫院門口等他。
她接電話的功夫,陳宜勉和醫生也說完了。
她挂斷電話,過去陳宜勉那邊。陳宜勉:“去打疫苗了嗎?”
“還沒有。”今睢抱歉地看了他一眼,說,“稍等我一下,我爸來給我送個東西。”
“去吧。”
今睢站在醫院門口等着今淵朝時,忍不住扭頭望向醫院大廳裏,陳宜勉站在那,低頭看手機,周圍人流匆匆,今睢覺得此刻的陳宜勉有些孤單落寞。
今睢聽到有車喇叭聲,正回視線看了眼,确認不是今淵朝的車後,再次轉頭看向大廳。
陳宜勉不見了。剛剛他站的位置空出來,保潔大媽推着保潔車經過。
不等今睢找到陳宜勉的身影,只聽幾聲喇叭後,傳來今淵朝的聲音:“斤斤,這裏!”
今睢看到了今淵朝的車。這裏不讓停車,他降下車窗把圍巾遞出來,念叨了她幾句丢三落四的習慣便走了。
今睢目送今淵朝的車子駛遠,擡步回了醫院大廳,左右張望了一遍,在靠牆的休息椅上看到陳宜勉。
醫院是一處随處充滿着沉重氣息的地方,就連在今睢心裏無時無刻都朝氣凜冽的陳宜勉呆着這裏,都變得憂郁起來。
陳宜勉注意到出現在自己視野裏的鞋子,視線從手機上緩緩移開,扯出個不算敷衍的笑:“拿到了?”
今睢嗯了聲,擡擡手:“我把圍巾落車上了。”
陳宜勉一點頭,起身:“先去打疫苗。”
“好。”今睢忍了忍,在陳宜勉站直後,還是擔憂地問了,“你……沒事吧。”
她語氣試探且小心翼翼。
今睢承認自己僭越了。她剛剛過來時走得很慢,趁這段時間想了很多事情。她想起先前無意聽到的有關他弟弟的事情,想着剛剛心外科的醫生說話時的神情,胡亂聯想出可能的情況,甚至想了自己家裏在這當面有權威的親戚是否能幫上忙。
豈料陳宜勉突然一俯身,直視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又仿佛已經把她看穿了。
今睢注視着他這張放大數倍的臉,微微瞪圓眼,手指蜷着,緊緊地攥住圍巾。她從未距離他如此近過。
周遭嘈雜的環境音如潮水般褪去,今睢只能聽到自己那有力的、錯亂的心跳聲。
“怎、怎麽了?”今睢強迫自己不要往後退,不要露怯,不要……臉紅。
後退倒是沒有,她腳後跟生生地踩在地上,都快僵了。露怯就不确定了,她壓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陳宜勉眼中是什麽樣的。但臉紅是藏不住的,她本身就容易臉紅,加上陳宜勉的視線仿佛帶着火,随便一下,就把她耳根燎紅了。
陳宜勉神色平靜地打量了會,不知道發現什麽有趣的,佻達放蕩地笑了下,饒是正經地說:“我剛剛在想,我這個人,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挺可憐。”
明明是今睢在擔心他,話題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岔開。
他這句話說的頗為無賴,給今睢扣了頂大帽子。
今睢語無倫次地解釋:“我爸看到你肯定會問東問西,怕你尴尬。”
陳宜勉若有其事地點頭,說:“那我得謝謝你。”
今睢硬着頭皮接話:“不客氣。”
陳宜勉輕笑了聲,慢慢站直身子。
今睢很喜歡陳宜勉這種小動作,輕笑着逗她,或者用手指彈她額頭;也喜歡陳宜勉處理日常小事的态度,走在路上時會順便把別人随地丢的垃圾踢到垃圾桶旁邊,會照顧年邁阿婆的生意讓她在大冷天早點回家。
好像只有這個樣子,他才是鮮活的,沒有那麽重的距離感。
經過這麽個小插曲,還是陳宜勉陪今睢打了最後一針疫苗。
今天打完疫苗後三十分鐘的觀察時間裏,陳宜勉沒有看電影也沒有玩手機。
他主動跟今睢提起:“我弟,先天性心髒病,剛剛看到的是他的主治醫師。”
今睢偏頭看他,男生微微仰着頭,下颚線流暢緊繃,喉結處那顆小小的黑色的痣正沖着今睢。
她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想了想,道:“我一直覺得,我們活在世上會遇到各種存折。離別、疾病、死亡。苦惱是一種考驗,也是一種歷練,我們因此擁有了更珍貴純粹的感情。”
“我還有個雙胞胎姐姐,但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婚了,我媽帶走了姐姐。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我爸為了照顧我,用了很多心思。我不挑食,但我吃東西挑,胃嬌氣,我爸為了照顧我,學了很多傍身的技能。”
“雖然過程忙碌且艱苦,還常常看不到盡頭,不知道以後如何。但生活的魅力不就是因為未知嗎?正因為有失去的可能性,所以才會更加珍惜。”
陳宜勉後背靠到沙發上,看過去時最先看到今睢的耳朵,耳尖帶點粉,眼神堅定。能看出來,她是個幸福感很強的女生,精神富足。
今睢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點有些多了,今淵朝做老師的,平日裏愛跟她說大道理,今睢自小耳濡目染。
她察覺到斜後方的目光,偏頭,露出不解又忐忑的眼神,問道:“怎麽了?”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陳宜勉聲音有些啞,涼涼的。
他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頓了下,他解釋:“有點感冒。我去買個口罩。”
“好。”
陳宜勉出去遲遲沒回來,今睢在第n次望向他離開的方向時,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
——“在醫院門口等你。”
今睢回了句好,便聽到護士喊自己的名字,說她可以走了。
她拿上圍巾,一路小跑出去。
等到一層,快進大廳時,今睢才慢下腳步,對着黑掉的手機屏捋了捋頭發,以正常速度往醫院外走。
陳宜勉正站在花壇旁邊打電話,口罩兜在下巴處,見今睢出來,把手裏的酸奶遞給她。
今睢抿着嘴角,小聲說了句“謝謝”,沒打擾他講電話。
是學校老師的電話,聊的是專業課的話題。
今睢豎尖了耳朵聽,試圖多了解他一些。沒提防旁邊有患者家屬推着輪椅火急火燎地往醫院門口沖,今睢反應過來,想躲已經遲了。
“小心。”
今睢只覺手臂一緊,被一股猛力往旁邊一攬,才避開撞擊,堪堪站定。
陳宜勉還在講電話,确定他站穩後便撤走了手。電話那頭的導師聽到這邊的小插曲,聽陳宜勉說起此時在醫院,才說有事回頭聊。
電話挂斷後,陳宜勉問她:“沒撞到吧?”
今睢用手按了按陳宜勉剛剛攬過她的手臂位置,搖搖頭。
陳宜勉注意到她的動作,蹙眉:“抓疼你了?”
“不是。”今睢立馬把手撤下來,生怕他誤會。今睢沒有忘記今天他們出行是有任務的,恒哥先前有把幾個待定的活動地點的照片發到群裏讓大家說想法,得出的結論是今天她和陳宜勉去現場看過再定。所以她問:“我們怎麽過去?”
陳宜勉看了看手機,說:“等一會。”
“等什麽?”
“來了。”陳宜勉朝她身後示意。
今睢轉頭,看到孟芮娉和陸仁互怼着從遠處走過來。
孟芮娉蹦到今睢旁邊,挽着她的手臂,身體歪歪地靠在她身上:“只要沒有貓毛,我就還是救助站的一份子~”
陸仁怼她:“你不添亂就不錯了。”
“那也和你沒關系。”孟芮娉撒開今睢的胳膊,掐着腰,不甘示弱地回擊,“你添亂添的是麻煩,而我是制造樂趣。你不懂就閉嘴。”
今睢被孟芮娉的胳膊不經意打到,身體晃了晃。
陳宜勉擡手,在她身後虛護了下,問:“沒事吧?”
今睢搖搖頭,看着快要吵起來的孟芮娉和陸仁,伸伸脖子,想要勸架。結果還沒等她開口,便見陳宜勉朝自己使個眼色:“不用理,我們先走。”
“好。”
今睢不放心,卻還是聽話地跟上陳宜勉的步伐。
今睢剛走出幾步,吵架的兩個人便發現了。孟芮娉:“吵不過就放棄吧,你沒看陳宜勉和斤斤都聽不下去了嗎?”
“我真沒見過哪個女生跟你似的這麽大嗓門。”
“你現在眼瞎嗎,我不就是嗎?”
今睢:“……”
今睢聽了半天也沒明白,兩人因為什麽吵的架。結果就是,這一路兩人互看不順眼,随便說點什麽都能互嗆上。
陳宜勉應該是嗓子不舒服,話很少。
好在有孟芮娉和陸仁這對歡喜冤家,他們一行四人才不至于太冷清。
事實就是場地是沒怎麽好好看,光聽這兩人拌嘴了。
連陳宜勉都表示:“後悔了。”
今睢當時在想事情,他們來的這個公園鄰着春來高中,今睢高中時就住在這附近,所以對這周邊環境非常熟。她心裏惦記着陳宜勉的嗓子,回憶附近的藥店位置,一時沒聽清他的話,問:“什麽?”
陳宜勉沉沉地呼了口氣,感慨:“牽福大出來也比帶這兩個靈長類動物省心。”
“說你呢,聽見了嗎?”孟芮娉借題發揮,對陸仁說。
陸仁反擊:“你瞎了又不是聾了,當然能聽見了。”
陳宜勉扶額。
今睢哭笑不得,說自己去買水,問吵架的兩個人要喝什麽。
孟芮娉要跟她一起。
今睢主要目的是去藥店,所以拒絕了孟芮娉的陪同:“就在旁邊,我很快回來。”
“行。”
今睢走開後,隐隐聽見陳宜勉在跟兩個人吐槽什麽。隔得遠了,聽不清,今睢只知道陳宜勉的語氣聽上去挺無奈的。
今睢買水用了些時間,回來時陸仁和孟芮娉也不吵了,三個人正認真地聊這個公園舉辦活動的利弊。
今睢先把水分給了陸仁和孟芮娉,分到陳宜勉時,她手裏還拿着一樣別的什麽東西:“他們怎麽突然安靜了,還真有點不适應。”
“估計是吵累了。”陳宜勉見她遞水先是說了聲謝謝,伸手去接時才注意到她一起遞過來的喉糖。
今睢壓低聲音,飛快地解釋:“含一片嗓子會舒服些。”
陸仁喝水時,注意力始終落在今睢身上,自然瞅見她和陳宜勉間的小動作。他意味頗深地笑了下,故意大聲地指出:“給的什麽啊?還偷偷摸摸的,見者有份。”
孟芮娉正在一旁拍照,聞言望過來,好奇地張望着:“什麽東西?”
今睢本以為做的很悄無聲息,沒想到還是被陸仁瞧見,還直接戳穿了。聽着兩人一唱一和的聲音,今睢此刻內心充滿深深的懊悔。
早知道……早知道就晚一點給了,再謹慎一點就好了。
陳宜勉舌尖抵着糖,眼底含笑地剜了陸仁一眼,說:“差不多得了啊。我讓她幫忙買了盒喉糖,你們也要?”
陳宜勉從口袋裏抽出手,晃了晃那個草綠色的圓盒。陽光下,糖果撞擊的聲音清脆響亮。
今睢被這冬日難得的好陽光曬得渾身發燙。
接下來陸仁提議回高中看看,距離不遠,步行幾分鐘便到了,其他人沒有意見。
門衛認識陳宜勉,他們沒費什麽口舌便進來了。
明明才過了半年時間,幾個人再看到高中校園竟有一種恍惚的感覺,陌生又親切,角角落落都有回憶。
雖然是周末,操場上有男生在打球,活力滿滿。
其中有陳宜勉認識的人,隔着大老遠喊了聲:“勉哥!”對方胳膊伸得筆直,在空中用力擺了擺,球也不打了,三步做兩步跑過來。
到了近處,才看到陸仁,還沒等喊人,就被陸仁按着後頸往下壓了壓,吐槽:“沒看到你陸哥啊。”
男生疼得嗷嗷直叫,臉上挂着笑,卻沒有生氣。
幾個男生鬧了會,陳宜勉和陸仁上場打球。
孟芮娉不是從春來畢業的,打量着校園的環境,跟今睢感慨:“突然才意識到,我也好久沒回十四中了。等有時間一定要回去看看。”
只落了她們兩個人,今睢終于找着機會問了:“你和陸仁為什麽吵架?”
孟芮娉撇撇嘴:“他說郄教授看着斯文,其實私底下玩得很開,讓我離遠點。還說了他挺多壞話,總之從今往後我和陸仁勢不兩立。”
一吐槽起陸仁孟芮娉就剎不住了。
她還說了什麽,但今睢沒用心聽。今睢的注意力漸漸落在籃球場上。
陳宜勉和陸仁兩個學長要上場後,被大家嚷着“兩個人一個隊,根本沒法打,他倆配合起來,根本沒人能防住,必須得分開”,一人一個隊,成了隊裏的隊長。
今睢高中時也看過陳宜勉打球,當時在學生會有職位的今睢被安排去計分。夏天的夜晚來臨得很遲,男孩子們在球場上揮汗如雨,酣暢淋漓。那是一場被學生定義為最有看頭的籃球賽,兩個實力強勁的班級對抗。再加上其中一支隊伍裏有陳宜勉,在那個傍晚來現場圍觀的學生更多了。
今睢想事情出神,沒注意陳宜勉朝場邊過來。
隊伍分好後,陳宜勉脫了外套,把褲子口袋裏的火機香煙還有手機都掏出來,手腕上的手表也摘掉。
“發什麽呆?”他停在今睢面前,修長的五指在她臉前一晃,打了個響指,喚她回神。
今睢被猛然叫回來,還有點蒙,那年嚣張桀骜的高中生陳宜勉和此刻依舊意氣風發的大學生陳宜勉重疊着,今睢一時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哪一個,好一會才從回憶裏出來。陳宜勉說的沒錯,她此刻的模樣确實有些呆,任誰看了都要忍不住欺負一下的那種。
不過陳宜勉有分寸,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只是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幫我看着點外套,我打會球。”
今睢壓下心底藏不住的悸動,伸手去接:“給我吧。”
原本她表現得挺平靜,結果一旁的陸仁脫了外套後,讓孟芮娉幫忙看着。孟芮娉不客氣地回怼:“這裏一共沒幾個人,還全都是認識你的。誰會撿你的破爛衣服,還是說你衣服上有腳,會自己走,非要我給你看着。我是那麽好支使,白當苦力的嗎,給錢!一小時五百塊!”
“五百塊,你怎麽不去搶啊。還有孟芮娉你有沒有點少女心!你不覺得幫喜歡男孩子拿衣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嗎。”
“我可呸!你丫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今睢:“……”
他倆的對話像是巴掌一樣扇在今睢臉上,很快,今睢的臉微微熱起來。
陳宜勉站在她面前還沒走,今睢不敢直視他,悄默聲地別開臉,盯向別處。
陸仁罵罵咧咧地和孟芮娉吵了會,往場上走時,不忘招呼陳宜勉。
“來了。”陳宜勉的聲音在距離今睢極近的位置響起,噙着涼涼的笑。
今睢心虛,總覺得自己這份謹慎卑微的少女心思在身經百戰的陳宜勉眼裏昭然若揭。
直到陳宜勉走遠,今睢才擡頭,望向球場。
上了球場,陳宜勉身上那股子很淡的懶散勁兒徹底不見了。他眼神充滿朝氣精神,身型矯健,散發着少年人充沛的自信與活力。
今睢第一次遇見陳宜勉也是在球場,那是在一個令人喜出望外的傍晚,是學校的籃球賽決賽的日子。
今睢坐在計分桌後面,占據一個絕佳的觀賽位置。她在比賽開始前,還不知道陳宜勉是哪一位。
“你就認準顏值最高的,進球時觀衆歡呼最響亮的。”朋友如是給她科普。
正如朋友預料,今睢輕易地認出了陳宜勉,場上的24號。他球衣是黑色的,身型挺拔,四肢有力,奔跑起來與隊友做手勢打配合散發着嚣張又驕傲的荷爾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鋒芒畢露。
那時的今睢帶着好學生的沉默與清高,看不上如此特立獨行的人。所以她很快移開了視線。
但總有人輕輕松松地闖進你的世界。陳宜勉真正在她心裏留下痕跡是在比賽的中場休息。
現場人太多了,也很混亂。有愛表現的男生為了耍帥站在場上原地起跳,打算把籃球投進場邊的籃筐,但就在他起跳時,被身邊的夥伴撞了下肩膀,而這時,籃球脫離控制,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小心!”朋友試圖提醒今睢。
但今睢沒聽清她說什麽,傾身過去詢問。
籃球帶起的風在今睢耳畔停止,她被籠罩在突如其來的身影中,茫然側頭,看到眼前橫伸過來一條手臂,手臂的主人用掌心輕松接住籃球,漫不經心地丢進了旁邊的籃筐。
今睢循着那流暢幹脆、不拖泥帶水地動作望過去,正對上陳宜勉那張佻達不羁的英俊臉龐。他只是随手一截,壓根沒注意自己幫誰擋了災,也沒去指責丢歪球的人。
籃球場邊,一大半女生給他送水送毛巾,但陳宜勉站在場邊,誰的也沒接。
平日跟陳宜勉關系不錯的一個女生穿着吊帶短裙,拿着毛巾和運動飲料等在一邊,見陳宜勉走近,藕段似的胳膊直直地伸出去:“剛剛的灌籃太帥了。”
“必須帥啊。”陳宜勉絲毫不謙虛,應着女生的話,臉上笑容不羁張揚,同時擡手,沖一旁正從裝礦泉水包裝袋裏拿水的隊友招呼一聲:“振哥,給我拿一瓶。”
被稱呼為“振哥”的男生一手撩着球衣下擺擦臉上的汗,另一手抽了兩瓶水,胳膊一揚,朝陳宜勉的方向丢一瓶。
陳宜勉穩穩接住,說了句:“靠譜。”随後他握着這瓶水,沖眼前的女生笑笑,說,“我這有。還是謝了。”
下半場即将開始,雙方隊員上場。陳宜勉和朋友從今睢旁邊經過,她不小心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韓振過去撞撞隊長的肩膀,朝場邊沮喪的女孩,使眼色:“什麽情況。剛我還沒反應過來,你怎麽不接人女生的水?換目标了?”
陳宜勉玩世不恭地往對方肩上一搭,擠擠眼,沒正經道:“我這不是想讓大家知道,誰才是正宮。”
今睢聽着這插科打诨的玩笑,隐約明白這個保持着頑劣浪蕩形象的男生,刻意卻自然地與這個頑劣浪蕩的形象保持着距離。
連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冒出這樣充滿矛盾的定義,所以她不受控地擡眸,想要多從他身上尋找些特性來佐證自己的認知。
她在看別人,而有的人也在找她。
韓振扭頭張望着,跟陳宜勉打趣:“剛剛你幫擋球的那女生怎麽沒貼上來?一般這種被英雄救過的美人,是要以身相許的。”
陳宜勉注意力落在別處,聞言,漫不經心地反問:“你這是羨慕還是吃醋啊,正宮?”
最後兩個字說得慢悠悠的,韓振反應了幾秒,理解意思後,靠了一聲,說:“我是直男。”
“巧了。我也是。”陳宜勉笑得坦蕩又豁達。
今睢已經移開視線,垂着頭,在整理桌上被風刮得嘩啦嘩啦響的文件夾,在這溫柔且肆意的風光中,她的嘴角翹着遲遲沒有抿平。
陳宜勉人緣很好,身邊永遠不缺朋友,女生多,男生更多。
他對朋友仗義,在男生間開得起玩笑,也會玩,從不端着天子驕子校園男神的bking架子,卻沒人能否定他身上各種可以稱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天賦。
“陳宜勉打球這麽帥嗎!”
今睢的手臂被孟芮娉用力攥了一下,她猛然間從回憶裏回神,耳朵炸起孟芮娉的這句嚎叫。
“陸仁,你太遜了!風頭都被陳宜勉搶光了!”
冬日的籃球場上,少年桀骜一如往昔,比陽光還要刺目的,是他奔跑跳躍、擁有無限活力的身影,穿過光陰,歷久彌堅。